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已经有一个月没有给你发邮件了。这中间我写了很多,但都没有发出去。这一 封邮件还是不会发出去的。 有时,我很羡慕我的一个女朋友,她是个作家,她可以写作。她的文字就是她 的出口。但是,写作又能怎么样呢?她比我还糟糕。 也许,一个人越是想表达,就越是糟糕和危险。也许,出口就是陷阱。 这一个月来,我没有给你发邮件,把自己实实在在地闷住,效果却是相当不错。 请祝贺我,我快成功地摆脱你了,快了,还差一点点。 赵啦啦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很抱歉,小说要延时交稿了。她说她必须回公司 上班,要不然会被开除了,而且,她这两天就要去成都,要去半个月才回来。 我想,只好由着她去了。小说延时交也是没办法的事了。赶十月全国书市吧, 也是完成当年的选题了。 我问她:“啦啦,我怎么觉得你杀气腾腾的?你没事吧?” 她在电话那头冷笑一声,“我没事。再说,我有事不是正好合你的意吗?小说 有的写了。” 我和她的交情里面有了一道很大的裂纹了。 对面楼打印机的声音又传了进来。赵啦啦看了看窗户,关着的。奇怪。这声音 怎么传进来的?也许,它一直就是能够进来的,只是平时听不见。是什么让她的耳 朵再次捕捉到这个细微均匀的声音?哧哧的,金属和纸之间不调和不愉快的接触。 灯下的电话有一种旧旧的黄,像她讨厌的白玉兰凋谢时的情形。电话本色是米 白色的,自然光线中它倒是顺眼,灯光下却如此凋伤破败。她的房间一片模糊。灯 太少,就只有一盏台灯和一个床头灯,它们都只能照顾局部,留下大片的黑影。她 的家具也太少,一个电脑组合架,一个双人布艺沙发,一个茶几,一张餐桌兼书桌, 一张介于双人和单人之间的床。电视、书、碟片,全堆在地板上。最碍眼是那个简 易衣柜,帆布做的。她是太简陋了。这种简陋放在十年、五年前,都是好看,青春 勃勃生机,任什么作为背景都是锦上添花。但现在不行了。 赵啦啦觉得自己很寒酸。 她已经同意去成都,做节目,和何丹共事。她该怎么和她相处?热情的,滔滔 不绝的,话篓子?还是矜持的,客气的,闷葫芦?两个模样都是她,只是不知会对 何丹呈现出哪一面? 这次去成都,还见夏城南吗?当然,应该,不见。 可她想他。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情感方式可以得到永久的保持。永久保持的是父母对子女 的爱。这是神安排好的。而男女之间的情感,就像一个人的姿势,站久想坐,坐久 了想躺,躺久了也不行,还得起来走走。 如果排除掉他根本不爱我这一条最普通的道理,也许他是采取了一种最简单最 有效的方式吧,那就是拒绝情感这东西,让它不要发生,没有发生,也就无所谓结 束。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对他产生了一种敬而远之的感觉。这种人不是我们这 些普通人,他也许真是一个真正意义上强大的人,强大得令人恐惧。 在一个月前,我都不能想象和他断绝音讯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后果。但这样的事 发生了,而且,发生后,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我觉得元气在一点点地重新恢复到 我的身体里面去。 我走到街上,看人来人往;我又听到了阿杜的歌,也听到了那句“我再也不是 你的谁”,但是,已经不能把我触动了。我看得见结了疤的伤口,真难看,但是不 疼了,只是微微有点痒。 我很想买一盘阿杜的CD回去听听。我不怕,我已经不疼了。 我到出版社附近的一家蛮熟的音像行去。进门时迎头碰上正要出门的小D。这 家伙二十四五岁吧,长期在这一带晃,人人都知道他。不过他不认识我。他一年四 季都穿着一条翻边的牛仔裤,翻上来的边绣着一圈玫瑰花,两个膝盖都印着“lo ve”。我没见过比这更滑稽的裤子了。 我眼尖,一眼看到小D手里捏着四盘阿杜。我凭直觉就知道他把阿杜买完了。 我一把揪着他,问老板,阿杜还有吗?果然,老板说,就抢到二十张,最后四张他 买了。老板指指小D。 老板说,邪门了,这哥们儿前段时间刚上架的时候还不声不响的,突然就火得 一塌糊涂了。 我怎么那么英明,幸亏揪住了小D这家伙。 小D鼓着眼睛问,你是谁?放开。他那样子真好玩。我喜欢逗小孩,于是厉声 喝道,分给我一盘! 嘁!你算哪把夜壶?小D的眼睛更鼓了。 他居然把我比作夜壶?还不知道是哪一把?要说不知道哪一把也不怪他,但他 把我比作夜壶罪不可赦。我不说像个花瓶,怎么说也可以像个糖罐吧。我一发力, 居然从他手里掰了一盘出来。这小子长得跟干豇豆一样,手上力气不大,又没有防 备,被我得了手。我料他不敢扑过来。这小孩一看就很害羞的。我一边往兜里揣, 一边掏钱包问老板,多少?十五。老板说。少点嘛。最低价了,双碟啊。钱包里正 好有十五块零的,我把钱拍到小D的脸上,说,谢谢啦!然后跑了。 小D在我身后喊道,八婆,你等着吧。 我转过身冲他笑着鞠了一躬,小孩的脸一下子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