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今天我到你公司去了。不是去找你,是公事。不知道你在不在?我看见你办公 室的门关着的。 和你的几个部下聊了一会儿。没有人提起你。也许,你的性格让你的部下不敢 随便议论你吧。 说真的,我很羡慕她们,能天天看到你;同时,我也很庆幸,可以远离你。虽 然我们同在一个城市,但是,也可以天涯海角。 你能爱一个人吗?对不起,我想问你这个问题,因为我实在是太好奇了。当然, 你完全可以不爱我,这是很正常的。但是,如果我们之间还有那么一种男女之间的 情意的话,我真的很想请你回答我:你能爱一个人吗? 也许能吧,但不是我。 ——发出去的邮件节录之五 打了挑衅电话,赵啦啦很后悔。她来找我,黑着一张脸。她说,且不说有没有 必要打这样的一个电话,就是应该打,这第一回合也是她输。这种事,谁先出招谁 输。 我说你说得没错,是这样的。所有感情上的事都是这样的。被动的一方不是挨 打的,是后发制人的,是胜者。那是什么情形呢?打个比方吧,也就是说,你站出 去,叫了阵,然后,你就站在那儿等着对方应阵,然后,你头上挨一闷棍,然后, 你就昏过去了。赵啦啦又笑了。她总是要被我逗笑,我真很奇怪。她问我,那怎么 办?我已经叫阵了。我说,叫了就叫了吧,机灵点就是了,注意不要让人突然冲到 你面前或者绕到你后面。 我第一次和那个人上床,完事后他要先走。他起来穿上裤子,T恤找不到了, 他嘟囔着,我的衣服呢?我裹在被单里,他在我四周找着,中间还爬过我的身体在 床上扒拉着。他是一门心思要把他的衣服找出来,几乎忘却了我的存在。T恤压在 了枕头下面,他找出来,套上,松了一口气。我觉得他几乎看都不看我一眼就准备 走了,我实在是吓坏了,生怕他就这样出去了,我说:“抱抱我吧。”这时,他都 快站到玄关那里了,听了我的话,才想起来似的,走过来,把裹在被单里的我简单 潦草地抱了抱,然后往外走,经过床脚时,他挠了一下我的脚心,笑了笑,然后, 开门出去了。 我的确已经傻了,就像挨了一闷棍。这就是一个女人主动出击的结果?他出门 之后,我跟他之间所有的格局从此形成了。 赵啦啦依然放不下那个挑衅电话。 她想,是什么让自己先出这一招呢?和夏 城南之间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了,可以说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让她有权利去打扰他的家 人。他并没有刻意要和自己建立联系,如果他想,他可以通过出版社问到电话,还 可以通过很多同学问到电话,但他只是漫不经心写了一封信。那意思,按他的话说, 收不到就算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如果他的信里都是实话,那他连她早就回国这 一情况都不知道,这也证明这些年来他根本没有关注过她。 想得头疼,赵啦啦就开电脑,继续写已经开头的新小说。 我让赵啦啦三月交稿,好赶上初夏的全国文艺类图书订货会。我说,趁着《挥 泪》余热未散,我们再让千百魅好好挣一票。 我本来准备在千百魅的这本新小说上正式打出“内地亦舒”这个牌子。她反对, 说,一来,她很尊崇亦舒,亦舒是她青春期的偶像,直到现在,她还是认为亦舒是 华人女作家中言情小说的第一高人。她不想唐突亦舒。二来,她自己心气也高,不 想成为任何人的翻版,哪怕是名义上的。 我对赵啦啦的想法很不以为然,不客气地说,你还没混出来呢?每年市场上有 多少本小说,你知道吗?不找卖点怎么行?你是要“美女作家”、“身体写作”、 “妓女文学”,还是要“内地亦舒”?说起来我是个好编辑,案头功夫很到位不说, 还深谙当下图书市场的各种花招,惟一的弱点是比较迁就作者。上一次在《挥泪》 的作者简历上我让赵啦啦加上在美国那一段,被她坚决拒绝。赵啦啦说,那是我最 狼狈的阶段,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我说,你不知道,你有过那一段在美国的日子, 对现在的读者来说就是一道油彩,哪怕是在美国当叫花子。最后,我还是依了赵啦 啦,让她简历里的一九九三年到一九九四年成了空白。这次关于“内地亦舒”之争, 想来最后我还是会依她的。 赵啦啦的新小说已经写了一万多字了,还没有书名。故事很简单:三男两女, 一场混战。这个世界上男欢女爱的故事就那个样子,只是一个如何组合如何讲述的 问题了。这本新小说能不能像我们希望的那样让千百魅再挣一票,赵啦啦很怀疑。 这次写的完全是一个瞎编的故事了,不像《挥泪》,虽然很多是瞎编的,但那个 “南”的确是拿一个真人做原型的。她是为《挥泪》动了情的。赵啦啦另外的两部 小说《夜之魅惑》和《苔藓》,都是根据别人的故事写的,《苔藓》写的是她南京 的好友陆宁的婚变过程。 说实话我也很怀疑,赵啦啦写的那一万多字我都看了,觉得很平淡。 我跟她商量新小说的事,但赵啦啦转过话头来,说,是何丹先看了《挥泪》, 然后给夏城南看的吧?应该是这样的。 那通电话里,何丹说:“我读过你的小说《挥泪》。”她没有评价,只是陈述 事实的语气。但赵啦啦从这句话里感觉到何丹已经将她和夏城南的那一段过往情事 了然于心了。 赵啦啦想见见这个叫何丹的女人。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这是一种对情敌 的兴趣?她想,最好不要这样想,跟夏城南早已烟消云散,跟他妻子倒成了情敌? 从何谈起?但是,去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模样,这是说得过去的吧? 看着赵啦啦那副神思恍惚的样子,突然我觉得,这本小说也许有点指望了。 我姑姑来北京了。从杭州来。我到机场接她。看到她一出闸口,我突然就哭了。 我上前去抱住姑姑,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姑姑拍拍我的头,让我赶紧调整好,抬起 头来。姑姑说,不要这样,在人前总得绷个劲儿,天塌下来都要绷着。 其实我一直是绷着的。只是在姑姑面前不行。她了解我,但还是不满意我在公 众场合的失控。 我不知道该对自己怎么办。如果是另外一个女人遇到我的事情,我会亲切冷静 地对她说,你这个贱人,你从一开头就错了。你为什么要告诉他你爱他?你把底牌 这么快就亮出来了,你能不输吗?现在,要紧的是自己赶紧走人。走了你就得救了。 那个女人可能会哭兮兮地说,可是我爱他呀。我会接着亲切冷静地说,好吧,就算 你爱他吧。但也可以不爱呀,你要决定不爱了,明天就会比今天爱得少一点,后天 会比明天爱得少一点,短则一个月,长则一年半载,他就跟你满大街看到的男人没 什么区别了。 可是,我自己对自己这么说就没什么作用了。不是不想听从,而是没有能力听 从。爱的时候,就是病的时候。 看见依然漂亮的姑姑,一副历经沧桑炼就一副金刚不坏之身的姑姑,我突然就 控制不住哭了。毕竟有血缘之亲。我是很幸运的,生命中有一个女人既是我的亲人 也是我的朋友,那就是我的姑姑。她是我父亲的小妹,同父异母,只比我大十四岁。 姑姑是一个自学成才的私人范围的心理医生,不挂牌,不收费,但她有很多病 人,主要是她的朋友们。现在,我成了她的病人,她是应我的要求来北京的。 《今夜狂欢》开始走背运了。先是审查部门提出了关于节目格调问题的警告, 然后就是买家陆续在减少,相应的广告客户也在减少。有三家大广告客户在二〇〇 一年十二月初一起退出。老板很不满,潘放便神经兮兮地冲着下属发无名火。赵啦 啦这段时间没少和他吵。这种综艺节目做到后面,都免不了要走拉出去吃钱的路子 ;潘放开始梗着脖子不干,后来和赵啦啦吵了几回后也不得不认同这种慢性自杀的 办法。他嘟囔着,“反正都要死,赖一天算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