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凭直觉,她认为夏城南的老婆就是他当年跟她说的他爱的那个女人。 赵啦啦对这个从来一无所知的女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主要是兴趣,别的感觉, 可能夹了点嫉妒和不甘在里面,但不多。这个她对我说可以肯定。 和夏城南在一起的两年多时间里,她相信有这么一个女人存在,但又时不时处 于一种怀疑的状态里,特别是当她和夏城南做爱时感觉他那像爱情一样的温存时, 她觉得是自己多疑。 夏城南的妻子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呢?出色的女人分三种:一种是男人迷恋, 但女人觉得各色,比如巩俐;一种女人欣赏,男人也喜欢,但止于喜欢,比如杨澜 ;还有一种,男人女人都叹为观止,比如张曼玉。最后这种女人是尤物,五百年才 修一个出来。 这些都是场面上的人物。这么想赵啦啦自己也觉得好笑,真是在娱乐圈里混了, 打比方一想就是些公众女人。公众女人卸了行头褪了妆容,也是寻常女人中的一个。 她想,我赵啦啦盛妆华服灯光一打,也不会差的,如果我能再高十厘米就行了。只 是老天赏的是另外一碗饭。 她郑重要求白梅介绍夏城南老婆的情况。 白梅笑吟吟地看着她。意思是说给我一个理由。 赵啦啦认真地说: “我和夏城南好过两年多。这个理由够不够?” 白梅也很认真地看了看赵啦啦,沉吟几秒钟,说:“她比夏城南大两岁。” “还有呢?” “还有什么?” “她干什么的?长得怎么样?” “原来在报社,文化记者,后来调到电视台去了,拍纪录片。长得不错,挺漂 亮的。” “怎么个漂亮法?比如说像谁?” “像谁?想不出来像谁。” “你说是哪一种类型的吧。” “徐静蕾那种吧,不艳,五官很耐看,体形很轻盈的样子。当然三十出头的人 了,肯定不清纯了。” 赵啦啦在脑子里竭力勾画她的模样。这样的女人应该有一种静气吧,能把夏城 南抓在手里,直至收复为丈夫。 “他俩有小孩吗?” “没有。才结婚一年。” 她找白梅要夏城南的电话。白梅往赵啦啦的本上抄,突然停下笔说: “你告诉我,你要干什么?” “我像能当第三者的吗?你给估一估。” 白梅轻轻一笑,说:“啦啦,我这个人可能太自负了,但我这么多年来在很多 事上都有预见性,结果跟我预见的一样。我不知道你跟夏城南当年是怎么回事,你 们为什么分手。你如果愿意聊,我愿意听。我跟夏城南的太太是很多年的好朋友, 她跟夏城南的事情我知道得很多,他们之间非常深,深到无论怎样都分不开的地步。 两个人之间可以说拉拉扯扯十几年,最后还是在一起了。” “白梅,我知道你的意思,一是劝我别存心不良又自讨没趣;二是你不想你的 好朋友被我伤害——” 白梅打断她,“我也不想你被伤害。你我认识这两年来,已经是好朋友了。” 赵啦啦很难看地笑了一下,喃喃地说:“你别紧张。我没什么想法,只是想跟 夏城南接上联系,好歹也算是老朋友。” 白梅一副你知我知废话少说的表情。 有一句话差点从嘴里蹿出来,又咽回去了,赵啦啦本来想说:“我跟夏城南有 仇。” 白梅的话起了作用。赵啦啦连着好几天看着夏城南的手机号码,不知如何是好。 他已经跟他爱的人结婚了,一个自讨没趣的旧人能干点什么?但是,赵啦啦想,分 明是他招惹我在先,他写了那封很不客气的信,那我又有什么好客气的? 已经逼近深冬了。窗外的“山乌龟”在冬眠,去年的枝条还留在防护栏上,揪 一截下来,富有弹性不说,横断面居然还是绿的。这真是一种不可思议的植物,非 常顽强。听说“山乌龟”是入药的,但究竟治什么并不清楚。它有一块丑陋的根茎, 像石头颜色的一个大疙瘩,但每到春天开始发芽的时候,却格外娇媚。这个“山乌 龟”是潘放送的,他说,真是植物中的乌龟,已经活了三百年了。 春天发芽的时候,对于北方人来说就是一份礼物了。那时,嫩绿的小叶子随着 缠在防护栏上的藤子爬,细致羞涩。叶子还不多,看上去,被防护拦分割的景色又 被点缀上一小片一小片新绿。 最近天冷关窗,赵啦啦发现不知道出自哪家的那个声音听不见了。 那是打印文稿的声音,是那种老式的针式打印机,沙啦啦刮着纸,听得让人心 里发毛。这小区的楼间距太近了。赵啦啦搬到这个小区差不多两年了,正式回北京 后很快就从父母家出来在这里租了房子。住在这里很安静,从没有听到过任何邻居 吵架拌嘴,所有的人都悄无声息地过日子。除了冬天大家都关紧了窗户,其他时候, 耳朵里经常都有这针式打印机的声音。这地方,静得也让人心里发毛。 对那个总要打印东西的人,赵啦啦充满了好奇。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没什 么其他的事,赵啦啦总是在晚上写作。很多时候,写到深夜一两点,关电脑起身, 注意力一分散,那沙啦啦的声音就进耳朵里了。什么人也睡得这么晚?也是一个爬 格子的?那也不至于总这么不停地打印?再说,现在编辑要稿子总是希望给软盘或 发邮件。 在这段时间里,我和那个人之间已经走到另外一个阶段了。他不再找我了。他 依然不理会我的邮件,现在他又开始躲我的电话。我的电话打过去,他说他在开会。 然后我说,那等你开完会给我打过来吧。他说好吧。然后,就什么下文都没有了。 有时候我又给他打电话,他说他在出差,现在正在开会。我说,那你什么时候给我 电话,我想找你聊聊。他说,等两天吧,等我回北京后我给你电话。然后,又什么 都没有了。我从开头的极度震惊和极度愤怒,逐渐进入到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和受虐 的快感里去了。真是新鲜无比啊,真是痛快啊。我开始像给他邮件一样,差不多一 个星期给他一个电话,我说,我想找你聊聊。他依然说,啊,对不起,我在开会。 或者说,对不起,我正和客户谈事,晚点我给你电话吧。 每一次这样的电话,我都温柔地说,好啊。然后收线。因为他几乎从不主动挂 断电话。 我甚至对这种状态有一种享受。我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这是我长这 么大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它的新鲜覆盖了卑微带给我的屈辱感。 这是一种秘密的卑微,一种黑暗的屈辱,一种很来劲儿的伤害。我完全趴在地 上了,这个姿势只有他可以看到。从这个角度上,我觉得他是我最亲近的人。 我希望我的偏执能让这个人有一天对我说:我不爱你,请不要骚扰我了。如果 有这么一天,那我就对我这番神经病的爱情有了一个交代。为了实现这个理想,我 很耐心。我耐心地骚扰着他,耐心引导着我和他走到我希望的那个结局上去。 说到底,他唤起我强烈的好奇心,我是想让自己最后明白,我到底爱上了一个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