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我为什么要忍受这样的自我折磨?我以前在信里写给你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我 强作欢颜,冒充强大,以宽容你来愉悦自己。但是我现在发现,我承受不下去了, 我说服不了自己。 我已经到了要恨你的临界点上。我控制不住我的心灵,我的肉体有要发疯的预 兆。我不想吓你,我知道什么都吓不倒你,尤其我吓不倒你,因为你根本就没把我 当回事。但女人疯起来是不计后果的,你不怕,我自己却怕得不得了。这几天我就 疯狂地想要见你,但又拼命地抑制着想见你的这种疯狂。我和自己争斗,我不知道 我还熬得住几天?我真的要崩溃了,每个夜晚我都被对你的爱给腐蚀成一具白骨。 赵啦啦刚到家,我的电话就逮住她了。我问赵啦啦,你出去啦?这两天你都不 在家。写多少啦?才两万五?我的天!你在干什么呢? 赵啦啦老实告诉我多说了一万字。我和她都拿着电话,各自赶紧拿出纸笔算时 间:现在是二〇〇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她必须在二〇〇二年二月十三日写完,留 十五天修改,二月二十八日交稿,给出版社一个月的审稿校对制作时间,然后,赶 四月初的图书订货会。 赵啦啦自己不是一定要赶这个订货会,她说人家也不是缺了千百魅这根胡萝卜 就开不了席了。赶不上这趟车,后面的车也多着呢。但是,这事有点由不得她了。 这本小说的选题两个月前就批下来了,如果她这次失约,我就浪费了这轮的一个选 题,在社里我说不过去,还有,这对于一个编辑来说,无论是工作量的计算还是年 底的奖金,损失都很大。我不能依着她。 赵啦啦说,她从不敢奢望混到名家的那个份儿上: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出, 完全是自己的事。名家还有一个份儿:还没写或者才写了一点,放出风去,就有许 多家出版社抢,可以看谁开的版税高谁的起印数大还得加上谁的脸笑得好看就给谁。 我知道,赵啦啦不是没有起过叛变的心。我这次给她商量的版税和起印数跟《 挥泪》一样。赵啦啦嘀咕应该都再加点,毕竟《挥泪》让出版社小赚了一把。我明 白她的心思,但告诉她,我也没办法,这是社里的意思,我替赵啦啦争取过,没成 功。我只好又说那句话:“你还没混出来啊。咱们努力,先混出来再说,好不好?” 赵啦啦嘀咕归嘀咕,也明白我是对的。再说,她跟我的合作已经习惯了,大家合得 来,这就不容易了,她也不敢肯定另外能遇到像我这么一个默契的编辑。 赵啦啦算好以后吓了一大跳:按她的提纲,要写十八万字,除掉已经写好的一 万五千字,她要在五十一天内平均每天写三千三百字左右。这中间没有休息日。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赵啦啦对我说。她一天只能写一千多字,写多了就觉得了 无生趣。写作对于她来说,不是必需。 我对她说,不对,写作就是你的必需。你会做到的。 赵啦啦对我说过关于她写作的事。她说,她现在是一个作家了,像她小时候所 希望的那样。她已经有了三本书,很快就会有第四本书。她曾经在作文里写过很多 次——长大后我要成为一个作家。她曾经告诫自己,成了作家的那天,也就是从出 第一本开始的那天起,一定要谦虚谨慎。 赵啦啦笑着说:“我成了作家,但成了后发现,谁也不知道我成了。”她说这 话时和我一起在一家书店。我看到她的书《挥泪》。我喊过在外国文学柜那头的赵 啦啦,对她说:“你看,这不是有你的书吗?你还说找不到。”她拿过《挥泪》来 翻了翻,又数了数架上的,一共是十本。她说:“你不是告诉过我吗?这种规模的 书店,进我这类作者的小说,一般就进十本。也就是说,咱一本没卖出去。”我知 道她喜欢预支不良感觉,就走到营业员那里问了问《挥泪》的销售情况。营业员说, 卖得挺好的,已经添货了。我把这话转给赵啦啦听,她脸上这才有了点喜色。 从书店出来,赵啦啦接着前面的话题继续跟我唠叨,她说,她的熟人朋友中很 少有人读过她的书。如果夏城南算是熟人朋友,那他是一个。还有一个是南京的陆 宁。她的三本书陆宁都读过的,每本都读了好几遍。陆宁是这么对赵啦啦表功的。 有时赵啦啦突然跟陆宁聊起她的小说,却发现陆宁满嘴胡言乱语。赵啦啦相信她是 翻过,而不是读过。陆宁还跟别人说千百魅是中国最优秀的作家,别人吓一跳,问 为什么这么说,陆宁说,因为中国的作家里就千百魅跟我最好,谁跟我最好,谁就 最优秀。陆宁天生有八卦气质。她要是当明星,答记者问一定很有意思,天一句地 一句,会很出彩的。 说着说着,赵啦啦动了气,恨声骂我:“我说得不对吗?你就不看我的书。” 我很诧异,说:“我不看你的书?你有病啊,我是你的责编。” “我的意思是你只是看我写的字,然后想这些字怎么卖出去。” 这话也是对的,我的确不太喜欢她的东西。我根本不喜欢现在市面上的很多东 西。但我就是做这个的。这是我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