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进看守所一年多了,我和干部也相当熟悉,晚上,他们不时也打开监号门,放 我出来聊天、对弈,甚至参加他们的晚宴。 值班干部的晚餐相当丰富,每晚都是七、八个菜,晕菜至少有三、四个,鸡和 鱼是少不了的。一个值班干部,一个值班医生,加上分局四科的一个民警,也就是 三四个人,每到其他干警下班了,监号里也开完饭了,他们便围坐在值班室前的矮 桌边,倒上二两酒,品酒搭味聊天。那时,天色近黄昏,监区内显得格外安静,在 他们细嚼慢咽中,在无干部巡视下,各个号子都在忙着各自的事。 我不时与干部一同坐在小院里,在黄昏之时对斟小饮。于医生值班时,他通常 要叫我出来活动活动,改善改善伙食。还有一个是四科的王干,在公安系统是象棋 第一,围棋第二,他喜欢找我下棋,以打发值班时的无聊。 秦指导值班时,我也曾斗胆地用他的手机与家人通话,我的判决已经下达,案 情也公开,不必担心窜通翻案。有一次,我把电话打到北京去,与同学聊天,他们 想在今天秋天到益阳来旅游,面对着高墙电网和巡逻的武警,我只能告诉他们我作 为访问学者,正在美洲访问呢。 一次,我与于医生庞干吃完饭后,正同王干下棋,警察送来了几个新鬼,一个 个瘦壳囊筋,风大一点都会被吹倒,一看就知道是药鬼。 在王干去办理关押手续时,庞干趁着酒兴,阴笑着朝这三人走来,在他身后, 跟着几个劳动号的犯人。 在庞干喝令“搜”声中,劳动号立即扑了上去,才一分钟时间,便把三人的衣 裤脱得精光,赤身裸体地站在铁门边。他们翻找衣领、鞋垫、裤边,那些会被一般 人忽视的角落,试图找到一点海洛英之类的东西。实际上他们几乎是徒劳,在公安 局,他们已经不止一次被搜身,应该说,很难有残留物。尽管如此,劳动号的犯人 从来不放弃搜身的努力,即便是搜不到海洛英,皮带皮鞋衣服裤子之类只要是有点 模样的都可以归为已有。 搜身结束后,庞干把脸由阴笑改为阴视,双眼深藏在眉骨下,一步步向一位长 得相对不太瘦的新鬼逼进。他没有表情,没有言语,用阴森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新鬼, 十秒钟,又是十秒钟,他想看新鬼对此的反应,尤其想看到新鬼吓得全身象筛子一 样的发抖立即扑腾一声跪在地上鬼哭狼嚎般的求饶。 三十秒钟过去了,这些设想都没有发生。新鬼倒是紧缩一团,把头藏在双肩内, 用极度惊恐的目光盯着庞干,随时准备接受一顿狠揍。新鬼唯一的保护措施,也只 有遮挡和躲避。新鬼知道,只要一踏进这里,挨揍是免不了的,求饶哭叫完全无用。 见新鬼只是警惕防范,并无半点求饶的意思,庞干也不再使用用目光击溃对方 的办法,他充分应用在警校学到的拳击,蹦蹦跳跳,进进退退,时而直拳,时而勾 拳,拳头象雨点一样朝新鬼的头部胸部打过去。 实际上庞干根本就不需要蹦蹦跳跳进进退退,更没有必要用双拳护着头部,这 些花架子在拳击场上必不可少,在这种场合却大可不必。因为新鬼绝不可能反抗, 他只能用手臂来遮挡,象训练场上的沙袋,任人恣意发泄。 就这样打打跳跳十来分钟,庞干并没有占到多大便宜,他的命中率本来就不高, 加上新鬼很注意躲避遮挡,脸上几乎没有挨重拳击中,偶尔只打中一些并不重要的 部位。庞干觉得很没劲,他停下来,喘着气说:怎么,还兴挡的?不准挡!不准躲! 站好! 几个劳动号的也围了过来,把新鬼的头揪出肩,把双臂拉下来,供庞干练拳击。 看着现在的庞干,我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我联想到他刚来看守所时,对待江涛 的情景,那时他多有人性,他竟然打开监门,让江涛遥望自己的小孩。我们有什么 样的需求,只要不过分,他都能为我们去办,当我们把一包香烟递给他时,他总是 打开后抽出一支烟,然后将剩余的又归还给我们,并说道,要就只抽一支,要就一 支不抽,绝不要一包。那时的庞干多好,现在呢,他懂得了打新鬼,还不准新鬼摭 挡。才几个月的时间,就发生这样大的变化,天知道长期在看守所呆下去,还会变 成什么样。 看守所的确是个大染缸,它不仅改变着犯人,还改变着狱警。 接判不久,我被调到看守所的《杜鹃山》编辑部。 这是看守所内部办的小报,稿子来源基本上是犯人撰写,无非是思念亲人忏悔 罪恶之类的短文和小诗。根据不同时期学习内容的不同,也摘抄一点法律知识,也 有一些所内的新闻报道。 现在我的活动空间要大得多,干部能到的地方,我都可以以组织稿件为由,到 达那些神秘之处。 编辑部共有三个人,除了我以外,还有一个叫张斌的,他是我们三人中负责人, 因盗窃被判一年,留看守所服刑。另一位是四川成都人侯德建,他因为合同诈骗被 判六年,由于左腿残疾,不能下监,暂时留所服刑,据他说,他已与成都家人联系, 回成都服刑,可能是监外执行。 他得知我的案情后,也忿忿不平的把他的案情告诉我,他说他根本不是什么合 同诈骗,而是经济纠纷,况且事情发生在成都,本案理应在案发地审理,可是益阳 警方硬是将他从成都抓到益阳来审理,严重违背《刑事诉讼法》。 编辑部设在后监号的屋顶,面积不大,二十多平米,我们写稿、刻蜡纸、吃、 住,都在里面。站在屋外,可以俯瞰整个看守所,甚至和巡视的武警近距离接触。 每天下午,当干警下班后,我们喜欢在屋外吃晚饭。皓月当空,晚风袭来,有酒有 肉,有说有笑,自得一番情趣。人们总是向外去寻找自己的快乐幸福,从来没有会 想到在自己身上去挖掘幸福快乐。虽然身陷囹圄,我也不时地去寻找快乐,制造快 乐,让身心处于自然和谐的状态中。 出入编辑部的通道要经过女监号、少年监号,还有我被关押的下六号。行走在 通道上,下面监室里犯人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几乎没有死角。我象其他劳动 号一样,也为犯人传送“鸽子”,我只是为下六号的传送,绝不受他们的香烟。我 走以后,袁老三当了组长,了遂了他们多年的牢狱心愿。 每次经过女号,我总不能昂首挺胸目不旁视心如止水大步而过,总是故作正经 磨磨蹭蹭东张西望,总想能看见点什么,因为在我体内涌动的不只是血液。 经过多次观察,我得出女号与男号的三点不同之处:第一是女号的方便处有道 小门,尽管在巡风道上能清楚地看见她蹲下或站起,但是要看见私隐处并不是那么 容易;第二女犯洗澡也在风坝里,只不过她们用床单遮挡住,如果男劳动号要求女 方爆光,遇到风骚的女犯,她也会跳出来让男人看上一眼,然后又跳回去藏身,对 她来说,也是一种渲泻。第三,在女号的巡风道上,留下很多污秽的痕迹,斑斑驳 驳,很象精液。为什么会这样怀疑呢,因为十多个监号的巡风道上,都很干净清洁, 唯有两个女号的墙上特别肮赃,不得不使人朝那方面去想象。 我在编辑部期间,甚至还到过检察院设在看守所内的检察室。这个地方,已脱 离了看守所管辖的区域,在又高又大又重的大红铁门之外,从这里出去的人,武警 不再干预,如果想继续向前,就融入居民区。 检察室内有几张办公桌椅,墙上嵌着一块大黑板,我惊奇的发现,黑板的正中 写着七个大字“黄筑开不准接见”。 我被关押至今已十五个月,这七个字从我被关押之时至今天,也伴随我十五个 月,经历了侦察、逮捕、公诉、开庭、一审、二审直到接判的诸多过程。 我的案子是否真是那么复杂、那么重大,需要用十五个月的时间来审理,并且 不准亲属接见。这样明白的案子竟然审了十五个月,而且居然不准接见直至今日。 在这七个字的背后,我看见程平的狠毒,看见省委书记刘山云滥用权势,看见 司法部门趋炎附势的哈巴狗相,看见办案人员的软弱及不公。我不知道不准接见的 人,除了我以外还会有谁,但是我知道,在我被关押的下六号,无论是偷盗抢劫杀 人贩毒,无论是轻刑劳教重刑枪毙,无论是拘留逮捕开庭接判,都得到了接见。阿 灿、小祥、江涛、陈欣材等人,都被接见了数次,他们都是被判处死刑的人。我也 知道,下达“黄筑开不准接见”指令的人,决不会是负责本案的人,顺藤摸瓜排上 去,来自庭长,来自检察长,来自市领导,还有,来自省委书记刘山云。 真不明白司法部门办案是否会有自己的准则,他们是象人一样按照法律程序办 案,还是象狗一样看着主人眼色行事。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