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会做茶。真的。 我买了五种花茶,分装在五个铁盒里。这五种花茶分别是用玫瑰、兰花、黄桷 兰、单瓣茉莉和重瓣茉莉熏制的。然后我在面前放一个比较大的空铁盒、一个宜兴 紫砂壶。我从五个铁盒里撮出一点茶叶,开始是两种一组,比如,玫瑰花茶和黄桷 兰花茶一组,兰花花茶和单瓣茉莉花茶一组,就这么做排列组合。把这选中的一组 放进紫砂壶里,用开水冲上,发上五分钟后,沏上开水,然后立刻喝一口,感觉一 下有没有一种特别的香,要在很到位的茶香的基础上有适度的花香和适度的香精的 香。这个排列组合的实验要搞很多次,两种一组,三种一组,四种一组,最后五种 花茶混在一起,每一种花茶取用的量也进行排列组合。 这样配制出来的花茶真是好喝得无以伦比。我做了大约有半斤,放到大铁盒装 上密封好了。你下次可以拿去,如果你喜欢的话。 ——发出去的邮件节录之三 老舍说过,写爱情小说的人,要么是一流作家,要么是九流作家。 赵啦啦的女同学们很少有像她这样吃写作这碗辛苦饭的。她们中有些人走了同 一条路,先是出国,读了学位,然后嫁了热爱东方情调的老外或华裔,但并不当专 职太太,而是以外籍人士的身份回国,成了某个著名品牌中国代理人什么的。这些 牌子多半是服装和化妆品。她们是北京、上海或广州的时尚先锋,华衣锦服,周旋 在各种高档聚会上面,说说笑笑地就把生意做了。她们是外语系女生们的人生楷模。 有人说,对于女生来说,外语系相当于以前的家政系,主要目的是培养名媛名太。 这话在赵啦啦看来未免太刻薄了,吃不到葡萄的狐狸的口气。其实,这些女同学们 真是能干,而她自己掂量不是能做生意的那块料,更不能把生意做得那么优雅,那 么圆润。不过,如果当年不从美国逃回来,也许,她也干上这行了。说不定的。 嫉妒吗?是的。赵啦啦平心静气地想,我并不嫉妒她们的生活,社交对于我来 说一向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但我嫉妒她们有钱。 这些年,赵啦啦也不是职业作家,要不,早饿死了。她游动在几个城市的几家 广告或出版公司打工,两年前回到北京,进了一家电视制作机构。 好几次,她作为时尚节目的编导去拍京城的主题派对,遇到了她的那些女同学 们。女同学们穿着夏奈尔或迪奥,跟穿着T恤牛仔裤的她拥抱,贴脸。满心喜悦是 真实的,那种对比鲜明的戏剧效果也是真实的。她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时,还想着 下次要穿得稍微像样点才行,可公司小,老板抠,一人顶三人使,虽说不是自己扛 机器,但在指挥的同时兼灯光、录音、场记等一切杂活。这种身份,还是T恤牛仔 裤比较般配。 有一次派对,进门被粘上一个号码,“37”,组织者说抽奖用的。可跟着去 的两个小伙子没有被贴号码。派对是以赵啦啦的一个学姐的名义举行的,“张幼仪 小姐之绿萝之夜”。张幼仪?徐志摩的发妻。怎么改了个跟人家一模一样的名字? 她比赵啦啦高一届,原名叫张向红。赵啦啦这边忙作一团,摄像说带子拿少了,只 拿了一盘,她正着急,那边司仪在麦克风里宣布:今晚由各位男士评选的“绿萝女 王”已经诞生了,她就是美丽的动人的“37”号小姐。赵啦啦赶紧四处找,却发 现四周那些阔人们轻飘飘地鼓着掌带着社交微笑都对准了她。低头看自己身上的号 码,抬头看见张幼仪冲着她眨了一下眼睛。其实她不眨眼睛赵啦啦也知道是她作弊。 张幼仪笑得无比满足无比成功地走过来拉起她的手走到小舞台上。张幼仪穿得跟参 加奥斯卡典礼的女明星似的,黑色的低胸晚礼服。赵啦啦看看自己的打扮,吸了一 口气,心里念了两遍咒:“人穷志不短!人穷志不短!”然后微笑。什么美丽的动 人的?要说是灰姑娘,也没这么大岁数的灰姑娘啊。 在对着她鼓掌微笑的人里有张天爱。赵啦啦一直很喜欢她,但没有和她说话。 那天当那个丢人现眼的“绿萝女王”的代价是一套“资生堂”化妆品。六千多 块钱一套。她想想,也就心平气和了。谁说人穷志不短?人穷就是志短。 赵啦啦供职的公司是一个电视节目制作机构,也就是说拍了节目卖。 《今夜狂欢》是这个公司的招牌。这个节目的内容是娱乐游戏,基本框架是一 男一女两个主持人,一个红头发,一个黄头发,一个扎个小辫子,一个揪个冲天炮, 穿着闪光面料的垃圾装,音乐大作,浓烟滚滚,两个人小鬼一样地蹿将出来,声嘶 力竭地喊——“今夜狂欢,今夜狂欢,今儿晚上谁都不许睡。耶!”于是掌声大作, 浓烟更甚,参加节目的小明星、过气明星在介绍声中一个个蹦蹦跳跳双手挥舞着蹿 将出来。接下来就是一道一道的游戏。说是游戏是客气话,其实就是耍猴,看谁吃 得多,看谁爬得高,看谁用嘴叼着笔写字写的还是个字。 就这么一个以弱智和胡闹取胜的节目,卖给全国一百多家电视台,作为节目创 意之一的赵啦啦也是纳闷得很。节目总监是阴坏阴坏的眼镜潘放,有时候赵啦啦看 不过去,说他:“这可太损了,何必呢?”潘放说:“这是愿打愿挨,你觉得损, 他觉得在露脸。不高兴别来啊,有的是高雅节目。” 有一次节目里有一个环节是从一个大球里掏东西,球上开一个只伸得进手臂的 洞,按掏出来东西的档次加分。潘放让人在球里混了几只仿真的壁虎,一个女歌星 一把抓出来,定睛一看,一声没吭就晕过去了。好在节目是录播,赶紧停下来,把 女歌星抬到后台。一帮人把她弄醒后,赵啦啦很抱歉地请女歌星回去算了,出场费 一分不少。女歌星煞白着一张脸,解释说平生最怕壁虎,但坚持要把节目做完。她 对赵啦啦说:“我是很有艺德的,怎么能让你们的节目半途而废?再说,也要对得 起观众啊。”赵啦啦很可怜她。当年她也算是红过,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唱 过三分钟的独唱,这几年垮得拾不起个儿了,找她参加这个节目时,电话那头的她 那份受宠若惊的劲儿完全不加掩饰。导演也坏,节目做出来时,女歌星晕过去的那 段一点没剪,她晕过去后眼睛是半闭着的,露出白眼仁,导演居然指挥摄像给了一 个特写。 在这种环境里,赵啦啦很厌倦,但她说服自己这对写小说很有用,何况,收入 可观,比写小说挣得多。 在公司里,赵啦啦跟白梅成了朋友,她是娱乐人物访谈节目《星声》的节目统 筹。两人有时间遇到一块儿就到公司附近的麦当劳去吃午饭聊天。 从赵啦啦打定主意要找夏城南理论之后,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白梅。 赵啦啦回北京进这家公司后,曾经在一个场合遇到夏城南那家报社的一个记者, 她问:“你们报社的夏城南现在干什么呢,他是我同学。”那记者说:“他已经辞 职了,回他老家成都了,听说做生意去了。” 之所以第一时间想到白梅,就是因为白梅是成都人。北京有个成都同学会,活 动很多,从成都考来的并留京的,彼此很多都认识,至少是知道的。白梅是86级 的,和夏城南、赵啦啦这批88级的,时间上挨得很近,认识夏城南的可能性很大。 赵啦啦约白梅吃午饭。又去了麦当劳。 先说些闲话。赵啦啦问白梅:“听说你们组那个女孩是双性恋?” 白梅说:“谁知道是真是假。现在同性恋都不时髦了,流行双性恋了。现在的 小姑娘,我搞不懂。” 白梅也问:“我还听说你们组那两对小孩换着玩呢。” 赵啦啦笑:“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也是时髦吧。现在,差五岁就是一代。 我要是真去问他们,他们会说,阿姨打听这些干什么,别把自个儿给吓着了。嘁!” 待东拉西扯说了些闲话之后,赵啦啦装作不经意地问:“我有个大学同学叫夏 城南,是你们成都人,你认识吗?” 白梅有点惊讶,“夏城南是你同学啊?” 赵啦啦说不出是惊还是喜,居然这么容易,“同级不同系。你跟他熟啊?” “挺熟的。我跟他是中学校友,比他高两级。我跟他老婆更熟,是中学同班同 学。” 他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