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在阴暗的牢房里关押了一年多,整日伴陪着我的,是烦闷、孤独、寂寞,没有 期限不知结果的等待。高大森严的围墙,狰狞冰冷的铁窗,将我与世隔绝,一切文 明与进步已经与我无缘。 在这里,只有回忆和冥想。 我想了很多,我与同事在雅室煮茶品茗,使流华净肌骨,疏瀹涤心源;我与朋 友在街边摊上把盏小酌,任晚风拂面,醉上心头;我与妻儿仰卧在河边草地,看浮 云飘飘,流水脉脉;我独处在书房里,伴着柔和的灯光读书,闻着油墨的芳香作画。 这一切,对寻常人来说垂手而得,对狱中的我来说如此珍贵。是的,人们往往忽视 身边的甜美和幸福,舍近求远去追求虚无飘渺甚至不可企及的欢乐,到头来,苦了 心志,劳了筋骨,白了鬓发。在生活中,我们随时随地都可以享受快乐,可是有些 人却把希望寄托在未来,试图期盼某一天自己能真正感受到无比的快乐,因此,最 终他们得到的,只有失望。 寂静中,合着巡逻员低沉的脚步,我听到了一种轻微而又熟悉的声音,这声音 由弱到强,由浊至清,仿佛来自心灵的倾诉。就象漫漫黑暗里淡黄色的晨曦,层层 海浪中生命的拍击,寂静山林间春鸟的啼血,严寒土壤里种子的拔节。这是天簌之 声,她透过人间,穿过地狱,来到我的心灵。是我熟知的音乐“春之声”,不知何 人播放,在这魔鬼般的监狱。 这首曲子是小约翰。施特劳斯不朽的名作。曲中生动地描绘了大地回春、冰雪 消融、一派生机的景象,宛如一幅色彩浓重的油画,永远保留住大自然的春色。 这抒情的音乐,如高山流水,无微不至,丝丝入扣,也似惊涛劈浪,雷霆万倾, 震撼着我的心身。我随之激动,颤栗。终于,我又听见了慈母般的呼声,穿透这坚 实的高墙。 从这清明空远的声响里,我感到神圣的呼唤。 我的心灵不仅受到音乐的震撼,还得到圣洁的洗礼。不知是心沉浸在琴音里, 还是琴音充满我的心里,一股潜流似的婉转回旋。我在天真无邪的少年听过,在充 满阳光的校园听过,它曾使得我如痴如醉,如颠如狂,跨入社会后,我埋头于繁忙 的商务,再也没有聆听这曲来自于自然,来自于纯真,来自于心灵的天籁。如果我 经常倾听,一直倾听,我的灵魂会得到不断地完善净化,不会整日为金钱而奔波, 付出我的时间、专业、精力,以至对家庭的亲情。也绝不会落到这个地步,可能会 仍然保持我心灵的宁静,真切和朴实。 青少年时代,我们一帮画友,经常在一起欣赏音乐。虽然乐声来自于破旧的留 声机,对乐曲的理解也很肤浅,心存对艺术的挚爱,我们得以健康成长。后来,尽 管我购置了高档的山水音响,我却没有再让音乐对我灵魂梳洗,以至,我偏离了人 生航线,走到监狱里来了。 感谢你,春之声,这曲来自天国的遥远呼唤,来自教堂低沉的祷告,你驱散了 我的孤独,拨开了我的迷惘,粉碎了我的恐惧,使我看见了曙光,听见草在长高, 现在,我最需要的是你,不是美食,不是呐喊,也不是自由,而是唤醒我沉寂的心 灵。 “春之声”由强渐弱,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好象不曾发生,未曾降临,以后 再也没有听见。我怀疑是否是我的耳鸣,或许是我的心声。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感应了春之声,使得阴深的牢房也洒进了清澈的月光。 10月22日,我的执行令到了,我离开了看守所。 (完)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