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寒冬腊月,人人裹衣求暖。 腊八日,花云依亲自下厨,煮了腊八粥。她端着粥步入书房,只见梅尉文坐于案前, 正核对着帐册。 一见她来,梅尉文搁下手中帐册,拥着她坐于腿上。 花云依红着脸,对于他的碰触还是会脸红心跳,呼吸急促。 梅尉文见她这羞赧的模样,伸手轻抚着她柔嫩的粉颊,「妳嫁与我为妻多日,怎还 如此怕羞?」 他的轻柔抚摸,令花云依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虽已与他成亲,但她还是会没来由 的害羞。 梅尉文伸手接过她掌中所捧着的热粥,「这是妳煮的?」 花云依轻轻点头,「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拿起白瓷汤匙舀了口,细细品尝。 她直瞅着他瞧,满心期待。 梅尉文唇角扬起一抹笑,一口气将粥吃尽,神情无比满足。 「好吃吗?」 梅尉文笑而不语,低头在她的唇瓣印下一吻,「好吃。」 花云依的俏脸瞬间红透。他说好吃……是指她吗? 此时,李文手捧着一大迭帐册入内,花云依连忙自他腿上起身,接过他手中的空碗, 红着脸站于一旁。 方才的情景,李文自然也瞧见了,却装作什么也没看到,将帐册置于案上。「少爷, 这是这一期的佃租帐目。」 「佃租?」花云依眨着眼,有些好奇。 李文见少爷似乎不打算多说,于是主动为花云依说明。 「是的,老爷生前便已将所有土地交由少爷处理。那些土地可以说比整个京城还广, 少爷将那些土地分租给人耕种,有许多人还是贫户,少爷向他们收取的地租便减少许多, 有些还免费让他们耕种,若收成好再向他们收取佃租。」 李文对梅尉文这一点敬佩不已。 世上鲜少有人肯这么做,人人都认为土地是自个儿的,怎能让他人无偿使用。 花云依有些讶异的看着梅尉文。他看似冷酷,其实有着一颗体贴他人的心。 梅尉文没有说什么,只是拿起帐册翻阅着。 花云依见他得处理那些帐目,她也不方便多待,于是端着空碗离开书房,往灶房走 去。 然而,才一到灶房,她便瞧见府内所有的下人均端着碗,排队等着盛粥来吃。 「等等!别急,我帮大伙盛粥,任何人都不许多盛,否则别人就没得吃了。」老张 吆喝着。 花云依看他们两、三口便将粥吃个精光,而且显得意犹未尽,让她睁大了眼。 「你们……」 老张与仆人们一听见花云依的声音,吓得差点把手中的碗摔破。 「少夫人……」 她走向前一看,原本满满的一锅粥已经见底。 老张搔着头,一脸羞惭,「我虽然身为厨子,但少夫人的手艺可比我要好上数百倍, 见您煮了腊八粥,我与其他人立即忍不住品尝,不知不觉间,大伙儿便将粥吃光了……」 花云依看着众人,面带微笑,「若你们喜欢吃,我随时都可做给你们吃。」 众人一听,不由得一愣,没想到少夫人非但不介意,反而还说要做东西给他们这些 下人吃,让他们感动不已。 老张早已对她的好手艺垂涎许久,于是道:「少夫人,我有个小小的要求,不知您 能不能答应?」 「张叔有什么话尽管说。」 「可不可以请少夫人做饼给咱们吃?」 饼?所有人一听到这个字,全睁亮双眼,以期盼的神情直瞅向她。 京城里所有人都听说花云依饼艺超群,连向来不喜欢吃饼的少爷也十分喜欢吃她做 的饼,所以,他们若真能吃到她所做的饼,此生必定无遗憾。 花云依轻轻点头,「当然好。」要她做多少个都行。 蓦地,外头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不准。」 众人讶异,转头一看,全吓白了脸。 「少、少爷……」天,少爷怎会突然来这儿? 梅尉文皱眉瞪向众人,「你们全待在这做什么?还不快去干活儿?」 众人立即步出灶房,就连老张也乘机离开,没人敢多待一刻,以免被少爷责骂。 灶房里瞬间只剩下花云依与梅尉文两人。 她伸出柔荑轻握住他的大手,「为什么不准我做饼给大伙儿吃?」 他抿紧唇,不发一语。只有他才能吃她做的饼,别人妄想品尝。 花云依不安地瞅向他,「你在生气?」 「没有。」他嗓音低沉,带着不悦。 她心里叹了口气。他明明就在生气。「你看完帐册了?」 「嗯。」他轻轻点头。 「这么快?」她有些讶异。 「不过是几本帐册,用不着花费太多时间。」梅尉文轻握着她的手,转身步出灶房。 花云依就这么任由他握着,穿过回廊,回到两人的厢房。 一进入房内,梅尉文便坐于床铺上,剑眉紧蹙,神情有些痛苦。 她这才发现他的不对劲,「你怎么了?」 「不过是腿伤的后遗症,天一冷便会酸痛。」梅尉文淡淡地说着。 花云依二话不说,褪去他的长靴,掀起裤管,差人端来一盆热水后,她将干净的布 巾沾湿再拧干,轻覆于他的双腿上。 梅尉文神情温柔的看着她不停地为他热敷,心里想,有妻如此,夫复何求!他由衷 感激上苍,让他与她结为夫妻。 她动作轻柔地为他不停更换热布巾,好半晌后才抬起头关心地问:「你可有好些?」 梅尉文并未答腔,只是将她一把拥入怀中,紧紧搂着,怎么也不愿放开。 他的体温、他的拥抱、他的气味,令花云依不禁心跳加快。 她柔声轻问:「相公……你怎么了?」 梅尉文轻吻她的樱唇,额头抵着她的。「我不希望他人也吃到妳做的饼。」这样他 会有种她被别人抢走的感觉。 花云依直瞅着他的眼,「可是,我希望有更多人吃我做的饼。」 「为什么?」 「我希望有人会因为吃了我做的饼而感到开心。」也许她有些天真,但这是她的梦 想。 梅尉文再次将她拥入怀里,思索了会儿,心里有了决定。 花云依枕靠在他怀中,轻闭双眸,倾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小手悄悄地覆上他的手, 怎么也不想收回。 近来,梅尉文总是一早便外出,直至傍晚才返家。夜里,他并未回房就寝,而是待 在书房内,几乎彻夜未眠。 天虽冷,但花云依的心更冷。她不明白为何他对她态度骤变,以往,每晚他都会搂 着她入眠,如今他却连进房也不肯。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她非得弄清楚不可。 风雪漫天,迎面而来的寒风刺骨,冻得人直打哆嗦。 花云依想起梅尉文的腿一碰上天寒便会难受,便连忙捧着一袭狐裘披风,奔往书房, 却瞧见梅尉文正准备外出。 「相公。」她赶紧唤住他。 梅尉文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怎么了?」 花云依步向前,踮起脚尖将狐裘披风覆在他身上,凝视着他的黑眸许久,才缓缓启 口,「今儿个这么冷,你也要外出?」 梅尉文唇角微扬,点点头。 咬了咬唇,她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问出口。「你要上哪儿去?」她知道,做妻子的 不该过问夫君的事,但她就是想问。 梅尉文笑而不答,伸手轻抚着她的粉颊,眼底尽是对她的爱意。「外头这么冷,妳 赶紧回房歇息吧。时辰不早,我得出门了。」 花云依只得依依不舍的目送他的身影离去。 这样的他,让她心里焦虑不安。 她不该太过奢求,但她就是希望他能待在她身旁,多陪陪她,不要让寂寞啃蚀她的 心。 正当花云依打算返回厢房时,听见府内仆役的交谈声从远处传来,发现他们正谈论 着梅尉文的事,于是连忙躲至一旁,侧耳聆听。 「少爷最近常往外跑,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啊,她也想知道他究竟为了何事一直往外走。 「喔,这个啊,我知道。」 「你知道?」 「还不就是为了李媚娘的事。」 「李媚娘?她是什么人?」 花云依心一悸,心中慌乱不已。她自然听得出来,那是个女人的名字,但为何他会 去外头找那名女子?而对方又是什么来头? 「李媚娘是城南的一位大地主,京城里有大半的土地与店家都是她所有。」 「那又如何,少爷不也拥有许多土地?」 李文耸耸肩,「这我也不明白,但少爷确实是去找她谈事情,至于谈些什么事,谁 也不得而知……」 两人越走越远,谈话声渐渐细微。花云依脸色苍白,胸口闷痛,泪水模糊了视线, 让她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她紧捂着唇,不让自己啜泣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虽说男人有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但她只希望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她一人。 究竟是怎样的女人,能让他不顾一切,就算大雪纷飞也得去见她一面? 最后,花云依下定决心,要去和梅尉文谈清楚,并且见见那个名叫李媚娘的女人。 她立即往大门的方向奔去,当她要步出宅邸时,守门的男仆见状,连忙挡下她。 「少夫人,您要上哪儿去?」 「我要去找尉文。」 男仆看了眼她身上只着单薄的丝绸衣裙,未穿皮裘大衣御寒,说什么也不肯让她离 开。 「少夫人,外头天寒地冻,您穿得这么单薄,出门定会受风寒,还是回房等少爷回 来再说吧。」 「不,我非得见他一面。」花云依坚持。有些话非得跟他当面说明,她不希望有其 他女人占据他的心。 男仆见花云依如此坚持,只得让步,「那么请您等等,小的去拿件披风与伞来给您。」 语毕,他随即转身离开。 之后,花云依等了会儿,迟迟不见男仆回来,心里十分着急,怕自己会跟不上梅尉 文的脚步,于是心一横,推门步出宅邸。 她迎着风雪,瑟缩着身子往前走去。 雪越下越大,原本满是人潮的街道如今十分冷清,仅有寥寥数人在路上行走。 他们皆对她投以讶异的目光。 这女子穿得如此单薄,不冷吗? 花云依不停搓着手,希望能让冰冷的双手暖和些,却只是徒然。 她的双腿也冻僵了,无法再往前走,只得来到一间酒肆外,站在放置于门口的暖炉 前,暖暖身子。 蓦地,一道嗓音响起。 「哟,是哪来的小美人啊?」一名浑身酒味的男子,手执酒瓶,摇晃着身子朝她走 来。 花云依拧紧眉,打算离开,但那男子的动作快她一步,一把将她搂住,带进店里。 「快放开我!」她大喊。 「哇,妳身子真香。」男子笑着朝她身子各处嗅去。 身子被梅尉文以外的男人碰触,花云依只感到恶心,于是奋力地推开男子。 男子的头撞上桌角,醉意全消,怒不可遏的奔向前,一把揪住她的长发,拉着她往 外走去。 「贱人,非给妳一点教训不可。」 花云依放声大叫求救,「救命!救命啊!」 但一旁的酒客们却视而不见,根本无人打算出面帮助,只有店小二连忙跑到后头禀 报掌柜此事,并且前去报官。 男子扯着花云依的发,就要拉着她跃上马背。 花云依怎么也不愿就范,转身用力咬了口那人的手。 「该死!」男子一吃疼,立即松开手。 见机不可失,花云依连忙迈步奔离。 然而她不过是个纤弱女子,哪有能耐跑得过马匹,因此一瞬间便被追上。 马蹄高扬,便要朝她身上踩下。 花云依心一惊,当场晕厥。 此时,一根木棍击中马身,马儿受惊,将背上的男子重重摔落地面。 一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花云依抱离马蹄下。 男子吃疼,自地上挣扎着超身,待他一瞧见眼前的人,吓得全身止不住冒冷汗。 梅尉文怒不可遏的瞪向他,「你想对我妻子做什么?」 男子讶异不已,「我……我不知道她就是花云依……如果我知道……绝对不会那么 做……」 之前他才被梅尉文揍了一拳,梅尉文威胁他不得再出现在他面前,更不许他再说出 任何污蔑花云依的话,想不到今儿个居然…… 这时,酒肆的掌柜也奔了过来,「你不付酒钱,还想强掳女子?非得送你进衙门, 由官差们拿水火棍好好教训你一番。」 梅尉文心疼的看着怀中晕过去的花云依。倘若他没有折返,目睹这一切,并将她救 离马蹄下,她会发生什么事,实在不堪设想。 他以冷若寒冰的神情恶狠狠的瞪向那男子,「今儿个我绝不放过你。」胆敢伤她, 就得有所觉悟。 男子吓得顾不得一切转身就跑。 此时,店小二领着数名官差前来,将他团团围住。 「就是他!这个人真不是好东西,老是赖咱们酒肆的酒钱就算了,今儿个竟然还欺 侮起姑娘来,非得给他个教训不可!」店小二喘着气,指着男子破口大骂。 数名梅府的男仆正驾着马车寻找花云依,一见到眼前的情况,全傻了眼。 梅尉文见自家的马车正巧前来,于是瞪了男子一眼,沉声道:「今儿个就饶你一命, 由官差处理你的事。往后最好别再让我瞧见你的身影出现在京城,否则后果自行负责。」 语毕,他立即抱着花云依坐上马车离开。 花云依眨了眨眼,幽幽苏醒,发现这里是梅府的厢房,床畔有道身影,定眼一瞧, 竟是梅尉文。 她明明记得自己在街上,差点被马蹄踩着……她是怎么回来的?而他又是何时回来 的? 花云依欲起身,却忍不住直咳嗽,感到头晕目眩,冷汗直流,难受至极。 一道低沉的嗓音传来,「别起来。」 梅尉文将稍微滑落的丝被再次紧覆在她身上,将她包得密不透风。 花云依继续咳嗽,咳得泪水不住自眼眶滚落。 明明有许多话想对他说,然而在瞧见他之后,所有的话又梗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 梅尉文眉头紧蹙,神情有些不悦,「为何妳要穿得如此单薄外出,可是打算将自个 儿冻死?」但眼底有着更多的担忧与怜惜。 花云依泪水盈眶,声音显得有些沙哑,「我……」 「先别说话。」梅尉文起身,端来一碗汤药,动作轻柔的扶着她坐起身。「快喝下。」 花云依听从他的话,将汤药缓缓饮尽。 药虽然苦,但她的心里却感到无比甜蜜,因为她知道,他是在乎她的。 他略微黝黑的大手接过空碗置于一旁,再执起她雪白的柔荑,以掌心来回轻搓,温 暖她那依旧冰冷的小手。 在他眼底有着不舍与心疼,嗓音低哑,「妳实在不该在这么寒冷的天气外出。」 听见他的责备,泪水不听使唤的自花云依颊边滚落。 见状,梅尉文立即抬起手,以指腹轻柔地为她拭去眼泪,「别哭。」天,她的泪水 令他心疼不已。 他的动作让花云依的泪水落得更急,伸出柔荑紧紧握住他的手,怎么也不愿放开。 「妳怎么了?」他看得出来,她似乎有些不对劲。 「我知道男人可以拥有三妻四妾……也知道妻子不该过问丈夫的事……但我可不可 以请你……不要让别的女人取代我?」花云依泪眼婆娑地道。 她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都可以不求,只希望他别忘了她的存在。 梅尉文拧紧眉,「妳在胡说什么?」 三妻四妾,让别的女人取代她?怎么可能!他今生今世只打算娶她一人为妻,天荒 地老,此心意绝不改变。 「李媚娘是谁?为什么你最近常去找她?」她轻声问。 梅尉文先是一愣,随即抿紧唇,不愿答腔。 虽然不晓得她怎会知道李媚娘这个人,但他正在进行的事,说什么都不能让她知晓, 非得隐瞒不可。 花云依见他抿唇不语,立即明白事有蹊跷。也罢,既然他不说,就算她再怎么追问 也只是徒然。 她突然想起一事,「当时我差点被马蹄踩着,心一惊便晕了过去,但我平安无事, 还被送回来,究竟是谁救了我?」 梅尉文唇角微勾。「妳问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要亲自向那个人道谢啊。」 他忽然俯身在她唇瓣印下一吻。 花云依一愣,粉颊羞红,「为何突然吻我?」 「这正是向妳索求谢礼。」他眼底蕴着笑意。 她眨着眼,随即会意,瞪大了双眸,「是你救了我?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他淡淡地回道。 「但今儿个天冷,你的腿应该行动不便,所以不可能……」话尚未说完,她的唇瓣 再次被他掳获,再也说不出话来。 紧密的拥抱、灼热的呼吸、缱绻的一吻,令她感到晕头转向,心儿怦怦跳,怎么也 抗拒不了。 许久过后,梅尉文这才放开她的唇,一双如墨般的黑眸直瞅向她那被他吻得略微红 肿的樱唇,「妳好多话。」 他的腿确实会因为寒冬而疼痛难忍,但为了救自己最重要的女人,早已顾不得一切。 就算腿再疼、再难受,他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可能受伤害而置之不理。 花云依愣住,随即轻笑出声。这大男人啊,自尊心又开始作祟了,但这样的他,她 好喜欢。 她雪白的柔荑轻握着他厚实的大手,与他十指紧扣。 「今晚……」 「嗯?」 「可以与我一同就寝吗?」她抬起水灿的星眸,期盼地问道。 她这副模样,没有人可以抗拒得了,梅尉文执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印下一吻。 「当然可以。」 她受了些风寒,他怎会抛下她?今晚绝对不会再让她独自就寝。 掀开丝被,他在她身畔躺下,一手轻搂着她的纤腰,另一手轻抚着她柔顺的长发。 「快闭上眼,好好休息。」他沉声下令,但眼里充满对她的宠爱。 花云依朝他甜甜地一笑,随即抱着他的手臂,缓缓闭上双眸,没一会儿,均匀的呼 吸声傅来。 见她安然睡去,她柔软的酥胸紧紧抵着他的手臂,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幽香窜入鼻间, 令梅尉文的腹下开始有了反应。 与她这般同床共枕,却怕她会对床笫之事恐惧,迟迟未与她有夫妻之实,他是个正 常的男人,这样的日子又能持续多久? 梅尉文看着她沉睡的绝美容颜,心里叹口气。属于他的漫漫长夜与甜美的折磨才正 要开始。 ------ 凤鸣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