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我判断错了。回家听阿杜听得我一脸泪水。我总是要被很多很多的流行歌曲给 弄得眼睛发潮,这回更过分,我干脆哭了。 哭得很舒服。我知道,这种舒服说明我真的在康复。 “我的意思是不论你做了什么样疯狂和混乱的事,不要忘记你有着至高无上的 智慧,它定会使你完好无损。”这话是梅·萨藤的。我在看她的东西。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真的是很懂生活技术的。对我们这种没能达到境界、没能悟 到什么的人来说,这种技术是那么的宝贵。 我有一点点冲动,想把好多新的心情告诉他。 好在,这种情况没有重新发生。他的确开始离开了。我松了一口气,想来他更 是松了一大口气;也许还有点不习惯吧,看惯了我的邮件,突然没有了,多少有点 失落吧。 去成都的飞机上赵啦啦在看列维-斯特劳斯的《忧郁的热带》。这本书她买了 很久,一直没有看。这根本不是一本适合旅行的书,它太厚,太深刻,太博大,它 关乎整个人类,而她,是一个陷在个人情感中的惶恐的女人。但她毫不犹豫地把它 塞进了旅行包里。她认为它的伟大此时此刻可以依靠。 斯特劳斯说:“遗忘把记忆一波波地带走,并不只是将之腐蚀,也不只是将之 变成空无。遗忘把残剩的片断记忆创造出种种繁复的结构,使我能达到较稳定的平 衡,使我能看到较清晰的模式。”赵啦啦停在这段话上面,然后一遍一遍地默读, 直至会背诵。但她不知道,它,对于她,有什么用?飞机开始下降了,此刻赵啦啦 已经完全乱了方寸——何丹会来接她的飞机。 赵啦啦明白,何丹应该不会想来接她,就像她不想被她接一样。但是,这是一 次合作,她来接她是公事公办的礼节。赵啦啦不想显得意外,想必何丹也一样。 上飞机前赵啦啦没打电话。一切都是潘放安排的,他说下飞机她径直走到举着 “赵啦啦”的牌子那人面前就是了。 机场出口没有“赵啦啦”的牌子。 这下好了,她跟何丹要凭彼此的直觉和敌意来寻找对方。赵啦啦突然想起,何 丹看过《挥泪》,上面有她照片。这下更好了,她在明处,她在暗处。这第一回合 明摆着是她赵啦啦吃亏。 赵啦啦看到她了。出口处那么多女人,但她一眼就知道是她,错不了。 她很高,可能有一米七。赵啦啦感到有压迫感。平时她并不怎么在乎比她高的 女人,事实上她在工作中净遇到比她高很多的女人,现在在娱乐圈混的女孩个个高 挑。但是,何丹比她高这么多,赵啦啦没想到。听说四川女人高个子不多,她却例 外。 她算不上多漂亮,比想象的差了一截。这也让赵啦啦意外。不过,她皮肤很白 很好,看上去干净清爽。 她留长发。头发很好,很密很浓,没有染发,黑得很光润。 她的大衣看上去质地很好,可能挺贵的。她的靴子样式很不错,看上去皮子很 软,可能也挺贵的。她穿裙子,裙子在大衣里面,露出的那截小腿很漂亮。可以想 见她有一双美腿。她是精心打扮的,但不过火。赵啦啦是牛仔裤牛仔棉衣,像个走 江湖的。 赵啦啦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口红比她的浓。她的心又往下沉了一点。听过一句 话:女人穿得太少口红太红,是绝望的表现。冬天无法穿得少,谁更绝望就看谁的 口红? 她应该是三十三岁。看上去,跟她实际年龄差不多。 赵啦啦走到她的面前,尽可能地展开一个开朗大方的笑容:“是何丹吗?” 她有点吃惊,赶紧稳住神,也对她展开一个大大方方的笑容。 “赵啦啦!” 赵啦啦想,她居然没能一下子认出我来。她应该先认出我的。想来我的模样跟 我书上的照片有距离。她意外的是我比她猜想的差还是好? “要等行李吗?”何丹问赵啦啦。 “不用,我就这个包。”赵啦啦这种小个子,不是穿大衣的料,所以她的衣服 全部是休闲的短打,叠在包里就行了。 “那咱们走吧,夏城南在外面。” 赵啦啦的心脏扑通一声巨响。她怎么没想到夏城南也会来接她?她该想到的, 他来接老同学,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停车场没车位了,他只好守在车上了。”何丹边走边给 赵啦啦解释,“好在今天飞机正点,没耽误。” 赵啦啦紧急思索,见到夏城南该如何表情?哈哈大笑,然后很八卦地冲上去给 他一大抱,表演一个老同学多年不见?沉稳典雅的微笑,握他的手,说,你一点没 变?她该如何在他的妻子面前恰如其分和他见面?不能是一般同学,何丹知道她和 他以前的那段事;也不能百感交集,显出故人重逢的味道。而事实上,在半个多月 前,这个人和她在车上胡乱搞了一通,然后逃走。赵啦啦的愤怒和屈辱,还是一道 新鲜的伤口,神经血管都正在活泼泼地跳着。 赵啦啦不知道和何丹闲说着什么,就走到了候机厅的外面。台阶下停着一溜车。 何丹把她领到一辆银灰色的帕萨特面前。赵啦啦在近乎痉挛的紧张中还抽空一想: 上次在成都见他开的是捷达,这么快就换车啦? 车门开了,蹿出来一个人——天啦,赵啦啦心里大叫了一声,我有救星了! 居然是白梅。 白梅欢笑着和她拥抱,说:“算不算惊喜?算不算惊喜?” 赵啦啦惊喜得都要哭了。从来没觉得白梅这么亲。 夏城南也从车里出来了。他微笑着说:“赵啦啦,你好。” 赵啦啦抓住他隔着车伸过来的手摇了摇,做无比欢快状地说:“我知道有你。 未必你敢不来接我?”她眼睛是干的,但泪水已经在胸口水漫金山。她又开始闹, 开始欢快,开始二百五了。这一切多么讨厌,多么让人想发疯。她为什么要来受这 个刺激?她为什么就不能好端端地待在自己那个寒酸的窝里自生自灭?夏城南那孙 子真是个好演员。她真想杀了他啊。 夏城南开车,何丹坐副驾,赵啦啦和白梅坐后座。 赵啦啦问白梅:“你不是在深圳吗?” 白梅说:“前天回成都的。那边节目弄完了,我休假了。” 何丹转过身来问:“吃什么?赵啦啦你能吃火锅吗?” 白梅说:“能吃能吃,没问题。今天吃冷锅鱼吧。” 何丹笑:“没问你啊。你回来这两天吃三顿火锅了。” 赵啦啦说:“如果不麻烦的话,我听说有家叫‘菜根香’的馆子,很好吃。” 何丹说:“那就‘菜根香’吧。那是改良川菜。南南,你看去哪家‘菜根香’?” 夏城南不动声色地说:“就近吧,就到南边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