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夏城南也很认真地上下打量着她,脸上带着含义不明的微笑。赵啦啦希望能从 他的脸上捕捉到一丝伤痛。没有。但他的笑容很自然很友好。其实,只要他的笑容 里没有尴尬就很不错了。赵啦啦也报以微笑。 她问夏城南喝什么。夏城南说不用,不是要去吃饭吗?他看了看表。赵啦啦说 要是你的时间不富裕,就在这里吃也行。夏城南说宾馆的东西哪能吃啊,坐一会儿 还是出去吃吧。 看夏城南那副笃定的老样子,赵啦啦想还是随他安排吧。 “怎么样,我老了吗?”赵啦啦问。 “还行,比我想象的好。” “想象我是什么样?” “就是想象你老了嘛。” “是最近才开始想象,还是这些年都在想象?” 夏城南笑笑,不说话。 赵啦啦恨恨地笑。他人还是老样子,说话总是一伸一缩不咸不淡。 夏城南的烟抽尽了,把烟头轻轻摁灭在烟灰缸里。对她说:“走吧,吃饭。” “本来我是想请你的,但是现在你得请我了。”赵啦啦起身穿外套。 如果夏城南问为什么,那赵啦啦就会说不告诉你。但夏城南像根本没听见这句 话似的。有的男人就是那么笃定,不给你一点耍噱头的机会。夏城南就是这种人。 他似乎还像以前一样,能把女人的小心眼给看个底儿掉。 赵啦啦有点讪讪的。以前在夏城南面前那股赖皮劲儿又上来了,心一横,挽住 了夏城南的胳膊。周围女人那种酸溜溜的眼光聚光灯一样又盯上来。她目不斜视美 滋滋的。夏城南看了一眼两人挽在一起的胳膊,又看看她得意的脸,笑着说:“还 是那么傻,一点没变。” 我在大兴呆到第三天的时候,姑姑的朋友就回来了。这个男人长得瘦且长,脸 颊有点往里凹,年龄大约在四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不是太好, 气质阴沉,而且还不太好看。不过,这是姑姑的口味,我没什么好说的。她可能是 因为漂亮吧,所以对漂亮男人不感兴趣。 我听我妈说过,说姑姑的几任男朋友,一个比一个长得不怎么的。我妈说,男 人还是要长得好看些才对啊,看着顺眼,气都要少生一点。说这话,我妈是有根据 的,因为我爸长得好看。其实我妈跟我爸一直都很容易动气,到最后都没气了,也 就散了。姑姑和我爸虽然是同父异母,但长相上都倾向我爷爷。 姑姑没有结过婚。我原来有一个预感,我很可能会像她一样,径直地走下去, 错过所有结婚的班车。但后来我不这样想了,我觉得我会结婚的,闪电结婚,可能 在街上抓一个男人就嫁了。那男的也是准备在街上抓一个女的就娶的,和我一拍即 合。以后的日子我们同病相怜,很可能过得还不错。 一个资深巫婆说我幼稚。她说,必须要爱上一个人才可以嫁他。必须。以后, 当所有婚姻中的艰难开始摆在你面前的时候,想想以前那些爱他的日子,才能让你 有力量渡过去。 这是一个过来人的话。也许有道理吧。 我离开了大兴回北京了。姑姑留我多住两天,我执意要走。我有点怨那个男人 回到他自己的家,搅了我跟姑姑的清净。真是没道理。 回北京的汽车上我就觉得,姑姑跟我说的那些话似乎没有什么作用。我开始想 念我的电脑,我想给他写邮件,想给他打电话,听他冷淡礼貌的声音。我几乎觉得 这种受虐的感觉似乎可以持续一辈子似的。我想尽快回到那种心中隐隐作痛的感觉 中去。 姑姑并没有给我任何技术性的指导。她的清淡和超然让我找不到落脚点。她不 像其他女人那样容易痛恨和愤怒。我现在需要其他女人的痛恨和愤怒吗?就像在巫 婆聚会里经常遇到的那样,女人们在一起骂着男人,然后解气地大笑,笑完之后各 自回家痛哭。 我不要那样,但我也没有姑姑的境界。我的双脚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心里发 虚。我只知道我有一件事做得很好,那就是除了姑姑这个既是我的亲人又是局外人, 我没有向任何女人展示我的伤痛。 如果我将我的伤痛展示出来,像巫婆聚会里面那些女友一样,我才是真正完蛋 了。我咬住了这个劲儿,这是现在惟一的成就感。 赵啦啦和夏城南去了一家叫“菜根香”的餐馆。进门是一面大影壁,上书: “嚼得菜根,百事可为。” 上的第一道菜是“蒜香排骨”。赵啦啦觉得很好吃,便说:“这就是这里的菜 根吗?能嚼这么香的东西,当然百事可为了。” 夏城南说:“这算是这里的招牌菜之一吧。” 赵啦啦越发做出欢快的样子。 一路上她就在要求自己要显得很欢快。上了夏城南的车,一路上左看看右瞅瞅, 问东问西的,就是不太想有与夏城南对视的机会。车上还好办,夏城南开车需要直 视前方;现在面对面坐在饭馆里,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夏城南没有问她想吃什 么,也没有看菜谱,跟伙计说了几个菜名。看来他对这里很熟。菜上得极快,伙计 拿着单子刚一离开,第一道菜“蒜香排骨”就上来了。 赵啦啦想起白梅有一次说:“我想的是他很温存,会点菜,能很安静地听我说 话,很合适地插几句话。这样的男人,我从来没有遇到过。” 夏城南应该是这样的男人吧。赵啦啦想,可是,这样的男人跟自己又有什么关 系呢。他不属于我。 夏城南点菜说的是成都话,赵啦啦没怎么听懂。别人都说成都话很好懂,只要 说慢点就行了。但夏城南说得很快。 就跟眼前这个人使用的方言一样,她觉得夏城南非常的陌生。出宾馆大堂,她 挽住他的手臂,就觉得很别扭。不是夏城南姿态别扭,而是赵啦啦自己觉得别扭。 挽他的手是神差鬼使的念头,也是错误的。他们之间现在没有任何肢体语言的沟通 途径,哪怕是挽手。赵啦啦觉得自己从一开头整个地出现了定调上的错误,显得很 闹,很慌张,这让她的心情一下子就坏掉了。是的,应该说夏城南从接到她的电话 到出现时那股神情淡淡的味道让她失掉了方寸。他至少应该有一点点激动,一点点 不安吧。 我这个人对于他夏城南来说一点不重要,或者,无所谓。这个想法让赵啦啦开 始气急败坏。于是,她更加欢快地对陆续上来的菜发出惊叹声。 夏城南只是不断回答她对菜的各种提问,没有别的话。他微微笑着,眼睛时不 时与她碰在一起,但并不回避,倒是赵啦啦躲闪着。 一个戴墨镜的男人走过他们旁边,又倒回来,取下墨镜,招呼道:“是赵啦啦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