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所以说,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西元二○○三年的圣诞节,石湛蘅在家里化好妆,直扑沈亮宇与乔霓的结婚 礼堂,当跟一大堆人打完招呼,穿越重重人墙,旋开新娘休息室门锁的瞬间,她 没见到新娘,却先看到一张不算熟人也不算陌生人的脸。 这次她记起来了,他叫程捷。 但是此刻,姓名不是重点,重点是台北市这么大,人口这么多,他们怎么有 办法在一个月上下的时间内,就给他遇到三次。 三次耶。 就算要约好也没这么巧吧。 石湛蘅看着卷起袖子,正弯腰替乔霓上粉底的程捷,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记得乔霓的化妆师是那个中日混血的小胡子啊,而且试妆那天,因为小胡 子一直问品曦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没有男朋友、介不介意身家背景太悬殊之 类的问题,似乎颇有追求的意愿,品曦后来还打电话来跟她讨论,如果婚礼那天, 小胡子又这样问,她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所以她一直以为今天来的会是小胡子,没想到居然是那个从十一月下旬开始, 就一直意外见到面的人。 “同事生病。”程捷笑笑,“怎么,你好像很不想看到我?” “意外而已。” “那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意外就是意外,哪有分高兴不高兴。” 一旁,被冷落的乔霓终于忍不住说话了,“喂,你们两个,我还在好吗?干 么陷入两人世界啊?” 虽然说,化妆师没有停止替她上粉的动作,但是,湛蘅从进来到现在还没看 她一眼,她很难过。 她要结婚了,终于结婚了,她最想得到的,就是湛蘅的祝福。 虽然说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可是,她很难不去想,湛蘅是真的释 怀了,或者,只是因为想要简单生活而不愿去计较?当然这种事情是没有答案的, 这么多年来,她不敢直接问,怕那会破坏她们好不容易维持的一切。 唯一确定的,就是湛蘅的关心。 其实,当她邀她当伴娘的时候,内心是有点忐忑的,虽然湛蘅不谈恋爱不见 得是这个问题,但她就是无法不去想其中的可能性。 所以当湛蘅跟她说当然没问题,切断电话之后,她抱着沈亮宇大哭。 湛蘅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乔霓,你是肚子饿还是没睡饱?”石湛蘅完全不懂,大大的眼睛透出的是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的讯息,“什么两人世界?” 不想让她发现自己的心思,于是乔霓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可你刚刚看他的 表情明明就很梦幻。” “因为我肚子饿。” “你肚子什么时候饱过了?没有吧?” “话是没错,但那是因为——”因为我突然想到我的男主角啊。 手边这本罗曼史,刚刚进入第五章,化妆师男主角跟名模女主角之间出现了 第三者啦,大财团的女儿。 书中的男主角当然不为所动——可是石湛蘅想,她的模拟对象应该会立刻动 摇吧。 即使那个喝着红茶的午后,他的言语是那样的温和又浪漫,但嘴巴长在脸上, 只有说说她也会啊。 虽然是好几个想法,但在她脑海中只是一瞬间闪过,吸了一口气,石湛蘅继 续说:“我突然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想起来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可是 没想到一转眼,我们都长大了。” 乔霓眯起眼睛笑,“是啊,好快喔。” “而且你还当妈妈了。” “嗯。” “你个性太差了,希望宝宝遗传到沈亮宇的个性。” 程捷听到这里,原以为新娘子会不高兴,没想到她却笑了出来,还一副很认 同的样子。 “我也这样觉得。” “好了。”程捷出声阻止,“现在开始不要讲话了,我要开始上颜色。” 新娘妆真的很复杂啊,石湛蘅想。 一个多小时过去,中间她出去了两趟,一次吃东西,一次跟沈亮宇讲话,最 后一次回来,程捷居然还在乔霓脸上涂涂抹抹,而且不是她在说,她怎么看都觉 得那一层又一层的东西,看起来很像很像…… 太无聊了,石湛蘅拉了椅子过来。不能跟乔霓讲话,就跟程捷讲话吧,因为 跟陌生人的交谈往往可以刺激她的思虑。 “那个小胡子他怎么啦?” “胃痛,又发烧。”很简短的回答。 “那怎么这么刚好你没排工作?” 她记得之前去玫瑰婚纱的时候,有个新娘临时要请他外出化妆,他还因为时 间不够拒绝了,今天虽然是星期四,但可是一年一度的圣诞节啊,应该还是有很 多工作的吧。 程捷拿起刷子,在乔霓脸上扫过一次又一次,“我本来就没排工作。” “基督徒?” “只是纯粹的喜欢圣诞节的气氛而已。” “圣诞节现在已经变成情人节的另类名词了,情人对戒、情人项链、情人大 餐,还有生意好到只给休息的汽车旅馆,放眼望去,双双对对。”石湛蘅劈哩咱 啦的说着,“我最恨圣诞节,满街的情侣会提醒我有多孤单。” 太过干脆的答案让工作时甚少分心的程捷忍不住笑了出来,想,她真的是千 金小姐吗? 娇贵、矜持、说话含蓄保守……千金小姐可能有的特质她都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新酒节那天,她吃御饭团的样子,外面包装的那 层透明纸,一下就撕开,海苔也没落下半片,俨然训练有素。 石湛蘅当然不会知道他在想什么,自顾发表她的圣诞论点,“对有情人的来 讲,当然很幸福,一年有三个节日可以理所当然的浪漫,可是对于单身的人来讲, 一年就有三个节日要陷入一种尴尬,多可怕。” 听起来她似乎没有男朋友,但是,不合理啊。 她长得漂亮,背景又好,这样的女孩子照理说,就算没有政商名流界的青梅 竹马,也该有追求者吧。 “你们有情人的人不会懂啦。” “我没有女朋友。” “可你刚刚明明说喜欢圣诞节的气氛。” “那跟我有没有女朋友没关系。”刷子轻轻在新娘的脸上移动,“你不觉得 圣诞节那种欢乐的气氛很好吗?” “从来不觉得。”她一副不要开玩笑的语气。 “你男朋友听到会伤心的。” “我上次交男朋友是十年前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新娘的表情明显僵了僵, 反倒是对话中的另外一个主角,不太在意的样子。 “不会吧?!你看起来条件很好。” “我怎么可能交得到啊。”她有点怨叹的语气,“我是另类的深山居民,没 什么认识的朋友……” 话还没讲完,又有人敲了门。 石湛蘅走到门口,“哪位?” “我。” 程捷知道那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 因为当那个简单的字一透过门板传过来时,她“啊”的一声,原本一直忍耐 不说话的新娘也很明显有些动静。 “玺媛。” “你……”方玺嫒看到她,哈哈大笑,“转性了,居然穿裙子?” “我等一下还会换小礼服,快点进来。” “乔霓——” 乔霓从鼻子发出一个声音表示有听到。 石湛蘅见状,出声道:“你先停一下啦,我们以前每个星期至少都见一次面 的,可是她去了西雅图,已经半年多不见,先让我们讲一下话。” 程捷才停下手,乔霓便如获大赦,一下抱了上去。 “居然给我当天落地?我早就跟你说要在圣诞节结婚了,也不早点回来,你 不知道我很向往在结婚前一天,姐妹彻夜长谈吗?” 方玺媛笑着回答,“你发什么神经,叫小婴儿一起不睡啊?” 讲到儿子,乔霓就像所有的妈妈一样,很快的转移了话题,“你去看过我儿 子了没?” “看过了。”想起小婴儿的脸,方玺嫒忍不住莞尔,“你怎么有办法生出一 个跟沈亮宇长得一模一样的婴儿?” “我也觉得自己很厉害。你知道吗,我公公原本不喜欢我的,后来一看到孙 子跟儿子长得一模一样,马上包了大红包,直夸我会生,还说沈家养得起,叫我 有空要多生几个。” 沈家在纽约小有产业,沈亮宇留在台湾,自然被视为家族叛徒,公公原本百 般不谅解,后来在看到孙子的照片之后,居然在最短的时间飞来台湾,孙子太可 爱,连带的当初被视为狐狸精的媳妇,也被视为家人。 石湛蘅笑出来,“玺媛,你要看沈亮宇抱着他儿子一起出现,那真的会让人 赞叹遗传学的神奇。” 方玺媛笑了笑,想起什么似的看了一下新娘化妆室,“另外一个伴娘呢?” “左承尉要载她过来,应该快到了吧。” 程捷在一旁看着三个女生吱吱喳喳,感觉就是一个有趣。 一个大孩子、一个艳丽女郎、一个冰山美人,加上那日他见到的洋娃娃,这 四个人怎么看都不是同一个生活圈,不过从她们言谈笑闹间,他知道,她们一定 有着深厚的感情。 你一语我一语之中,门板又开了。 程捷看到那日的洋娃娃。 “乔霓,对不起,我们车子开到一半突然熄火,又刚好在山路的拐弯,电话 打不出去。” “你们喔,一个比一个晚到,居然让新娘子一个人在化妆间等。” “谁叫你挑了这么奇怪的日子啊,哪有人在星期四结婚的?” “那又不能怪我,我想在圣诞节结婚啊。”乔霓嘟嚷着,“女生都会想要有 一个浪漫的婚礼嘛,品曦也是啊。” “我……不要扯到我……” 很普通的话,很普通的问题,不过,程捷感觉却有点不好——因为回话的人 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夏品曦”而是最后进来的洋娃娃。 洋娃娃才是夏品曦? 那么,那个跟他一起喝红茶的人是谁? 不对,程捷突然想到,从头到尾,她始终没有说自己叫什么名字,一直以来 都没有。 他看了她一眼,她那双海水般的漂亮眼睛,此刻带着一抹笑意。 恶作剧的那种。 薄薄的嘴唇透着得意,但眼神却又有点……有点…… 像是故意的一般,她开口唤了那个他一直以为是她的名字,品曦。“ 洋娃娃转过头,“嗯?” “你还没见过沈亮宇的爸爸妈妈吧?我带你去见见他们,顺便打个招呼。” 她还在笑,“玺媛,你要不要一起来?” 因为礼貌,所以原本四人的吱喳场面一不安静下来,十二月日光充足的新娘 房,只剩下两个人。 程捷说不上来什么原因,他问了新娘,先来的那位伴娘叫什么名字? 然后,他得到了答案:她叫石湛蘅。 ☆ ☆ ☆ 小小的礼堂挤满了祝福的宾客。 红色地毯,玫瑰花门,老天很做美的给了一个大大的晴天,阳光经过玻璃照 进来,是种金色的光芒。 主婚人,证婚人,结婚进行曲。 宾客一排一排的坐着,小宝宝在爷爷的怀里,睡得香甜。 石湛蘅换上与夏品曦一模一样的伴娘礼服,所有的人按照一定的步伐与顺序, 慢慢的走到牧师面前。 婚礼很完美的进行着。 两人正式成为夫妇。 一切按照西式婚礼,所有的人在教堂阶梯上拍了几张照片,沈亮宇开着一台 后面结了一堆彩花的礼车,将乔霓载走了。 婚礼招待出来告诉大家,因为是山区教堂,到平地还有段路,教堂二楼有一 些小餐点,如果大家肚子饿,先垫垫肚子再回去。 石湛蘅拍了拍后腰,跟离自己最近的夏品曦抱怨,“好酸。” “怎么会无缘无故酸起来?” “也不是无缘无故,我前天想找个东西,翻箱倒柜半天,后来还一度怀疑不 小心掉在书柜、冰箱下面之类的地方,趴在地上找了半天,一早起来就腰酸背痛, 难过得要命。” “你要运动啦,要不要跟我一起上瑜伽课?很好学,又很有效。” “我日夜颠倒哪,大姐,瑜伽老师开始教的时候——” 石湛蘅还没说完,手却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被别人握住,突如其来的惊吓让 她忍不住“啊”的一声,回过头见到人,忍不住怒道:“程捷,你没事吓我干么?” “过来,我有话问你。” “可我不想回答——” “你一定要回答。” “哈哈哈,谁规定我一定要回答,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想你不笨,看到情 况心中也该有个底,所有的答案就跟你想的一样,不用问我了,喂……我说就是 那样……你要把我拉去哪里啊……” 石湛蘅一路被拉着的脚步在小教堂后面的草皮上停下来了。 挣脱束缚,她摸着自己的手腕,“你拉这么用力干么?!你不知道我是靠这 吃饭的吗?” “我怎么会知道。”程捷对于这个几近恶劣的误导很不高兴,“我以为你叫 夏品曦。” “我可从来没说过我叫夏品曦,是你自己误会的。” “但你也没有否认。”程捷对新酒节那天的事情还记得很清楚,“我叫了你 两次,第一次你回头,第二次你没否认。” “你可以不高兴,但我总有说话的自由吧,难道以后我每跟一个人说话,就 要告诉他:”请记得我是石湛蘅吗?告诉你,我回头是因为我听到熟人的名字, 我没否认是因为我不认为我们有机会再见面。“ “试婚纱那天,你也没告诉我实话。” “那天你可没叫我名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在小院落里争执起来,两人分贝都高,反应也快, 而且,都各有理由。 程捷无法理解,也许开始是自己的错,但是,她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她不 叫夏品曦,她叫石湛蘅。 “你明明知道我误会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这人才奇怪,我有告诉过你我叫夏品曦吗?没有,你有问过我叫什么名 字吗?没有,而且,你干么这么介意我叫什么名字?”石湛蘅看着他,笑,“很 失望吗?跟你谈得来的人原来是冒牌千金?” 冒牌千金? 程捷皱了皱眉,似乎有点懂得她在想什么了。 “你心里是这样想吧,帮我买饭团,请我喝茶,刚刚又陪我聊天,对一般女 生来说,这算是非常友善了,但如果是有目的性的友善,那对于你心思用错对象 这件事情,我也很遗憾,毕竟,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一个人的误会,我可以理解 你的失望,但是,请不要把这一切算在我头上。” “你把我当成那种人?” “不然你生这么大的气干么?” 面对那始终带着恶作剧般笑意的她,就在那一瞬间,程捷从一种被愚弄的情 绪中理出了另外一个层面。 她不是单纯的想恶作剧,而是想证明一些什么。 “你是被狠狠的骗过,还是被狠狠的背叛过?” 这句话一说出口程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因为她的表情变了,不再是那样轻 松以对的模样。 笑容褪去,很明显的,他一击中的。 “我说对了吧,因为被骗、被背叛,所以不相信人,你从证明人性本恶中得 到快乐。”程捷顿了顿,“一直以来,你都是这样安慰自己吗?” 石湛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半晌,只挤出几个字,“你少自以为是。” 说完,她拍掉他握着她的手,转身拉开竹篱,身影一下消失在门板之后。 程捷又在后院待了一会。 预备离去时,草皮上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一条银色的手 链。 刚刚拉扯之间掉的吧? 他可以把链子留在原地等她回来找,也可以把它交给那几个女孩子的其中之 一,但是,他却选择放人了自己的口袋。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