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赵啦啦兴奋起来。也好,也许就此不用再和她兜兜转转装客气了。她讨厌别人 对她用脸色。谁的脸色放在她的面前,她一定还以颜色,不管这里面自己是否占理。 现在,她讨厌面前这个阴沉着脸的女人。是的,应该说,她是讨厌这个女人,她是 自己这么多年来不快乐的根源。 赵啦啦笑了。她经常因为心中有恨意而笑。 何丹彻底翻脸,说:“你笑什么?” 白梅拉何丹:“何丹,怎么啦?别这样。” 赵啦啦被彻底激怒,往前挪了挪身子,盯着何丹,慢慢地说:“你说我在笑什 么?” 是啊,赵啦啦想,我笑什么,我不知道我笑什么,我应该大放悲声才对。我是 一个寒酸的近乎于赤贫的女人,我能笑什么?我就是偶尔笑了一下,别人也不放过 我。我该是什么样子才称她的心?哀怜地楚楚动人,因为我爱着她的丈夫,而她丈 夫不爱我,爱她。人不能这么得寸进尺吧。 一股毒液漫上来,黑的,甜的,舒服极了。赵啦啦往椅子上一靠,冷静地说: “好吧,把话撕开说。是夏城南不想要孩子吧?我为他做过两次人流。他怎么对待 情人是一回事,但应该不至于这样对待妻子。他是个自私透顶的男人,你耗不过他 的。我也不是说喜欢你才这么说话,只是我觉得,女人不该善待他。” 何丹不动声色地看着赵啦啦,脸色青白没有一丝血色,像被大雨长时间浇过。 她没有震惊的表情,似乎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白梅震惊且狐疑地看着赵啦啦。 何丹轻轻问:“能不能告诉我你这两次手术在什么时候吗?” 赵啦啦想都没想就说:“后面那次在你们结婚后半年左右。”她是一个撒谎成 性的女人,而且,现场发挥能力很强。 何丹面如死灰。 她的气散得很厉害,但语调还很冷静,问:“前面那次呢?” 赵啦啦不假思索地说:“记不住了。可能是一九九六年或一九九七年。” “我可不可以这样说,你和他直到现在一直都是情人。” “情人?我不懂你这个词什么意思?不,我和他从来就不是情人,我们只是搭 档,也就是平常说的性伙伴。” 何丹厉声说:“你撒谎。” 赵啦啦喝了一口茶,越发冷静地说:“我没撒谎。我和他上次干事是在半个多 月前,在北京。” 一场事端已经开始了,以赵啦啦不曾想象过的方式开始了。它是那么突然,那 么不经意之间就开场了。赵啦啦看着回廊外的樟树,绿绿的,发现谎言都是即兴的 产物,它们并不需要事先预谋。 也许,这么多年赵啦啦就等待着出台这样的一次谎言。她知道这个谎言对于何 丹意味着什么。她一看就是那种要被这种谎言谋害掉的女人。赵啦啦不会看人面相, 但可以一眼看出何丹和她是不一样的女人。谁要是用这种方式来打击赵啦啦,那是 不奏效的。但是,用这种方式来打击一个神经紧张、有洁癖的女人,效果很好。 赵啦啦没有去看白梅。她已经顾不了白梅会怎么想了。 一口一口地喝茶。烫茶很舒服,从喉管下去,一路暖流。 赵啦啦接着说:“你不要以为我会跟你抢丈夫。我早就没有这个心思了,如果 我要嫁人,轮不到他。我也不是因为喜欢你,想和你做朋友。我只是所谓话赶话说 说而已。好啦,我走了,这里的活也快完工了,麻烦你把素材带寄给我。其他事情, 潘放会跟你联系的。” 黑的甜的毒液,在赵啦啦离开事发现场后不久开始发作。她缩在宾馆的床上, 打着抖。没有一个人来找她问罪,手机和房间里电话一直沉默着。 赵啦啦一直觉得自己算是个有良心的好人。就是那通谎言,其实也不能算是罪 恶,是一个错误吧,一个没人可以原谅连自己都不能原谅的错误。但是,她难受得 想吐。她真的是在恨夏城南,也恨何丹。赵啦啦对自己说,对于两个自己恨的人, 这样恶作剧一番,应该可以自圆其说的。她从床上下来,在房间里抱着肩游走,很 足的暖气里,但她始终处于颤抖的状态,很轻微的,但匀速的,像一个通了电的冰 箱。 冰箱?她想起了,拉开房间冰箱门,找酒。啤酒、红酒、白酒,都有。一般宾 馆里没有白酒,但这里有。赵啦啦拿了一瓶“剑南春”出来。 第二天早上电话响起的时候,赵啦啦从脑袋剧痛中醒来。醒来比梦里还痛。这 种酒这么上头吗?电话一直响,锲而不舍地响。她不知道是谁,但也无所谓是谁, 反正豁出去了。拿起电话,是总台,说赵啦啦该退房出发了,离她的航班还有一个 半小时。 我的航班?赵啦啦半天回不过神来。 她终于想起来,昨天回宾馆时就在总台订了第二天中午十二点的飞机。 挣扎着起身。床边地毯上一大摊呕吐物。还好,床上还干净。整个房间气味非 常不堪。她把一瓶酒喝完了,就这么空口喝的。赵啦啦也算是个酒鬼,但从来都保 持着基本的体面,从不在外面吐,就是回家或回宾馆,也都是到卫生间吐的,从来 没有如此丑陋过。她想,待会儿退房后服务员进来打扫,一定把我祖宗十八代骂尽。 头痛欲裂,赵啦啦想撞墙。 宿醉之后的头痛还是挺有意思的。那脑袋还是自己的,但又不是自己的了,像 顶着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东西,灵魂在远处看着,却看不真切。 赵啦啦头痛得近乎于有了快感。 飞机起飞和降落的时候,她死命地摁住太阳穴,耳朵里像安了一架直升机,螺 旋飞转,搅动着脑汁满天飞舞。 一直到回家倒在床上,她的魂才稍微安定了下来。 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五点了。窗外挂着蛋黄似的夕阳。她的床是靠窗的,她就 这么仰着头,把头吊在床边,看着那太阳一点一点地暗下去。 此刻,她已经没有了痛苦。空虚爬了上来,像一只静悄悄的虫一样爬上来,停 在她的鼻尖。 一只蜘蛛蹲在床上方的墙和窗户的连接处。冬天还有蜘蛛吗?蜘蛛不冬眠吗? 不知道。赵啦啦想,就像我不知道怎么会一念之差就成了一个卑劣的人。我一直以 为自己是个有底线的人。可是,没有,我没有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