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那双结了冰的眼睛吧 虽然夏语冰说可以到她的宿舍去谈,但出于“想让纁和她见一面”的私心,尔 朱静还是选择了学校的附属咖啡厅。 夏语冰先到,笑微微地在喝着冰柠檬红茶。尔朱静一坐下,她就扬眉问:“还 有一位呢?” “哈?”尔朱静记得没有跟她提过纁会来,两人在电话里私下说好,碰见要装 作巧合,夏语冰一句话让她措手不及,以为自己哪里露了破绽。 “你哥没和你一起来吗?”夏语冰戳了戳杯子里的冰块,仰头笑眯眯地开口, “坐啊,别傻站着。” “……他……要来吗?”尔朱静很尴尬地挤出一句话来应对。 夏语冰笑着回答:“女生宿舍,男宾止步呐。” 自己那点小心思一览无遗,好在对方没有表现出丝毫反感的神色,“也好,大 家先认识一下。” 尔朱静“嗯”一声,赶紧掏出手机发消息过去:计划败露,来的时候记得别演 戏。屏幕刚刚显示消息发送成功,店堂里就响起一阵独特的音乐铃声,尔朱静一愣, 慢慢地转过头去,跟她背靠背的客人拿着手机沉默了几秒,突然“啊哈哈——”笑 起来,摘下棒球帽转过头。 “你变态啊,来了也不吱声!” 尔朱静惊得面红耳赤,张嘴就大骂起来。 “是你蠢到根本认不出我吧!”尔朱纁都懒得站起来,噘着屁股直接从隔壁挪 移到这一桌。 夏语冰伸出食指,蘸着杯壁上凝结的一层冰珠,在光滑的桌面一下一下写出自 己的名字,指尖因为寒气,微微有些发红,衬着白皙手背,显得越发粉嫩,指甲盖 上泛起饱满圆润珍珠般的光泽,仿佛那半个小太阳真的在照耀着,明亮动人。 尔朱纁定定地看着,在她写完了夏语冰三个字后,伸手就着那些还未干涸的水 渍,在旁边画出自己的名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好似一种延续的仪式。 “纁,好字噢。” “好什么好,难写死了,还没人认得。”尔朱静正举手叫服务员过来,闻言甩 头就是一句反驳,“不知道爹妈为什么要给他起那么复杂生僻的字。” “乾为天,其色玄;坤为地,其色黄。但土无正位,托位于南方。南方火色赤, 赤与黄结合,即为纁色。”夏语冰用吸管戳了戳浮在冰块上的两片柠檬,抬眼笑盈 盈地说,“是周朝官服的颜色。” “——你竟然知道!你是第一个知道这字来历的人!”尔朱静视线从菜单上抬 起来,吃惊万分地嚷嚷。 夏语冰“扑哧”一声乐了,“我没那么博学,其实早就知道你们的名字了,先 前特地去查了下资料。”“那也不容易啊……”尔朱静嘀咕着指了一个柚蜜冰沙, “我要这个,哥呢?” “我跟阿语同款。”压根不看菜单,尔朱纁托着腮很自然地吐出这个称谓,一 个字一个字,口齿清晰。 尔朱静在脑海里本能地冒出“阿语”是谁的问号,但所幸反应不慢,只是在桌 下用脚碰了碰她哥的鞋帮,压低声音:“你没病吧。” 尔朱纁理也不理她,目光仍锁着夏语冰,“问你一个问题。”他顿了一下,似 乎是打算在问出口前给她一个心理准备的过程。 夏语冰果然回应了他:“嗯?” “你有爱人吗,如果有的话,会有多爱?可以想一想再回答我没关系。” 老实说,在夏语冰原先的几种设置里,也包含了类似的问题。 如果尔朱纁是个直截了当的人,她觉得他单刀直入的可能性还是相当大的,只 不过那个问题好像应该是“你有男朋友吗?”才对。 “唔,”她十指交叉,思考了一下,笑着说,“该怎样回答你呢……姑且说 ‘目前我还没有交往的对象’吧。” 尔朱纁摇摇手指:“NONONONONO不对,‘交往的对象’和‘爱人’可是两个概 念,我都说了你可以考虑一下再回答我没关系。” 夏语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带了一点思考的笑意。 “我想好了,还没有。”三秒钟后她很干脆地给出了结论。 “那么,这个位子留给我了。” 同样停顿了三秒钟,尔朱纁笑起来。 尔朱静都傻了,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相处十几年的兄长竟然有如此主动的一面, 而且是主动直接到此等地步! 夏语冰微微偏过头,兴趣盎然地打量着尔朱纁,“我没有男朋友,但是我有未 婚夫噢。” 尔朱纁越过桌子拉起夏语冰的双腕,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留给她,何况闪避。 端详一阵,他哼哼笑着说:“你的手指干干净净。” 这回夏语冰没再说什么,笑呵呵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望了一阵,便慢慢垂 下眼帘,似乎在想什么问题,但嘴角仍然上翘着,笑盈盈的,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如果我真的有未婚夫呢?”隔了一会儿她问。 尔朱纁说:“咦,‘未婚夫’跟‘爱人’也不是完全划等号的,阿语。” 半晌,夏语冰笑得灿烂许多,低头从信封里抽出一叠照片放在桌上布开,抬眼 说:“那,看你表现了。” “啊,你指角色还是爱人?” “你今天实在太疯狂了!难怪有人说几十年也看不透身旁的人,我终于相信了, 以前从没见你对那个女人这样——不,以前从没见你对哪个人这样,不管男女!” “你最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不,不用告诉我,我根本懒得去理解,直接打你 一顿好了。” 先送夏语冰回宿舍,兄妹俩以五秒钟一米的速度慢吞吞地在前往尔朱静的宿舍 路上磨蹭。 “你喜欢她喜欢到不留余地地直接告白?该说你是太狂妄自信还是太小看示爱 的学问呢!” “我不爱研究那门学问,至于阿语,她是个聪明人,也不屑于欣赏那些‘艺术’。”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不管我用什么方式去示爱,她都能处理得很圆滑。既然如此何必唧 唧歪歪?” “真不浪漫!所谓校园恋情,其魅力就在于欲言又止的青涩啊——” “青涩”这个词让尔朱纁毫不犹豫地回想起跟她目光的第一次交汇。 “得了吧,”他停住,抓着尔朱静的辫子拽了拽,笑道,“阿语跟青涩一点边 儿也不沾……她根本不像个学生。你忘了导仔的忠告吗,‘不要相信她的任何一句 话’啊。” “哎呀,”尔朱静一边救辫子一边惊叫一声,无辜地看向她哥,“……我真的 忘了!” “我知道,你肯定忘了。你这个头盖骨下面只有小脑的天真罗莉妹,如果没有 我,你早被人卖了无数次。” “我承认你的阿语是很……成熟,但导仔有必要对她警惕到这个程度吗?她很 危险吗?我完全感觉不出来。” “你什么时候感觉得出来过危险?你这个头……” “头盖骨下面只有小脑的罗莉妹。”尔朱静自然地接口,“我知道我是对人不 设防的小白——那你感觉得出来她危险在哪里吗?” “这个嘛,”尔朱纁搓了搓下巴,好像在检查那里有没有长出胡子,“危险不 知道,但诱惑是真的。” 尔朱静再次被惊到,“你不会吧!你究竟是不是我哥啊?你来之前喝酒没有? 求求你别再疯了,恢复正常吧!这种言论出自尔朱纁的嘴巴,我快要打神经病院的 急救电话了!你又不是那种愣头青,只不过认识她一个下午,何以着迷到这种地步, 太匪夷所思了!” 相比起尔朱纁,任何人看到此刻的尔朱静都会觉得她比较疯。 “不少人都会在心里下意识地给另一半做或多或少的刻画,长发,穿裙子,知 书达理,或者安静,古典,宽容……总之,夏语冰符合我的界定,就这样简单。” “你的界定?” 尔朱静知道尔朱纁没有说错,她自己也会给将来要共度一生的男人设置一些关 卡,然后等待符合条件的人出现,她好奇的只是兄长心目中完美女性的标准究竟是 什么。 尔朱纁想了想,口中发出思索时的嗯嗯声,仿佛大脑里有架竖琴,而这些音符 则是协奏曲中的辅助音。 “……是那双结了冰的眼睛吧,无论怎么笑,都不会温暖起来。”终于,他笑 着回答。 是,纁以前就是这样的人。 接下来好几天尔朱静都在回忆着以前很多事。和别人在一起时当然忙得没有时 间想,但是只要一个人独处,她就会像一个瞌睡的人爬上床,迅速陷入无边无际的 过往里面。 她小时候曾经被人贩抱走过,虽然隔了十几个小时就找到了,父母惊恐万分, 此后再不许她到处乱跑——哪怕成年了也不例外。 具体情况尔朱静自己已经不记得了,但据他们的妈说,她是跟纁在一起玩时走 丢的,虽然纁只长她两岁,当时也是个半大小孩,却被老爸狠揍了一顿,“有那么 几分钟,家里突然安静下来,像没有人在似的,然后我就听到了纁挨打的回音—— 真的是回音,从练功房传出来。我也是没用,居然就呆住了不知道反应,还是保姆 和警察去拉的。” 事后母亲回忆起来,保养得很好的眼圈周围会少见地红起来,鼻子抽动,“你 哥当时没哭没闹,他是个很有责任感的孩子,是我这个妈妈失败,当时满心是你的 下落和安危,完全没顾他的感受,如果我那时候能挺身护他,骂你爸几句,他的性 格估计不至于会这样。” 在那十几个钟头里,当时的尔朱静满以为抱自己走的是父母的朋友,加上有吃 有玩,开心得很,直到被警察找回来为止,半点惊吓也没受过——而纁却从那时候 起悄然发生着变化,一个人变化,最怕悄然在变,让人无从察觉。尔朱静一直觉得 这件事的责任应该在自己身上,可她又能怎么办呢? 纁的头脑非常好,而她很一般。全市大考分数都只够上很普通的学校。虽然因 为父亲背后的势力,轻松把她安排进纁考进去的名校就读,第一节课她就觉得吃力 跟不上,不过还算好,有纁辅导,考试打点小抄没有大问题,勉勉强强糊到毕业, 倒也相安无事,如果排除那些追不到她就乱放谣言的无聊公子哥的话。 她拿着手机编辑了一个短信“你知道为什么我哥比我大两岁,却和我念同年级 吗”,想发给夏语冰,却觉得有点唐突,犹豫起来。 虽然几天相处下来,夏语冰和初识时一样,笑盈盈地跟他们说话、教他们各种 事情,看起来并无异常,甚至还挺熟的,到了可以开开玩笑的地步。 可这关人家什么事,所谓隐私权,意味着别人没权力穷根究底你的私事,换句 话说,人家也没义务非得去了解你的私事啊。 “你真的能了解他?你真的能改变他?” 尔朱静盯着那个名字,“确认发送?”手机问她。可是直到屏幕变暗,她也无 法果断“确认”,“……若真是那样,两个如出一辙的人,能互相温暖吗?”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