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最不欢乐的时分就是监狱里每个月的搜监。 搜监前我们都会事先知道,消息的来源有三个,一个是在外面劳动的犯人通报, 每当要搜监时,他们会主动打招呼,有些违禁物品该藏就藏,该扔就扔。二个是院 子里的狗通风报讯,每当武警进看守所来搜监时,院子里的狗就叫个不停,甚至扑 向武警。三个是搜监时一个号子一个号子的搜,当第一个号子开搜时,其它号子都 已知道。 在号子里,不能见到任何锋利的器物,这些都可能成为凶器,都会留下隐患。 但是,每个号子都有违禁物品,比如说金属、玻璃等,这也是日常生活所需要的。 我在的这个号子也有这些违禁物品,比如说花一百元请张维宽买来的小铝盆, 烧水用的自制电老虎,用来切菜的打火机金属片,还有袁老三用来刮胡子的玻璃。 这些物品,我们用布包好,深深地藏在下水道里。藏在那里是看不见的,除非趴在 地上把手伸进去掏,即使这样都很费劲。一般来说,干部武警决不会采取这样的姿 势去摸的,这种姿势几乎要把脸贴在地上,要摸都是叫劳动号去摸。劳动号的是自 己人,他们即使摸着了,也不会吭声,待搜监完后,他们会来要上一包烟。 阿灿把两条好一点的香烟用破衣服包好,藏在天井的横梁上。他告诉我,只要 武警看见好烟,不仅会如数揣走,还会教训犯人。因为他们心理不平衡,犯人为什 么吸好烟,一条就是一百多元钱,武警吸的是什么烟,二三十元一条的黄果树。 铁门打开,武警和干部走了进来。 犯人们早已规规矩矩站成两排,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干部进号时我们会主动问候,武警进号时我们一句问候也没有,因为所有犯人 都恨武警。 如果只是干部进来,气氛不会这样紧张,一般来说,干部不会随意打人。武警 就不同了,只要看你不顺眼,展开拳脚就练上了,无须什么理由。 平时他们很少有活人供他们练习,进号子后,往日憋足的劲就会使出来。这些 犯人不仅不会抵抗,甚至还不会躲闪,再说,即使打伤了,他们也不会有任何责任。 这些武警多是农村的,个头不高,力气倒不小。他们进来后,先到监室里搜查。 监室被武警翻得乱七八糟,被子被拆开,一团一团的棉絮扯在外面,通铺的板 子也被撬开,装食品的纸箱全部撕毁,物品全洒在地上,任何人看见这样的场景, 都会有一种仇恨,一种经过压缩,经过激发的怒气。这种同仇敌忾的怒气,毫不遮 掩地写在脸上。 一无所获后,武警来到风坝,看来,他们真是想找人出气。 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在两排犯人中慢慢地转,慢慢地看,他们在寻找目标,然 后把平时的力气,把刚才没有搜到香烟的怒气通通发泄出来。 监狱里的干部没有出声,他们一般是站在门边,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他们很不愿意武警来号子搜监,更不愿意看见武警打犯人。再是犯人,也是看 守所的犯人,自己管的犯人,如果真有什么事,看守所是要承担责任的。但是他们 也不好管,更不好制止,不管武警打犯人有没有理由,他们都不可能站在犯人一边。 蹲下! 武警象狮子一样吼叫。 犯人刷的一声齐整整蹲下。 把衣袋里的东西通通摸出来! 很快,犯人的面前有了一些物品:揉皱了的香烟、没有防风罩的打火机、几张 纸片、起诉书或判决书,还有用硬币制作的小工艺品。 有的犯人什么都没有。 一个武警走到书柜边,他在翻看上面的书和稿子。 我顿时紧张起来,要知道,那里面夹着我写的稿子,我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写 了厚厚的一本,如果被发现了,被撕毁不说,还要遭一顿痛打。 他搜查得很仔细,别说一摞稿子,就是夹在《刑法》里的字纸,他都要翻出来 看过遍。 终于,还是被他发现。 他先看了几页,然后转身问道:这是谁的? 报告,是我的。 我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你写的是什么? 报告,我写的是申诉材料,是检察院的干部叫写的,叫我写详细点。 你该不是在写小说吧? 报告,不是写小说。 当武警搜监时,管号干部是不管的,随你翻得怎样,随你打得怎样,他们最多 呆在门口,观看着这一切。 老陈伯不是这样,他听到武警问我话,便走了进来。 他边走边质问我:你写的究竟是什么? 我知道,老陈伯来给我解围了,他采取这样的方式。 我对老陈伯说:上次检察院的干部叫我写的。 老陈伯又厉声说道:是不是许科长叫你写的那份材料? 我说是的。我听说过许科长,但从没见过,他更没有叫我写材料。 写完了怎么不交上来,啊? 就在这一问一答中,那个武警不再说什么,他原还把稿子放在那里。 一场虚惊就这样被老陈伯化险为夷。 看看仍然没有什么,武警另出花招大声叫道: 把衣服裤子全部脱了! 当脱得只剩短裤时,犯人们用一种征询的目光乞望武警,意思是,就剩这条裤 子了,是不是可以不脱。 武警明白这种目光,他们对这种目光的反应是迎面一个耳光扇过去,这是对乞 望的回答。 立刻,各种肮赃的短裤脱在一边。 这时,袁老三引起了武警的注意。 在袁老三的身上,纹着一条呲牙咧嘴的五爪金龙,这条龙遍布在他的后背、胸、 手臂。龙的表情、姿势、造型栩栩如生,神采飞扬。深兰色的线条勾画在袁老三白 晳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武警走过去,大骂一声:日你妈的,我看你雕龙画凤。 话音还未完,一劈掌已把袁老三打翻在地。然后又过来几个武警,拳打脚踢, 一会的功夫,袁老三再也爬不起来。 当然,领教这些功夫的不止袁老三一人,那些身上臂上,多多少少刻有一些花 花的,都没有逃脱这样的厄运,或多或少或轻或重被教训了一下。 我和其他犯人一样,把头埋在两膝之间,不敢抬头张望,只听到武警的吼声和 骂声,我们在恐慌中煎熬,乞求拳头不要落在自己的头上,乞求武警赶快离开。 被殴打的多是中铺,我们岛上的这几个身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花啊鸟啊虫啊 龙啊。 对于武警的动粗阿灿很高兴,虽然这种神情没有写在脸上。他一直以来都怨恨 这些人,他把他们称为社会上的,这些人心毒手辣无恶不作。他认为自己不是社会 上的,不能和“那些人”划等号。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