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赵啦啦没有到过成都。整个西南地区都没有到过。她以前听夏城南抱怨成都的 冬天,又阴又湿又冷,人就像穿着一件湿棉袄那么难受。那天中午,她在双流机场 一下飞机,就被铺天盖地的阳光给裹住了。阳光很强,空气很温暖,像阳春三月的 感觉。成都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很诱人啊。空气很湿润,像爱人缓缓凑过来要接 吻的那种湿润的感觉,性感,悸动。 他就生长在这个城市里。现在此刻也正在这里。八年多没见了,他成什么样了? 香港女作家张小娴说,对不起女人的那个男人,多年以后谢了顶耷拉着腮帮子腆一 个大肚子再出现,那女人的什么仇都报了。这话说得好,解气。赵啦啦想,如果第 一眼见到夏城南是那副惨样,那我一定心平气和地请他吃饭。 节目组被接待方一车子拉到了宾馆。进房间放下行李,同屋的小杨就问赵啦啦 要不要先洗个澡。其实是小杨要洗澡,这女孩儿有洁癖,坐了火车、飞机、长途汽 车之后,第一件事是洗澡。赵啦啦说不用,要出去。然后,她到潘放那儿去对他说 现在开始我什么事都不管了,节目组也别惦记我,我一个人好好玩。 潘放瞄赵啦啦一眼,说:“就知道你是假公济私。去吧去吧,别让人把脸掐破 就行了。”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问我?你来这儿干什么的?” “我来干什么?玩。我没来过成都。” “那就好好玩,别玩过火了。” 赵啦啦急了,“潘放,你到底什么意思嘛。” 潘放做投降状,“姑奶奶,别发火,快去玩,你看阳光多么灿烂啊。我这就开 始忙了,你不干活但别添乱。谢谢谢谢。”他推着她出他的房间。 潘放这人就是这样,阴一句阳一句。他的性格很含糊,既包不住事又不能快人 快语。赵啦啦想他怎么会听说自己的事,当然是从白梅那里了。但白梅不是一个和 人随便议论别人的人。当然,如果她和潘放之间的关系不一般,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和白梅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赵啦啦断然不信。不需要太高 的智商就能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 赵啦啦径直到了大堂,在大堂一角的咖啡厅坐下,要了一杯柠檬水。 她突然觉得其实自己应该洗个澡再约夏城南。万一呢?万一两人见面有感觉呢? 万一两人欲火中烧等不及地要上床呢? 这个念头让赵啦啦非常不快。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那股贱劲儿又上来了,很多 年前的那种屈辱感也追赶上来了。她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盯着手中的杯子出神。 她甚至想立刻就离开成都。不管怎么样,夏城南这人应该是碰不得的。 窗外阳光非常好,蜜糖一样。南方要是阳光明媚起来,那就是骨子里的明媚。 有股骚劲儿,骨子里的骚劲儿。 对于南方,赵啦啦也是熟悉的,可以说,她是沉溺的。她分别在广州、深圳和 南京呆过。深圳的簇新让她没有什么感觉。可能对于任何一个有古城生长背景的人 来说,深圳都入不了心。这是一个朋友说的。赵啦啦当时还反驳说,这话对我没有 什么作用。我又不是老北京,我又没在胡同里长大,我是在机关宿舍院长大的,跟 古城不古城的,没什么关系。但是,在深圳呆了三个月后,赵啦啦发现,对这个城 市,她的确无法进入。或者说,这个城市进入不了她的体内。南京,因为陆宁的关 系,就有了闺阁的味道。想到南京,赵啦啦没有陌生感,但也没有什么亲切感,它 就是陆宁的城市。这个城市就是一个人。跟陆宁是一见钟情,她们两人第一眼就好 了。这就叫投缘。女人之间的交情也是这样,有些朋友,初次一对眼,哈,就是你 了,从此成为朋友。 还有就是广州了。赵啦啦想起广州,鼻子里就有一股炒河粉的味道。她爱死这 个味了。广州是黏稠的,性感的,同时也有一点血腥味。刚到广州的时候,因为什 么都听不懂,赵啦啦有一种摆脱不了的游客的感觉。虽然很精心地把公司给租的房 子布置了一番,但头两三个月,赵啦啦总是有住在招待所的错觉,完全没有自己家 的感觉。广州的水很燥热,赵啦啦的脸上开始起包包,眼睛黄黄的,有点像黄胆性 肝炎患者的眼睛。 对广州的爱是突然降临的,大概是三个月后吧,在白云山,看眼前灯火辉煌的 夜景,赵啦啦心里柔顺得跟一条缎带一样。她知道,这个城市已经把自己收服了。 说来也怪,第二天起床,脸上的包没有了,眼睛也转蓝了。 广州有爱情吗? 赵啦啦突然想数一下自己在广州和那个有妇之夫上过多少次床。六次?还是五 次?她专心从头开始回想,渐渐地,她觉得所有的记忆都飘浮起来,雾一样,弥漫, 不确定,看似没有缝隙,其实可以任意穿梭。赵啦啦有点恍惚,甚至怀疑自己是否 真的有过这么一段往事?那人的面孔模糊不清,他长什么样呢?似乎还记得他的鼻 子、眼睛、眉毛、嘴巴的大致模样,但是,五官在记忆的雾中飘浮着,始终到不了 应该固定的位置上去。 当年的那份情感,已然荡然无存。此时此刻,成都,赵啦啦觉得对他的兴趣甚 至比不上那位时不时过来给她杯里续水的服务生。这个服务生眼距非常宽,一副极 度惊诧的样子,他提着水壶从那头过来,总是一副像刚刚得知自己中了五百万大奖 的样子。 荡然无存?真的荡然无存?几年前的事?三年前吧。那时真是很喜欢他,性格 脾气也很合得来,赵啦啦当时曾经动过念头想让他离婚然后嫁他。这个念头因为那 五次或者六次的上床实在太没意思而自行破灭。第一次就特没意思。这么没意思的 上床居然还继续了好几次,赵啦啦也想不明白。可能是因为的确很寂寞吧。 就只有一个人,不想起则罢,一想起就像一把碎玻璃搁在心里。想得深一点的 时候,这把碎玻璃就被一只手摁住然后在心上拖过去,乱七八糟又是破皮又是渗血, 其状甚惨。 夏城南! 何丹会和自己掐起来吗?赵啦啦想象两个女人斗殴的场面,不由得笑起来了。 居然有这样的想象,太滑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