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又一个死鬼要诞生了。 今天姜平接判,对于他的判决,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过问,不象对董志一样, 我期望他接个好判。 姜平是杀人罪,人被杀死没有不知道,姜平没有告诉我。 姜平内向、孤僻、狭隘、好强的性格,导致了他的这种非正常人的行为,而这 种性格的形成和他的家庭有很大的关系。 他父母都是上海人,支援内地建设时来到了这里。并生下了他哥弟仨。在他五 岁那年时,父亲因怀疑邻居偷他家的鸡,致人重伤,被判处八年有期徒刑。 母亲带着他三哥弟,靠她五十多元的工资,艰难地捱着日子。 不久,他们称为叔的一个男人来到了家里,并承担了这个家庭的重担,这个男 人后来成为他的继父。 父亲出狱后,得知这件事,便和母亲离了婚,他和大哥判给他父亲。 父亲很少管他们,或是酗酒,或是出去找相好的女人。有时回来不顺心,经常 找他们哥弟俩出气。他们长大后,也逐渐能和父亲对抗了,有时两兄弟联手与父亲 对打。 在这种畸形的家庭环境中,他从来没得到过父爱,母亲也很少管他,因此,造 成了他性格的孤僻。 他记事以来,从来没有一家人去过公园,上过大街什么的,看见别人一家团团 圆圆,和和气气,开开心心,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读书时他的学习成绩是中等, 应该不错了,但对于学习成绩比他好的同学,他就想办法整治他们。或者向老师打 小报告,或者在同学之间挑拨,甚而在同学的作业本上涂画,撕下几篇或者干脆悄 悄扔掉。初中未毕业,家里又发生相当大的事,大哥因患心臟病死了,二哥被判八 年的有期徒刑,继父也死了,母亲带着二哥家的小孩,回上海去了。 他在这里没有什么亲人。初中毕业,顶替父亲进一家橡胶厂工作,搞了七八年, 又辞职出来,和别人跑生意。因为附属别人,叫你帮忙时就去,不叫时就闲着,他 也没有本钱来做生意,就这样一天天无事可做晃晃荡荡,喝点小酒混日子。 他曾因伤害罪被拘役六个月。 这次杀人后,派出所没有告诉他伤者的情况,只是作了笔录,便送进监狱。 姜平杀人的事由很简单,他约一个朋友出去喝酒,这个朋友不想去,朋友的朋 友来帮腔,姜平便掏出一把自制刀,把朋友的朋友杀了。什么动机也没有。 杀人尝命,天经地义,问题的严重性还在于:随身携带三把刀,其中有一把是 自制的;原来曾因犯故意伤害罪,被判刑三年,缓刑三年,此案是他一人所,无可 狡辨。 在监狱里,姜平一无所有,牙膏牙刷、毛巾被子都没有,关了几个月,父亲从 来没有来探望过。阿灿给他邮票信封,叫他给母亲写信,另外,也拿点日常用品给 他。 姜平成天阴沉着脸,蹲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痴呆地想着什么。吃饭时,嫌 给他的饭少,把盛着的塑料钵连同筷子全部扔在地下,回屋倒头便睡。阿灿见状, 一脚把他的塑料钵踢得飞远,并喝令不准给他钵子。要是换另一个人,阿灿早就给 他一顿痛打,对于即将被判死刑的人,他算是手下留情的。 姜平的人和影都是阴沉沉的,一天几乎不说一句话,人们不注意他的存在,更 不会关心他的死活。他从来不与人交流,别人也不知道他的案情。 他对我例外,主动和我谈过几次,谈他的案情。谈他的家庭。谈他的过去。他 不知道他杀的那个人情况怎样,是轻伤。重伤。是死是活。他杀人的那晚并没有逃 跑,而是一直呆在现场,直至警察赶到将他抓获。 在监号里,唯一能与姜平对话的只有我一人。他经常找我叽叽咕咕谈些漫无边 际的事,有些话不知重复了多少遍,我都听烦了。我又没有当场表示厌恶的举动, 所以他还是喋喋不休地诉说,无论我是否有兴趣,无论我是否答理,他都一个劲说 个不停。 阿灿对我说,不要和他在一起,他是个神经病,以后我再也不主动和他交谈, 他来找我,没说上两句我便离开。 姜平接判回来,打开监号门后,我们惊异地看见,他的脚上戴着满布铁锈的脚 镣,姜平接了死判。 他一脸木然,没有任何表情,没有任何语言。他手里拿着判决书,一声不响走 到墙边坐下,顺手扯下一块布头,极其专注地擦起脚镣来,他想用这种方法缓和自 己的情绪。 同监的人被姜平突如其来的脚镣感到惊诧,也都一言不发,远远地望着姜平的 举动。阿灿向我暗示,我便去姜平处拿来了判决书。 被姜平所杀的那个人在当日便身亡,杀人偿命,当然是死判。 监号的沉寂仅仅是几分钟,也就是说,大伙对姜平的关注仅仅是几分钟的时间, 当我把判决书还给姜平后,一切又恢复了往日的状态:花子依然蹲在监房,中铺和 岛上的在下棋打牌,他们的吆喝不断,尤其是小死鬼和刘胜林这一对棋手表现得更 为突出,明争暗斗,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一条生命即将结束时,身边的人却无动于衷,这对于即将离去的人来说,会有 什么样的想法。 虽然这是自己一手酿造的悲剧,自己把自己推上断头台,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但是,人世间竟然如此冷漠,一句宽慰的话都吝啬得不肯说出。 姜平愤愤地用劲擦拭脚镣,现在他唯一要做的、能够做的、做得好的就是这件 事。至少在他死以前,这副脚镣归他所有,日夜伴随着他。他要把脚镣擦得锃亮, 虽然不能和阿灿相比,但是要比得过小祥和小死鬼的脚镣。 阿灿的脚镣已经戴了一年半时间,连铁链有二十六斤重,镣铐呈方形,不夹脚, 很舒适,很好看,每天都有一两个警卫为阿灿擦拭脚镣,脚镣被伺侯得油光水滑锃 锃透亮,很有血性。 小祥和小死鬼的脚镣主要是自己擦,每天擦一个小时,由于戴的时间长了也很 光亮。 姜平想在很短的时间内赶上和超过他们。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力气,他只要 戴上脚镣,就可以不受号子里那些规矩的限制,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想走哪就走哪, 想干啥就干啥,象小死鬼一样,没有人敢干预。他知道接死判的人不可能再当警卫, 他将失去很多待遇,他不能睡在铺上了,要回到万人坑,他每天最多得一根香烟, 而不是原来的四五根,他只能砍官菜,岛上的再也不会给他半匙。 但是他自由了,不再伺侯别人,不再受人指挥。 其实,接死判也好,失去原有待遇也好,姜平都无所谓,自作自受,不必怨天 怨地怨人。问题是,自己将在这里默默死去,得不到别人的关注。他甚至羡慕起董 志来,无论阿灿怎么诅咒他接死判,他毕竟受到阿灿的注意。而且阿灿还叫人为他 准备戴脚镣的脚套。董志接判回来,受到这么多人的关心,自己却象一条臭死狗一 样无人过问,姜平不甘心就这样死去,他要别人注意他,重视他,不管接下来的后 果是什么。 于是,姜平便有了第二件可做的事,除了擦拭脚镣外,他开始在风坝里来回走 动。他既不戴脚套,也不用绳索提起脚镣,任凭脚镣击地发出咣啷咣啷的声响。他 认为这样不够刺激,口中念念有词:法律无情、罪有应得、普渡众生、佛门大开。 他念一遍走一回,念十遍走十回,对于他这种反常的举动,我们面面相觑,最 后把目光落在了阿灿身上,意思是,对于这件事,你怎么办。 阿灿没有说话,也没有制止,他在忍耐,他想看看姜平究竟还能搞出什么名堂 来,他知道众人看他的用意,只要他一声令下,中铺的所有人都会扑向姜平,把他 踩成肉饼。 但是阿灿没有这样做,作为一个死刑犯,他理解接死判后的心情,惊恐、暴燥、 仇恨、孤独、羸弱,由此产生一种极强的报复心理。如果姜平不过份,闹闹两天就 算了,如果还是这样无休止下去,再对姜平采起手段。 看着阿灿冷僻的目光,我想阿灿的确是个好人,他不象其它的牢头狱霸,只要 自己看不惯的,只要对自己有影响的一律关掉、踩死。如果姜平遇上的不是阿灿, 而是别人,当他趟着脚镣走第二回时,就已经被打翻在地。 姜平就这样念着走了三天,阿灿捏着拳头忍了三天。所有的人,无论是中铺还 是警卫也忍耐了三天。 看见没人理他,姜平更是不服,他的表演愈演愈烈,他原来是早晚各走一次, 每次一个多小时。现在中午也在走,时间延长到一个半至两个小时。六米长的风坝, 姜平就占去一半,那副脚镣也被擦得、拖得见了光泽。 一天中午,我们都进监房睡觉,风坝里只有姜平一个人还在来回走动。看见无 人理睬他,姜平心理很不是滋味,他的目的是要得到人们注意,几天下来,人们不 仅不答理他,而且还要避开他,这使他更加忿忿不平,他一定要制造一个事端,那 怕是被痛打一场也心甘情愿。 我们躺在监室内的铺上,只听见脚镣拖地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来了又去,去了 又来,一遍又一遍。我们简直无法入睡,一个个坐起身来,不吭声。大家都没有看 阿灿,但是阿灿知道,大家都想着这件事,大家都在看他的态度。阿灿也坐了起来, 用牙咬着被头,他在忍耐、他在憋气、他要爆发。 突然,阿灿从铺上跳起来,他大骂一场,便冲了出去。 没有任何命令,袁老三冲了出去,中铺和警卫也冲了出去。他们几拳把姜平掀 翻在地,然后就用脚来踩,无论踩上去的是四肢、胸背还是脑袋,见什么踩什么, 那里够得着踩那儿。 最狠的是袁老三,别人都朝头踩,他不是踩头,头有头骨挡着,最多把肉皮踩 塌,踩不死人。他踩的是胸部、腰部,这些部分有心脏心肺,有腰肾,只要踩着了, 不是死都是重伤。他知道,这次打姜平,最后买单的是阿灿不是他。阿灿是组长, 又是他带头打人,打出事来所有责任全部由阿灿承担。到时候,不说阿灿承不承担 刑事责任,把他的组长职务抹下来,都是一种胜利。阿灿下台后,老黄当上组长, 自己或迟或早会到岛上。他踩时,不是象其他人一样,单脚支撑另一只脚发力,而 是双脚腾空同时踩在姜平身上,他并不计较自己会不会摔下来。 姜平被打得晕头转向,鲜血直流,但是他的头脑异常清醒,他知道自己的敌手 只是一个人,那就是阿灿,他要寻准机会对付阿灿,他不躲也不避,甚至把脸正面 翻过来,以便找准敌手。 这样一来,胸部和面部完全暴露,遭到的厄运更惨重。 人到拼命时什么也不顾,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劣势,包括自己的身体生命受到严 重的摧残。他只有一个意念,就是看准机会,报仇。那时他所产生的能量远远超出 人体的极限,在一瞬间爆发出来。 他瞅准阿灿后,整个身体腾起来,无论是多少只脚,都没能把他压下去,他猛 然抱住阿灿的脚,满满地一口咬在阿灿的腿上。 只听见阿灿象狼嚎般大叫一声,他扳姜平的头,姜平死死撑着,无论怎样扳都 扳不动,他扯着姜平的头发,无论拔落多少头发,姜平都不松口。其他的人也来帮 助,用脚无济于事了,无数拳头直冲着姜平的脑袋,有的打、有的拉、有的拖,各 般功夫用尽,姜平死活就是咬住不放。 就在打得难解难分之时,外面劳动号报告了干部,老陈伯带着几位干部,打开 监号门冲了进来。 老陈伯看见的现场,只是躺在地下的阿灿和姜平。其他所有的人,听到开门的 声音,早已齐刷刷地蹲在地上。 阿灿还在呻吟、挣扎,姜平一动不动,头部血肉模糊,已经昏了过去,但是他 仍然紧紧咬住阿灿的腿。 地上血迹斑斑,夹杂着一绺绺头发,一块块的血肉,姜平的嘴里流着血,这血 已分不出是阿灿的、还是姜平的。 听到干部进号后,姜平所有的肌肉松驰了下来,咬肌也随之放松。 阿灿艰难地拔回自己腿,姜平被送到看守所的医务室。 在阿灿的大腿上,印着一个青黑色的椭圆,椭圆上下弦,嵌着八颗深深的牙痕。 被咬的这块肉没有掉下来,还在腿上颤动,但是可以肯定,它已不属于它的母体, 成了一件装饰品,不久便会脱落,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老陈伯已经无法通过询问双方来了解事情的经过以明确责任。 阿灿详细介绍了整个过程,只是隐瞒了众人参与斗殴的事实,把责任完全揽在 自己身上。 半信半疑的老陈伯把目光移到我的身上,要我证实这件事情。我呢,基本上把 阿灿的原意再重复一遍,只是增加了不少的分析、判断、推理。我发言时,老陈伯 一言不发,他在思考。 无论姜平是否无理,阿灿率先动手打人是错误的,把姜平打成这样更是错上加 错,老陈伯火冒三丈,大声斥责阿灿,所说的话,就是我上次所听到的,只不过现 在又重复一遍: 你跟老子不想活了是不是,你还想不想改判,老子一再对你说过,即便你有立 功表现,违反监规一样可以给你抹下来,一样要送你上山,这里全凭老子的一句话。 你信不信,不信我马上到监管室去,给许科长打个招呼,通知高院,不要一个月就 会下来。那时下来的不是改判通知,而是维持原判。 老子多次对你说过,叫你管号,不是叫你打人,如果有小拙笨,吓唬吓唬,点 到为止,哪个叫你打得那么重,象姜平这种伤势,在外面是要负刑事责任的,更不 要说在这里面。你看袁老三把人打死了跑得了不?跑不了嘛,刑满了都不能出去, 等着加刑。日你妈,老子看你不想活了。姜平无论有什么事,你是跑不脱的。 老陈伯骂着骂着,看了看我,说:阿灿的组长撒了,你来当组长。 我当组长?我怔了一下。 坐牢的人谁不想睡在一铺,当上岛主,别说吃香喝辣,有人伺侯,自己不仅不 拿一分钱进来,弄得好的话,每月还有几百元的收入。所有的人,都是绝对服从自 己,听自己安排调遣,稍不如意,任打任骂,而且绝不还手还口。任何一个单位的 领导,无论是国营的、合资的、个体的,都不会有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威。虽然这里 空间有限,但毕竟还是独立王国。很多人进号子后打出杀进,就是为了这牢头的地 位和权势。 但是我不想当这个组长,首先是我在这里的时间不长,我相信自己的案子并没 有多大问题。在这里的待遇也不错,何必再去揽事来做呢?其次我很不会对付这些 人,不仅不会打,说句流话也不会。刻意说出一句流话来,我都感到别扭,别人听 了更别扭。再加上万一号子出点什么事,作为组长是要承担责任的。虽然老陈伯管 号,不必向他进贡,不必去克扣下面,但是毕竟责任重大。想到这里,我便对老陈 伯说: 老陈伯,我当组长恐怕不合适,我刚来,对号子里的情况都不了解,再过段时 间吧。 老陈伯说:有什么不了解的,过几天就熟了,没有关系。 阿灿蹲在一旁看着我,从他的眼神和表情看来,他不想失去这个职务,他在这 里举目无亲,经济上不方便,自己还要在这里呆多久不知道。如果失去组长的职务, 被益阳人统治,久而久之,自己会蹲进万人坑。虽然他知道我不会这样对他,万一 我出去了,谁来当组长,又会怎么待他,这些都很难说。 阿灿的担心是多余的,我用我的态度证明了这一点,我高风亮节对老陈伯说: 李伯,还是阿灿当组长,我当副组长,我一定协助他把号子管好,如果再有类 似的事情发生,我可以承担责任。 说实话,我不想当官,无论在什么地方。 老陈伯没有坚持下去,他也担心我管不好。监狱里的人多是脸不要命不要的, 只有采取强硬的手段,才能制服。就是说,你打得凶,我比你更打得凶。再是这样 也要掌握尺度,适可而止,不能弄出事来。 老陈伯对阿灿说: 老子给你一次机会,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老帐新帐一起算,听见没有。 谢李伯。 老陈伯宣布: 组长是阿灿,黄筑开是副组长,大家要服从。这个月连打了两次架,先进监号 评不上了,我的奖金也被扣光了。下个月不准再有什么事,把纪律、卫生、训练搞 好,争取得前三名。 是!全体人员齐声回答,声音宏亮有力。 第二十天下午,姜平从医务室回来了,经查,胸骨断了两根,软组织严重挫伤, 门牙掉了两颗。鼻子踩塌了,嘴巴踩歪了,一只眼睛又红又肿,另一只眼睛只剩一 条缝。 姜回来后更加沉默,他每天坐在同一个地方,从破旧衣服中抽出一根线,然后 捻成细绳,也不知用来做什么。要不然,他就擦脚镣。他不吵也不闹,他做这两件 事时,神情专注,目不斜视,一做就是七八个小时,没有人来过问和打扰。 自从接判后,姜平便由铺上睡到了万人坑,他没有带被子进来,也没有被子给 他。每天他都是合衣而睡,有时甚至鞋都不脱,好在当时天气较热,也不觉得什么。 不久,他的母亲来看他,大概是接到法院发给家属的判决,专程从上海来的。他的 母亲给他送来了一床旧被子,一条香烟,两瓶辣椒,几筒饼干。母子俩不能相见, 按照看守所的规定,没有接到起诉的犯人是不能和亲友见面的,接到死判的犯人也 不能和亲友见面。 阿灿破例没有关姜平的食品,让他独自享受。我在这里用了监狱用语“关”字, 意思就是没收。 姜平后来又拙笨过一次。 尽管所有的人都深信不疑是姜平所作,但是没有人证物证。 全监号犯人关爱的小草被人掐死了,在一个飘着小雨的清晨。第一目击者是袁 老三。从现场看来,作案人想连根拔出,由于小草根深蒂固,顽强抵抗被拔出的摧 毁,但是却无法抗拒被拦腰折断的摧残,一条生命就这样结束了。 我从来没有看见为一根草的命运如此义愤填膺的人,这不是单个的人,而是全 监室的人,是犯人,是在社会上作恶的人。 小死鬼侧着头,一动不动地,恨恨地盯着姜平看,双眼一眨不眨。他的眼里有 凶恶的火焰,也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袁老三紧握双拳楞着头,在姜平的面前走来走去,他在考虑动不动手。 刘胜林远远地,挑着眼珠子看着姜平,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出凶相。 我为小草的生命惋惜,同时表示极度的愤慨。 阿灿在风坝中暴跳如雷,他紧攥双拳,血管突出,象猛兽一样来回走动,气急 败坏地嚷嚷: 是谁?是谁?站出来! 无人应答。姜平还在捻他的细绳,专心致志,象是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 见,什么也不曾发生。 袁老三走近我,悄悄对我说,他亲眼看见,是姜平所作。 我按了他的肩膀,叫他不要声张。我知道,如果阿灿听见后,定会暴打姜平, 到那时,是什么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袁老三见我不理,他悄悄溜到阿灿身边,对阿灿歪歪嘴,意思是姜平干的。 阿灿根本来不及思考袁老三的用意,他正处于最没有理智的时候。他冲到姜平 面前,踢了姜平一脚,问:是不是你干的? 姜平没有理他,仍然捻他的细绳。 是不是你干的?阿灿又是一脚。 姜平放下细绳,站起来,面对阿灿一字一顿的说道:是我干的! 阿灿啊的大喝一声,他张开暴满青筋的双手,象钳子一样紧紧地掐住姜平的脖 子,并不停地发力,再发力。 这时,袁老三冲了上来,不管姜平脸上的伤好了没有,他狠狠地给了几拳。小 死鬼也上前来,他瞅准姜平不注意,象捏新鬼的睾丸一样,抛了几拳就跑开,也不 管打着没打着,发力够不够。 我早已来到阿灿身边,看见他一动手,便将他和姜平隔开,并死死地掰阿灿的 手。费了好大劲,在小祥的协助下,才将阿灿拉开。 尽管我觉得姜平该打,即使打重了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但是,此时不能再打 了,再打的话就会出大事。他的伤还没好,肋骨断裂后还没有愈合,很容易再断裂 插入肺或心脏。到那时,阿灿的组长被抹下来还是小事,对他的改判极为不利。 姜平原想折断小草仅仅是针对阿灿,没想到惹怒了众人,连我都对他表示了愤 慨,他自知理亏,他也没有还手。平息后他仍然坐不来,捻他的细绳。 看来,阿灿对小草的爱护完全不象他所说的那样无事可作,他倾注了他的心血, 他的关爱,他把小草视如自己的生命。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