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没几天,我到住院部住院去了。 住院部就在大院内的一个角落,有两间监房,一间值班室,还有一间药房,过 道则成了观察室。两间监房都有铁门铁锁,每到中午晚上,犯人全关进去,锁上, 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开门。我特别注意到了阿灿说的那间小屋,光线很差,里面有一 间小床。 只要花上八百元,任何一个身强力壮的犯人都可以住进去,名为住院,实为找 一个宽松的地方。 医生不会给你检查治疗,更不会为你打针发药。这八百元换来的是,可以吃到 炒菜,每天都有肉吃,可以在两室一厅内自由走动,直到晚上九点钟收风。可以到 厕所洗个热水澡,有时甚至可以走出住院部的小门,到大院里来透透气。 我住院没有经过老陈伯的同意,如果征求他的意见,他是绝对不会放我来住院 的。号子里需要有一定文化的人来管理,也需要有一定经济的人来撑起,我走后, 肯定会受一些影响的。 吕医生趁老陈伯不在时,悄悄地为我办了手续,然后马上把我接了出来。并把 我带进看守所的一台彩色电视机也抬到了住院部。 初到住院部,里面一派热气腾腾的景象。在天井的水池边,有的犯人在除鳞剖 鱼,有的犯人在杀鸡褪毛。值班室里,一个犯人在铁炉子上煎糖醋带鱼,好象今天 有盛宴似的。以后我才得知,住院部的犯人经常改善生活,他们并不满足医院食堂 的炒菜,每天都要请廖应龙到外面买菜,然后自己弄吃的。 医院里有两个劳动号犯人医生,一个是为我们买铝饭盒的张维宽,一个是梁禄。 现在,张维宽戴着脚镣坐在火边,脸上又青又肿。他因为与其他劳动号争抢新鬼的 皮带,被劳动号大拐打伤后,又被干部加戴刑具。 虽然加戴刑具,张维宽不忘兽医的职责,正在为巴乔打手虫。 看守所内真是无奇不有。 看守所没有母狗,这可苦坏了巴乔这批身强力壮的公狗。它们不会自慰,不能 自己发泄,一个偶然的机会,它们在张维宽这里得到了舒服,因此,只要精液存多 了,便在张维宽身上磨蹭。 不知张维宽是出于好心还是无聊至极,每到此时,他总是乐呵呵捏着狗的阳具, 搞得一地都是精液。 我刚去时,分在吕医生所管的号子,她对我说,以后外面来探望你时,送来的 现金由她保管,想买什么,想吃什么,尽管对她讲,她会给我买来的。 对于她的好言善心,我相当感谢,无论她出自什么动机,总是给我们带来了方 便。 从外表来看,吕医生根本不象是鸨儿,她三十多岁,长得白白净净,端庄文秀, 一双忧郁的丹凤眼上,愁眉紧锁。 于医生一身儒雅,不是他值班,他任何事都不管,无论犯人如何四处游荡,去 扑号子的风窗,他只读他的书。他不读小说散文,都是读傅雷家书一类修身养性的 书。如果他值班,决不准任何人走出住院部的大门,如有违反,他便把违规者锁进 号子里,整天不能出来。于医生和我很谈得来,我们不仅谈读书,谈历史,人物, 还谈到政治、社会、法律,他在我的面前并不隐瞒他的观点,他对社会及法律的抨 击,比我还直言,还猛烈,他完全没有把我当人犯来看,这些事情,他见得多了, 他在看守所呆了十多年,狱警的所作所为,司法部门的徇私枉法,犯人的各种案情, 包括冤假错案,他都亲眼所见,他似乎看淡了社会和人生,不愿再为这些琐事纠缠, 所以,他整日沉缅于书籍之中,洁身自好。闲时,喜欢喝两口酒。此刻,黄干也坐 在一边,他聚精会神地看《曾国藩家书》,不时用铅笔作些记录。 同一病室的刘胖子看见我到来,相当高兴,他一会儿给我们张罗床铺,一会儿 安排吃饭,显得格外殷勤。他对我说,今天时间晚了,明天叫廖应龙买只公鸡来, 烧个辣子鸡,为我们改善生活。还问我们想吃什么,只管讲,明天都买来。 刘胖子原来和我一起在下六号,就是进号时目中无人被打得很惨的那个新鬼, 后来,他到了住院部,再也没有回号子。 刘胖子穿着得很整洁,皮鞋擦得贼亮,头发梳理得光滑。我还以为他是干部, 因为在看守所里犯人是不能穿皮鞋的。皮鞋里面有铁板,任何金属都不能带入监室。 他的罪名是贩毒。对于坐牢,他认为是小菜一碟,他说,在社会上是我们玩, 进来以后也是我们玩,玩得出手的在哪里都是玩,在社会上属于下层的,进来后还 是在下层。对于他的案子,他说,他可能判五年,接判后下到烂泥沟拘役队,已经 联系好了。拘役队的环境很宽松,干部和犯人可以说是一家人,吃喝在一起,娱乐 在一起,随时都可以回家,甚至干部还带犯人去泡桑拿。他叫我接判后也到拘役队, 象我们这样的人,在哪里都吃得香。他把我称为和他同样的人。 当谈到漫长的刑期时,他满不在乎地说,判五年,最多在拘役队玩一年,办个 取保就医,那就“回家家喽!” 初来咋到,我不懂得住院部有什么规矩,便向刘胖子请教。 在这里不存在规矩,不象号子里那样。 刘胖子说:住院部的犯人都是各吃各的,你有钱就吃好点,没有钱,就吃食堂 的菜,食堂的菜也不差,一餐两个菜,都能见肉,每个星期五还要改善伙食。只要 经济独立,就不会有规矩。不过,我们都是几个人吃一锅,一个月吃下来,每个人 也就是两三百元钱。如果你们愿意,我们几个人吃一锅,锅瓢碗盏我都有,不用再 去买。在伙食费方面,你们放心,我也是和你们一样的出,不会占你们便宜的。 我与罗跛子相互看了一下,点头同意了。照我们原先的商量,我们不准备和其 他人打伙,听刘胖子这样一说,也把我们说动了。 还有一点, 刘胖子小声地对我们说道:住院部的人个个都以为自己是大鬼,谁都不把谁放 在眼里,你们不要和其他人多哆嗦,更不要去得罪人,每天想睡觉就睡觉,想看书 就看书,想出来放放风,就出来走走,在这里不点名,不搜监,不学习,不操练, 自由得很。 住院部的监室与其它监室的不同之处在于,通铺上安放了八张床,每人一张。 我们这个监室刘胖子当组长,隔壁监室秦老三当组长。 秦老三身材矮小,没想到他竟然是黑社会的,在益阳市是知名知姓的人物。他 因率部持枪与另一帮团伙在街头火拼,将人打成伤残而被抓进来的。他能当上组长, 除了这些以外,在经济上也是抵得住的。他所管的号子,鸡鸭鱼肉不断,他抽的烟 全是高档烟。听说,他的经济来源完全是他所效力的主子撑着。 每天,我们都会走出住院部的大门,在大院里站站,透透风,换换气。一般说 来,住院部的犯人是不能走出住院部大门的,即使出来,也只能在大门口站站。傍 晚时,如果遇上管得不严的干部值班,可以到院子中间的花园里散散步,甚至和号 子里的人远远对话。 关在号子里时,我如同井底之蛙,只能通过监门上的小方孔窥视外面。进来几 个月了,竟然不知道看守所长得怎么样,现在一目了然。 这个看守所如同回字形,回字的外圈是武警的地盘,四个角是观察哨,四边是 巡逻道。回字的内圈,南面是公安的值班室、接见室,西边是提案室、医院食堂和 住院部,北面是老监房,称上号,东面是新监房,称下号,我被关在下六号,死囚 犯都关在下号一层。 在看守所里,托人买食品送进来算是小事,有时甚至还可以捎上点散装酒。犯 人与犯人之间,甚至同案与同案之间都有书信来往,串供、翻供之类的事随时都在 发生,毒品也在看守所传销。只要有钱,办事并不困难。如买些吃的,在外面100 元能买到,看守所里就要花200 元300 元,这也正常,因为带这些食品进来需要冒 一定的风险。传递纸条类的,只需花一包烟。牵线搭桥的都是劳动号的犯人,毒品 也都是他们带进来的,当然,带进来的毒品价格比外面高出很多。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