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赵啦啦觉得自己已经日渐麻木了,她记不得爱一个人的那种卑微到底是什么感 觉。那一定是很不堪的,像被鞭子抽?还是像被绳子勒?她想,正常的人应该有愤 怒?但她记不得当时的她对夏城南是否有过愤怒的感觉,即便有,她又是怎样消化 这些愤怒的,像咽一口血一样咽下去? 她记得不敢对他急。只要她稍微发急,他转身就走,地点时间全不顾,不管他 们是在香山还是在半夜一点。她像一只没脾气的狗。 好几次,赵啦啦和他好端端地玩着,他接到传呼,回完电话后对她说,你先回 去吧,我有事。赵啦啦这个疯子就仪态大方地说,好吧,那再约时间。她还是笑眯 眯地说的。回家的夜班公共汽车上,她瞪着一双迷迷瞪瞪的眼睛看着外面的路灯。 眼睛一阵阵地被泪水弄得模糊,又一次一次使劲眨眼把泪水逼下去。下中班的工人 在打瞌睡,装在网兜里的铝制饭盒时不时撞在把杆上,脆生生的。饭盒盖脱开了, 飘出王致和臭豆腐的气味。路灯光一格一格地跳到她的脸上,像一只不断挑衅的兔 子。那时的赵啦啦,还是一个小女孩,她该怎么办?她怎么可能懂这样地爱一个人 是有毒的? 现在,赵啦啦突然很后悔在成都就那么放过了他。为什么她不能把他抵进死胡 同里?为什么她就不能跟他急? 她很想打他。拿起一个啤酒瓶,朝着他的头,死磕一下——玻璃碎了,有一股 血从他蓬松浓密的好头发里,细如游丝地淌下来,遮住他惊讶万分的一只眼睛,另 一只眼睛,清亮地淌出悔恨的泪…… 赵啦啦在小说里有一段话说得很带劲儿。她写道: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该怎样地爱一个人。 在我愿意顺从的时候,我遇到的是对顺从不屑一顾的人;当我选择对抗的时候, 我遇到的是比我强悍的人,把我的对抗碾成一堆屈辱的粉末。我醉的时候,遇到的 是清醒的而且讨厌酒的人;我神志清朗气吐如兰,却偏偏要去搀扶那个烂醉如泥满 嘴污言秽语的混账,他还一路地吐,溅到我的身上;我赞美风月的时候,旁边那个 人一定是个技术主义者;我脚不离地又掐又算过日子的时候,一定是在陪着一个白 日做梦的家伙。 我不愿回想我经历的那些男人。现在偶尔想起他们,他们都跟在箱子里搁旧了 的皮影一样,薄的,褪色的,还有一股呛人的灰尘味。 和他在街上相遇之后,我发现我真的在那一瞬间获得了我向往已久的平静。很 自然的,没有一点勉强的,我停止了写邮件和打电话。 心情很淡,像影子一样。他也像影子一样,飘着,浮着。我伸手一捉,他就过 来;我放手,他就荡开。这的确很像梦境。如我所愿,他真的成了我的梦中情人。 在没有写邮件,也没有打电话的第一天里,我觉得有一种空洞的感觉。像戒烟 后的第一天。戒烟的人总要弄点糖、瓜子什么的来对付没烟的滋味,我发现,我戒 邮件和电话的第一天,很想找个人说话。 最合适的人应该是赵啦啦吧。她现在这种情形,糟糕的伤痛的恋情特别对她的 口味。我会从她那里获得很好的回应,会很过瘾的。这不像跟姑姑说话。她境界太 高,让我敬畏。 但我忍住了。这点毅力我还是有的。 女人在一起说感情上的事,很多时候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的。我刚刚开始了一个 好局面,我想,我得咬住这股劲儿才对。 也就从这一天开始,我把已经放下了很久的工作拿起来。前段时间都在应付着, 魂是散着的。我开始把前段时间搁置在那里的几个选题拿起来,仔细考虑,写出编 辑方案,跟合适这些选题的作者打电话,商量写作方式。我发现我很久没有这样愉 快了。那种安静、专注、跟情感无关跟心灵有关的愉快。 我开始重新写些小文章给时尚杂志。很久没写了,我认识的那些编辑好多都跳 槽了。宋姑娘还在老地方。她说,好啊,写来我看看再说吧。跟我聊了一会儿后, 宋姑娘突然兴奋地说,哦,千百魅是你的作者啊?那麻烦牵线认识一下好不好?你 帮我向她约稿好不好?她不写随笔?不,不,还是帮我约一下,写什么都行啊,稿 费我开最高。拜托拜托。 放下电话,我真有点嫉妒赵啦啦。 赵啦啦要做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她要一天写三千三百字,于是向老板请假,请 两个月。老板很不高兴,暗示她必须说出一个合理合情的理由,否则,她不太可能 再回原来的位置。赵啦啦告诉他,合理的理由没有,理由可能算是合情的——她说 她有病,大病,好了从头再做也没有什么,算是新生,好不了的话,当然回不了原 来的位置。老板一听口气就软了,还劝了赵啦啦几句。这人还是个好心人。 赵啦啦也不算是完全的空穴来风。她左边乳房又开始疼了。 潘放已经回北京了,他在赵啦啦请假的当天晚上就给她来电话问个究竟。赵啦 啦说实话是要赶小说。潘放说,什么瞎话都可以编,但别咒自己,不吉利。 陆宁来北京了。因为公司业务她一年要来北京两三趟,不过,好像还从来没有 冬天来过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