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毕业在即,和老妈约好独立生活的话时刻浮上脑海,逼得我从牙缝里省钱。 那天在文档里搜刮可以投稿用的现成文章时,又看到为他和茜伶写的故事。 主题是幸福的小说,恰恰跟现实生活截然相反。 茜伶对高傲的意思,他们两个都很清楚。问题出在高傲那里,在异性中间一 向无往不利的茜伶也许是第一次遇到他这样表里不一,嘴上一套心里另外一套的 人。 如果她仅仅满意耍耍嘴皮子工夫的高傲,那么问题也要简单得多。可她渴望 发掘真实的高傲,而事实就是,真实的他绝对不是个体贴的人,甚至可以说有点 冷酷,这点恐怕是茜伶最受不了的。 谁知道呢!据说他们已经开始交往一段时间了。到底是什么事情触发他接受 茜伶做女朋友的念头,我至今仍觉得一头雾水。 但是实事求是地说,他们俩在一起的消息,远不如张天叙当初告诉我他和茜 伶的分手来得让我吃惊。 吃惊后,不是没有窃喜。 我不是没有私心,我极迫切地希望他在失望之余,把注意力分点出来给我。 这样的念头时刻占据我脑海,既然如此,高傲和茜伶怎样又与我何干。 张天叙知道我认识茜伶和高傲,有一次,他在短信里假装不经意地问起他们 的近况。 看到那条短信的时候我再度理解了一切:他和当初幸灾乐祸诅咒他们的我怀 着同样的心情,期待茜伶和高傲没有善终。 又怎么能责怪他呢?对爱情昏头的人,总是气急败坏,连掩饰都显得牵强。 不是说吗,恋爱的过程里没有绅士,只有野兽。 如今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论文答辩以后,基本上已经没什么事情可做。不知道是谁发起的毕业旅行, 从一所学校扩展到全市N 所大学,从仅仅局限于几个熟悉的朋友发展到旅行团的 规模。茜伶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很便宜,平均一个人1500块,可以去十来个城市, 包吃住。 我问方客侠要不要去,他说好啊。 我打电话给张天叙,“茜伶会去,你来吗?” 他问我要了报名的电话号码,我想,这次旅行对他,对我,都是最后的机会。 终于到了出发的日子,我简单收拾几件衣服,带上盥洗用具。听说沿途住的 都是青年旅社,我又背了双拖鞋。 集合地点浩浩荡荡居然有上百人,不过一大半都是送行的家长和朋友。我在 旅行巴士上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发短信给张天叙,问他到了没有。 短信还没编辑完,有人从后面拍我的头。 茜伶笑眯眯地说:“这么早就到啦?” 我一侧目,高傲正把零食以外的行李往架子上塞。 “你怎么也来了?”我指着他,“这可是毕业大学生的旅行!” 他斜眼看我,“瞧不起人是怎么着?” 我说:“这就是失足青年内心的呐喊吗?” “不就1500?这点小钱哥哥还不至于看在眼里!” 我一阵好笑,凡事一旦扯上高傲我们都没法正经。正贫着,方客侠踏上巴士, 我连忙举起手,他走过来,微笑着说:“你都到了啊。” “哟,是你!”高傲把吃了一半的巨无霸汉堡包叼在嘴里,伸出手去,“一 见如故!” 我硬着头皮跟一脸迷茫的茜伶介绍:“这是我们学生会主席方客侠。方客侠, 这是我朋友徐茜伶,跟你握手的那个是她男朋友高傲。” 方客侠温和得体地对他们笑一下,茜伶忍不住低声跟我说:“看不出来呀你, 把这么好的货色藏得严严实实的。” 我说:“你少胡说八道。” 张天叙的身影出现在巴士站大门口,我急忙关注茜伶的反应。果然,她愣了 一下,但是茜伶不愧是茜伶,立刻落落大方地打招呼:“嗨!” 他对茜伶点了一下头,就开始找自己的座位。 我说:“没关系,位子随便坐的。” 张天叙“哦”了一声,对我笑一下便把行李塞进架子,高傲和方客侠都不由 得看着我,等我做介绍,我只得说:“张天叙,我和茜伶的高中同学,他是北京 大学的。” “哟,北大的!”高傲立刻吹了声口哨,“怎么不留在北京?那儿薪水多高 啊。” 我和茜伶都不约而同地拧了一下他的胳膊。 “小流氓,别在这儿撒野!”我警告道,刚收回手就看见一个眼熟的面孔, 但一时半会儿的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茜伶举起了手,热情地喊:“卫伟,这儿!” 风水轮流转,这下发愣的轮到我了。 卫伟背着包过来,“你们好,我还以为迟到了。” “这是卫伟,我和小年的高、中、同、学。”茜伶介绍说,意味深长地看了 我一眼。 “嘿嘿……”我对卫伟讪笑一下,心里想,好你个茜伶,背地里对我还使这 一手,你狠!不过再一转念,我还不是把张天叙给她扯来了,难道我和茜伶注定 是冤家? “哈!哈!哈!哈!”明白过来的高傲突然狂笑起来。 虽然说住宿地点是事先联系好的,可组织者都是一群大学生,就算是天之骄 子,没经过实践还是难免出点差错。在日照的时候我们50多个人因为住宿提供的 单位临时接了一个旅行团,爽约取消了我们的房间,晚上7 点多了还被搁在车上。 被派出去谈判的人无不是校辩论队的最佳辩手,风光一时却拿几个服务员没办法。 外面天早就黑了,我们几个人像蝗虫一样,连零食袋子里的渣滓都没放过。 “先放我们去吃饭总可以吧?”有人开始抗议。 “不行,都安静下来,走散了不是闹着玩的。” 组织者立刻驳回,继续以手机联系前线的同伴。 “我饿得快孵出小鸡来了!” “这什么破车啊,冷气开了没啊?” 饥民发生暴动。 “嗨嗨嗨!”后排的高傲站起来拍了几下手,“想吃饭的就跟着我来。”他 跟刚要反对的组织者说,“放心,一个人也少不了。”边说边强行夺过人家的手 机按几个号码,自己口袋里顿时响起《西班牙斗牛士》的旋律:“这是我电话, 随时联系。走了走了,吃饭去!” 所谓一呼百应就是这个效果,难民们立刻蜂拥而上。 茜伶忙着把钱包掏出来,拍我的头,“你还不去?待会不知道有没有得吃了。” 我无奈地看方客侠一眼,“去?” 他笑道:“我倒是真有点饿了。” 高傲找东西吃的本事我一点也不怀疑,他带着一队人马穿过大街小巷,直奔 向一家隐蔽的餐馆。本来没几个人的小店,顿时因为我们热闹得翻天覆地。 高傲也不看菜单,熟门熟路地跟老板说:“有什么时鲜?” 老板说:“在后边,要不你自己去选。” “行啊,你们在这儿等我。”他一挥手,跟着老板进去,不一会儿出来了, “蟹就要蒸的,牡蛎半生,搭配个蒜容四季豆好了,反正尽量快点。” 其他学生见了,有样学样,每桌派一个代表去选菜。 高傲问我们:“来点啤酒?” 八大盘端上来,大部分是海鲜,有红烧的、有清炖的、有焖炒的,令人食指 大动。高傲给我们每人剥大蒜头丢进醋碟里,边剥边对所有人说:“听好了,吃 海鲜前要吃点蒜头和醋,否则中毒进医院我可不管你们。” “不会吧?”茜伶对着大蒜头直摇头,“我讨厌蒜的味道啦!” “你要香还是要命?”高傲一本正经地说,“我上次来吃的时候看见有个人 浑身发紫送医院抢救。” 我嫌高傲剥蒜头太慢,抢过他手里的一把放在桌上,用玻璃杯子底砸了几下, 大蒜的皮龟裂开,三两下就扒掉了。 “WELL DONE 。”他看着我说。 半个小时后,饥饿缓解了的学生们有的甚至借着酒兴唱起了歌。 账单上的数目更是令人满意,学生们赞不绝口,一路上活蹦乱跳地返回基地。 高傲俨然一副末世英雄的派头,我说:“在某种前提下,流氓也可以成为救 世主。” 他瞪着我说:“没有流氓你就饿死了,有骨气刚才就不要吃。” 我说:“我不是夸你吗?民以食为天啊,不过话说回来,你也就这点优点。” 一路上,就我们两个横一句竖一句地斗嘴,茜伶、张天叙、卫伟和方客侠都 闭着嘴不说话,即使说话也要用手掩着。我正在诧异他们究竟怎么了,突然高傲 对着我打了个酒嗝,一股大蒜味扑面而来,差点熏得我背过气去时,我终于明白 了。 8 点半的时候,我们终于住进了览海宾馆,距离原先计划中的市区住宿点大 约7 公里远。 高傲说市中心才有一家家乐福大型仓储超市,太好了,这下子我们得打车去 市中心采购夜宵。 一辆车无法塞下我们六个人,于是张天叙和卫伟主动要求留在宾馆里。 我们用两个推车,才把快餐面、巧克力、酸奶、薯片、啤酒、果汁、话梅、 海苔、腊肠、水果、面包、寿司等等食物装完。结账的时候,我习惯性地拿出钱 包要AA制,方客侠立刻对我说:“我来。” 高傲看我一眼,刻薄道:“收起来吧,还轮不到你们小丫头片子买单。” 我们满载而归,在房间里大闹到凌晨2 点才各自回房间睡觉。茜伶和我一间, 方客侠和高傲一起,张天叙则和卫伟一起。 洗完澡,我已经困得两眼皮打架,躺在床上迷糊地睡着,忽然觉得茜伶钻进 了被窝,轻声地问我:“小年,你老实说,张天叙是你通知他来的吗?” “嗯?”我半醒过来,“那卫伟呢?” “是我叫他来的。”茜伶干脆地说,“可见他对你还是很喜欢的。” “张天叙同理。”我睁开眼睛说,“他跟你分手是因为不想让你为难,跟对 你的感情没关系。” 茜伶拥着被子说:“那个我知道。” “你确定你知道?” 我也爬了起来,抽个枕头靠着。 “你晓得我是这种人,”她比划一下,“我不是传统观念里的好女孩,我— —”她耸耸肩,“我没办法专一。” “你永远也不知道满足。”我说,“你是一个完美主义者。” “对,就是这样。也许这个世界上我最忠于的只有自己。” “那么你也该知道,高傲是个什么东西。” 她大惊小怪地看我一眼,“我当然知道。他根本不像大部分人认为的那么体 贴。” “那么你选择他,就是因为得不到吗?” 茜伶不语。 “你跟他迟早是要分手的,干吗花时间在他身上。” 茜伶托着腮,努努嘴。 “我只是想体验一下。”她说,“什么样的恋爱方式,我都想试试。一个人 一生只能爱一个人?太荒谬了,我觉得那是狗屁。” 我看着她认真的神态,皱眉道:“这么说,你并不在乎对方是不是真的对你 有感情?” “是。”她坦然地回答,“这个世界上我根本不缺男人,因此我并不关心他 们是否真的爱我。玩玩也好,认真也好,我随时可以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所以我 没办法固定专注于某个人。” 她说得很自然,我相信这是发自真心的话。 “张天叙不是你的真命天子,你肯定?” “是女人就必须嫁给白马王子吗?”茜伶笑道,“每个男人都有可爱的地方, 我从不想让自己委曲求全将就谁。” 我若有所思地把被子掖紧,“哎,你这样前卫的女权思想,真不知道要再过 几个世纪才能被大部分人接受。”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突然发现,我珍视的人在她而言竟与草芥同等待遇时, 我居然没有一丝责怪茜伶的意思。 她那么优秀,的确不需要委屈自己。即便她认为世间男子没有一个能与自己 匹配,那也无可厚非。也许她本身就是一个完整的圆,不需要谁的填补。 凌晨四点的时候,我醒了过来,把诺基亚拿到被窝里看看时间,心里奇怪, 明明才睡2 个小时不到,怎么就这么清醒呢? 拿上换洗的衣服去浴室冲了个澡,悄悄带上门走出房间。 经过大厅时,服务员看着我笑了一下,“赶海?潮还没退呢。” 我也对她微笑,顺便轻轻地摇头。 酒店离海只有100 米,因此叫作览海酒店。设有一个? 望台,却并不是故意 的,只是施工时懒得拆除而留下。一般游客看海,都去万平口。 荒废的? 望台下,是丛生的杂草,在夏季不遗余力地疯狂生长。这样也好, 唯有这样,才不觉寂寞悄然来袭。 蛐蛐在草丛里唱黎明的序曲,没有人比昼伏夜出的它们更了解太阳。 我在等待灯塔……黎明中雾气缭绕的灯塔。 在介于昏黄乳白的雾色中,有一个暗红色的亮点忽明忽暗,那是我要寻找的 答案。 天色在不知不觉中变亮,暗红色的亮点也不再那样明显。的确,只有在夜色 中,它才显得那样必不可少。日出后,它便是连被称为装饰都似乎有些自作多情。 尽管需要它的人只是一小部分,很少的一部分。 灯塔日复一日地亮着,在渺茫漆黑的海面上。 正是这样的孤独,时常让我在失意时分泪流满面。 在生命中,我知道自己不是太阳,不会被每个人需要。 我只想自己是一座灯塔,被需要的人需要。 也许前世,我是一个守塔人,摇晃着那盏小小的煤油灯等待一艘偶然与我擦 肩而过的驳船。 也许来生,我会驾一叶破旧斑驳的扁舟,与高高在上驻守灯塔的他不期而遇。 即使他看不见我,我依然对他微笑。 我相信我千里迢迢赶来此处,是为了一偿今生的夙愿,陪这座灯塔度过这样 一个黎明。 天色渐明,雾气缭绕。我挽起裤管,走下泥泞的海滩,踩着满脚湿泥,头上 戴着露珠的光环。 MP3 里播放着GeorgeWinston 的钢琴曲《Variationsonthecanon》,我极爱 的那种感觉。 “喂——” 望台上传来一声喊。 高傲喊道:“你在下面干吗——” 我朝他挥手,“下来啊,很多贝壳!” “都是泥巴!” 我双手喇叭状圈在嘴边,“你不下来我自己捡了!” “真麻烦。”高傲嘴里咕哝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河滩上突出的石头跳过 来,“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说:“我觉得,我以前来过这里。” 此人嗤之以鼻,“无聊的幻想。” “我知道你懒得体会那种感觉,你更适合被扔泥巴。”我边说,边挖出一坨 稀泥在手里捏来捏去。 高傲连连后退,“你!我这T 恤可是意大利的!哎——”自己没站稳,一脚 踩到水洼里去了。 “奶奶的,丫头片子,拼了!” 高傲破罐子破摔,弯腰挖泥巴。 我急忙叫:“等我把MP3 放口袋里!” 已经来不及了。 当太阳终于冲破了云层,我俩一身泥巴地坐在海边洗脚丫子和手。 “高傲快看,我捡到一个螺!”我洗干净举起来,“像个蝎子一样,连尾巴 都有哎,就是少了四条腿。高傲,你是天蝎座的吧,这送你。” “笨蛋,那是七星螺。”高傲接过去,恶心地“咦”了半天,“你不洗里面 啊,光把壳子冲干净!” 他半蹲在水里,仔细地边抠边洗。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情不自禁地说:“高傲,你干吗老骂人?” “天生刻薄,没办法。” “你是个好人呢。” 高傲回头用刀子似的目光剜我一眼。 “第一次在老麦见面,你扶一个孕妇进来,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 “对陌生人都这么关心,稍微原谅一下身边的人吧。” 他知道我在说谁,撩起T 恤下摆擦了擦七星螺,“别管了,反正这么多年就 这样过来。” “有位作家说过,”我正儿八经地开始瞎掰,“生活其实就是一种宽容。当 你包容了贫穷,你开始省吃俭用;当你宽容了时间,你容忍它在你身上带走青春 ;当你宽容了冰雪,你欣赏它的洁白而忽视它的寒冷……一直要到你懂得宽容犯 错的人,你才能真正学会快乐。” 高傲掩不住那种又好气又好笑的笑容,但还是故作严肃地说:“明知道我没 上过几天学——哪位作家?” 我指着自己,“我呀!” “不要脸。”沾着泥巴的手指捏我的脸,“这给你。” 他把一个物什抛到我裙兜里,“这叫花瓶螺——虽然你不是水瓶座。” 洗得干干净净的海螺,真的就像花瓶一样,浑身布满碎裂似的花纹,带着腥 气海水的味道,在太阳下熠熠闪亮。 我捂住耳朵,把海螺凑到耳边。 听说海的女儿舍弃双脚到了王子身边后,思念她的父亲把话装在海螺里,让 姐姐们交给最小的人鱼公主。 “你也是个琢磨不透的家伙呢。”高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第一次在老麦 见面,我存心耍某人,某人被我耍得团团转,愣是没生气。” 他面对太阳站着,我只看得清一个背影的轮廓。 我走到他背后,伸手环住腰,把脸颊贴在他的肩上。 “别人说什么都算了,要做就做自己最喜欢的自己。我们又不是英雄,每一 天能为自己活着就很好了。” “周月年……” 我拉过他手腕上的手表一看,“6 点半,回去洗个澡吃早餐了!” “周月年,别说这么杀风景的话行不?” 我已经飞快地朝望台冲了过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