第十七章 每天晚上,岛上的人都会享受着警卫的伺候——按摩。 这些按摩手法虽然并不到位,但是做得极为卖力,一场下来,也要三四十分钟, 警卫也是一身大汗。 别以为这是对下人的奴役,从警卫的角度来说,他们巴不得能有这样的职业, 甚至引以为荣。这和厅长局长围着市长转是一个道理,除了成天与领导在一起有面 子外,他们还有烟吸,有剩菜吃,至少,他们用不着象花子一样整天左手搭右手蹲 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他们很忠于职守,工作做得很好。 每到这个时候,干部管理得最松散。劳动号以各种各样的名义,走上巡风道, 或是与女号的犯人聊天,或是为号子递鸽子,或是去找烟,有的甚至去做生意,包 括卖海洛英。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巡风口传来: 阿灿,有什么事没有? 这人戴着眼镜,方正的脸,看上去很斯文。听阿灿介绍,这人是看守所的大拐, 所有犯人都得听他的。他犯的是盗窃,判了三年,接判后就留在看守所劳动,现在 还有一年的刑期。他叫廖应龙。 廖应龙在看守所主要是买菜,为住院部买菜,为干部买菜,私下为号子里的犯 人买菜。廖应龙的这个“工作”是最大的肥缺,就是为人买菜,一天都要净挣上百 元,比狱典的工资要高出二倍。托他买菜,给一百元,最多只能得到四十元的菜, 剩下的六十元就落入他的腰包。当然,这些钱并不是他一个人吃,他也要打点,也 要为人,尤其要搞好所长的关系。我们明知是高价菜,也还得找他买,除他以外, 没人能够带着大包小包的菜在监狱里面进进出出。认识他,比认识干部还管用,能 找到他帮忙,就是最大的面子,价钱再贵,也在所不惜。 我到看守所后,廖应龙曾到下六号几次,我们彼此没有说过话,每次都是晚上 这个时候,他在高高的风窗口,隔着铁栏,低俯着头和阿灿交谈。 得知他有这么优越的条件后,我很想认识他,想通过他与家人联系,谈谈我的 案情,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况。因为我的事只有我知道,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家人。这 次我入狱,他们还以为我犯了弥天大罪,并不知道前因后果。我想,廖应龙也许早 就注意到我,有时他虽然在和阿灿交谈,目光却停留在我的身上。 今天他无事找阿灿,是不是想让我主动与他交流。 阿灿和他聊了几句,当他们谈得差不多时,我对阿灿说:能不能请他为我带点 现金进来。 我想一步一步的来,通过带现金,与家人取得联系,再看看廖应龙的可靠程度, 最后才是传递书信。 阿灿站起来对廖应龙说:喂,廖应龙,这是我的朋友老黄,好朋友,和我吃一 锅。想请你带点钱来,该是? 廖应龙没有马上回答,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才说:可以,把联系方式写详细,我 一会来拿。 廖应龙第一次给我带来了五百元,我当场就给了他两百元。以后,廖应龙成了 我可靠的通讯员。我把我与程平的纠纷详细写出来,由廖应龙转交给弟弟和妻子, 廖应龙又将家人写的书信,物品,报刊,现金等送进号子。 我第一次收到家信,已经入狱二个月了。一封是弟弟写的,一封是妻子写的。 弟弟写到: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为你的事奔波,你放心吧,没有什么问题,出来 只是迟早的事,你不要着急,慢慢地来。 妻写到:筑开,我们已经分别两个多月了。虽然我们别离过很多次,但是没有 一次使我这么耽忧,我回到家里,总觉得家里空空的,好象少了什么。原来你也经 常出差,不在家,可是我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你的事我从来没有过问,你也从来没 有告诉过我,你是为什么入狱的,我们根本不知道,当别人问到你时,我对他们说, 你的事是你的事,你犯了罪你来承担,我不管。话虽然这么说,我还是在为你跑, 跑检察院,托熟人打听,据得到的消息,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跑起来有相当的难 度。 你写的信我看到了,知道了前因后果,虽然这样,你还是不该采取这种方式, 吃亏就吃亏,你也吃过很多亏,可是你都忍过了,这次却捅出大乱子来,吃了更大 的亏。最后会是什么结果,还不知道。 儿子比原来懂事多了,学习也刻苦了。你的事他已经知道,他从来不追问,只 是有时问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在家里一切都很好,你不要挂念,你在里面要 多多保重。 读了这封信后,我的泪水止不住流下来。 我与妻子的关系并不融洽,虽然我们共同经历过上山下乡,又一同调到同一个 单位工作,相识相知十年后才结婚。我们的家庭环境绝然不同,我和她的追求又有 极大的差异。她父母亲都是革命干部老红军,家庭教育传统而规范,她只愿与家里 的姐妹相处,过那种平平淡淡真真切切朴朴实实的生活。我出生在工人家庭,从小 在街边长大,受过高等教育,向往大风大浪出人头地荣华富贵的生活,我具有男人 所具有的优点和缺点。我们在思想上,文化上,事业上,追求上都不相同,这种差 异虽然影响感情,并不损害家庭。我们也象成千上万的家庭一样,有吵有闹,有分 有合。我们曾有两次走到崩溃的边缘,写了离婚报告,其中有一次甚至迈进了居委 会大门,正巧那天不办离婚手续,我们就回家了,以后再也没有提出离婚的事。说 实在的,我当时并不想离,即使妻子具有女人该有的缺点,但是她没有一点的错, 她对待家庭是尽心尽力,无可挑剔,要错,只是我的错。 妻子的来信我不知看过多少遍,每看一次,就有一次新的思念,就有一次新的 泪水。亲人的理解胜过国家的昭雪。理解贯穿整个人生,而昭雪只能说明过去。刚 开始我流泪时还避着阿灿,后面也顾不上这些,想流就让它流吧。阿灿也特别懂事, 每当这个时候,不仅离我远远的,还把所有的犯人都叫回号子,留我一人在风坝里。 我是男人,从来不流泪;我是男人,只为亲情流泪;我是男人,流泪时让泪水 象瀑布一样痛快洒落,没有声音,不去擦试。 靠着牢门的风窗,想着高墙外面的妻。我思绪如潮,感概万千,泪帘止不住蒙 住了我的双眼,象无声的雨。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环境,还有什么比得上妻子的 关心和焦虑。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