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她想不起那些年自己都在想些什么,好像很少有悲伤难抑的时候。赵啦啦虽然 写作,似乎对记录岁月这东西有点专利,但其实她很怀疑一个人对心境的记忆。记 忆只对具体的场景有作用,而且这些关于场景的记忆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发生变 化,或美化,或丑化,这取决于一个人对这个场景有无好感。她对那些记录下彼时 彼地心境的文字存有很深的怀疑,不管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文字。“那时想”其实 不过是现在以为的“那时想”,并不是真正的“那时想”。真正的“那时想”早就 如同水漫进土里,无迹可寻了。 当赵啦啦发觉自己应该作为一个成年人开始一种丰满自足的生活时,她看到自 己的残缺。没有爱情,没有荣誉,没有财富,那点稀薄的美貌在青春尚存的时候, 像卡上一笔不大不小的存款,刚刚够用,现在,它已经是在透支了。还没有信仰。 最糟糕的是,没有孤独的能力。 公司里一个女孩有一次很认真地对赵啦啦说:“赵姐,我真的很崇拜你。”她 问为什么。她说了几个要素:一、浪迹天涯。待过那么多个城市,连美国也待过; 如果还在非洲或南美洲待过就更棒了。二、单身女人。如果要是离婚且前夫是个大 名人而不是未婚就更棒了。三、美女作家。如果再开影响很大的专栏,像李碧华那 样就更棒了。 赵啦啦说,小姑娘,我告诉你一件很悲惨的事情,除了我不喜欢的,我喜欢的 男人都是我主动追的,从来没有尝过被追的滋味。小姑娘说,她信,因为赵啦啦的 样子就像是这种命运。她问她什么样子?小姑娘说,描述不出来,就是这种感觉。 赵啦啦想小姑娘能描述,只是不想得罪她而已。她当然听了会介意的,任何女人听 了这类不算好话的话都会介意。说不介意那是瞎话。小姑娘是个人精,前途无可限 量。 赵啦啦总是要买一些有点奇怪的内衣。 内衣在巫婆聚会上也是一个经常的话题。 内衣对女人的意义似乎要更重大一些。有一种说法,如果女人真正善待自己, 应该为自己买一些好的内衣。这个好字,从价格上讲可以量化一下,比如,几百元 的内裤和上千元的文胸。但我周围好像没有一个女人舍得这样对自己好。想来也是, 买来那么好的内衣干什么呢?要说舒服,几十块钱的纯棉内衣就足够舒服了,要说 为了有点型款,那种特不舒服的束身内衣效果最好。买那种贵得咋舌但样式普通的 内衣,既不能炫耀,也不能“健身”,只是一个心理感觉,觉得自个儿疼了自个儿。 不过,这种疼,可能真是疼吧,是一时冲动之后的肉疼。就拿我开头说的那价,一 套置办下来,一千多块,可以买一套宝姿了,还没得换的。 一个巫婆总结过一句话,那么舍得买内衣,可能是太没人疼了。 普通女人面对内衣,很难发狂的。如果普通女人为内衣发狂,那是遇到了男人。 巫婆甲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为自己置办了一套让她肉疼的内衣,赴两人第一次 鱼水之约。事后我们都很关心她,打听那套有点那个味道的内衣是什么效果。她涨 红了脸,嘟囔着,我把灯关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大家都说,哈哈,真是划 不来。 是有点划不来,因为其实是一次一夜情,没有下文的。但还不是最划不来的, 这套内衣至少可以自己穿着在镜子面前发痴幻想一番。而且,下一次也许真能派上 用场。 真正划不来的是巫婆乙。 她爱上了一个穿着考究的儒雅男人,也是一个知名的花心大萝卜。刚开始交往 就遇到了男人的生日,她给他买的礼物是半打某个顶级品牌的内裤。当时她给我们 几个讲这事的时候,在座的几个女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三千多块啊。要知道这个女 人遇到三千块的羊毛大衣都舍不得买,一门心思等着打上五折、六折再下手。我当 时说,你既然要烧包,干吗不买点别的,比如,买块三千多块的手表送他,如果以 后翻脸了,要回来还可以转送下一位。另外一个巫婆说,听说这种内裤一般是送专 业洗衣店打整的,你应该再送他一笔洗涤费。还有人说,其实你应该配送几条低腰 裤,让他穿上把商标露出来,要不太埋没了。有人干脆说,送他之前应该费点工夫 绣上你的名字什么的,免得那位仁兄以后拿这套行头穿梭在花丛之中。 当时我们几个损友你一言我一语的,把正爱在巅峰状态的巫婆乙弄得几乎跟我 们翻脸。 结果呢,生日过了没多久,两人就不行了。前前后后不到两个月的恋情。 两个女为内衣狂的故事,前一个当然算是喜剧。后一个呢?我不知道,我只知 道有点鼻子发酸。当时一帮朋友开玩笑,大家话赶话说到那里,起哄而已。自从我 那位女友跟那个男人分手之后,我们大家再也不提这件事了。谁都知道,女人动了 情是什么样子,就是这个样子,犯傻,卑微,一门心思讨他一个欢心。大家都一样 的。站在岸上的,什么都明白;只有那个掉进去的人自己才知道挣扎是什么滋味。 引申一点说,女人的内衣也可以说就是她的爱情吧,贵贱与否不重要,舒不舒 服只有她自己知道。爱情的内衣之内,其实就是内伤的内,人前一切照常,可是怀 揣的是一腔淤血,久久无法散退。 从成都回北京一下飞机就遇到下雨。赵啦啦踩到了雨洼里,上了出租车她发现 鞋又漏了。这是她去年买的靴子,还有七成新。她发现,不是说每双鞋都要漏,而 是冬天的下雨天一准穿着漏鞋。就这么背,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出租车上手机响了,是成都的电话。 摁接听键手有点抖。她有点恨自己。 却原来是潘放。 他就问赵啦啦到了没有。 老潘是个好人。听说他离婚是他老婆提出的。好人不见得是好丈夫,这个道理 现在谁都明白。南京的好友陆宁的前夫对外人也很好,但在家里吵架的时候经常控 制不住发疯,净砸值钱的东西,电视、电脑、音响、手机什么的,还要扇陆宁耳光。 冷静下来他就赶紧道歉,赌咒发誓,又赶紧去买被砸了的东西。但下回照样发疯。 听说老潘离婚有四五年了吧。他快四十岁了。进公司后不久赵啦啦发现他跟白 梅关系有点暧昧。问过白梅,她说两人原来有点那个意思,但没有什么实质性内容, 现在也就什么都没有了。白梅对再婚很犹豫,说是担心小孩吃亏。赵啦啦劝她干吗 就想着再婚,就算以后要再婚,也不耽误现在谈恋爱呀?白梅笑着说,如果光谈恋 爱干吗找潘放? 也是,潘放人其实挺闷的。 赵啦啦想,白梅一定把她跟夏城南的事给潘放讲过,要不然在成都老潘怎么会 对她说那些阴阳怪气的话。 赵啦啦有点气闷,刚刚被老潘的好心肠弄得有点感动的心思一下子就没了。她 想,我是他们的谈资。他们谈起我的时候,肯定是善意的,带一些同情,也带一些 担忧。昨晚我在卫生间吐,老潘塞了张条子进来。他把我同情坏了。他一定想:这 个可怜的女人,见了老情人不知受了什么样的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