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空城 外面很安静,但疏桐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他爬起来撩起窗帘的 一角往外张望,黑暗中汽车由远及近,车灯打在自己所在这幢楼的墙上,照亮了一 片密集的爬山虎……一个男人下了车,拐过去打开另一边的门,扶出一个女人。那 女人昏昏沉沉,似乎不太清醒的样子,所有人都很小声地交谈着,动作迅速麻利。 疏桐看到父亲匆匆出现在视野之中,从那男人手中接过女人的胳膊搀在臂弯里 ……一切不过数秒光景,一行人很快进了房子,司机把车子掉个头往车库的方向开 去。从头到尾他们根本没有发出任何一丁点能把人吵醒的声响,疏桐下了床,赤脚 站在地上,犹豫几秒后,打开门走了进去。 家里房子很老,有百年历史。踩上去木板咯吱作响,工匠在父亲的严令中小心 地保养着房子的每个角落,佣人也经常花很多心思为它除尘,老房子里经常会发出 一些奇怪的声音,父亲说屋子已经成了精,那声音正是精灵们在用他们的语言交谈 着。 疏桐在地板精“吱呀”、“吱呀”的抗议声中来到楼梯上方,下面的客厅只有 壁灯亮着,光线不足以让他看清并判断发生了什么事情。 疏桐踩着楼梯往下面走,心里默数着一级一级的台阶。一楼并没有人,通往后 院的门倒是开着。后院的建筑更老,祠堂里供奉着祖先的牌位和一尊长生佛,除了 打扫的工人,父亲一般不允许有人进入,那扇门总是上了锁的。 疏桐一直走到祠堂门口,对那些牌位和长生佛视而不见,他听到右侧里间有低 低的说话声,扒着门看过去,一向不苟言笑的父亲坐在床边,对着刚才那个女人流 泪。 “伊莎贝拉,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永远不会了。” 父亲虽然在哭,但是声音异常果断坚决,和他平时对工人下属们发号施令一样 无异。 伊莎贝拉是母亲的名字,但是疏桐从没见过她,起码记事以来没有。 他想走近一点看看,一件大人的衣服轻轻落在身上,疏桐突然反应过来,站在 这里的三岁孩童和父亲母亲都只是个梦境,现实中的自己,就快要满十八岁了。 那一刹那他从虚幻中回到现实,但并没有急着睁开眼睛,“几点了?” “三点,凌晨。” 夏疏桐把眼皮启开一丝缝隙,身下这张床榻早已没了十五年前那个夜晚的气息, 已经过去的事实就像从来没有发生的梦境一样,在现世中荡然无存。 站在床边的是上个月刚刚二十岁的四姐夏语冰。 “如果想睡就继续。” 夏疏桐掀衣起身,“不必了,睡醒容易睡着难。” “说得也对,我不该多此一举;但时下是秋天了,这么个困法很容易着凉。” “我下次注意。”他并不是不会爱惜自己身体的人,只是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 张床上睡过去,“你怎么……” 即使成年后夏语冰独自外出的次数也很少,选在这种深更半夜的时段抵家更是 破天荒头一回。 “也许是感觉到你需要我呢。” “别开我玩笑了。” “不是我,你这样睡到明天准感冒。” “如果感到冷,我会醒的。” 夏语冰不再同他争论这个话题,她坐到床沿,伸过臂膀勾住弟弟颈子,声音低 柔道:“还有做那个梦吗?” “没有。” 夏疏桐很果决地否定掉了。 “那就好。”夏语冰仍不与他争论,“那么,还想继续待在这里吗?” “嗯。” “为什么?” “安静。”夏疏桐把十指深深插进发丛,“你不必留下来。” “如果是为了回去主楼那个房间,我现在就不会出现啦,要睡觉哪里都一样。” 夏语冰拉过背包解开,拎出一瓶威士忌,麻利地灌了一口后,递向昏暗中那个模糊 的轮廓。 “四姐,这屋子像不像一座空城?尽管住着那么多人。” “是的,很早以前就空了,住在这里面的人都是幽灵。” “也包括我们吗?” “不,我们当然还活着。”夏语冰估计夏疏桐喝过了,不失时机地将瓶子又夺 了回来,笑道,“总得让活生生的人去衬托和感受恐怖,这故事才有看的价值。” 夏疏桐抽出插在发丛里的十指,改为托腮,“什么时候我才可以和你一样离开 夏家?” “我从来都没有真正离开过夏家。”夏语冰伸出手按在弟弟肩头,目光越过窗 棂,投向树杈间的弯月,“你说得对,这是一座空城,装满了过去的影子,只要我 们无法抛开记忆,就不可能摆脱这个国度。”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