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我把家里的软装饰完全换了一个风格。以前,我的被套、床罩和窗帘都是蓝色 的,赵啦啦说,这种蓝色,有一种自作自受的味道。 我在这种蓝色里面煎熬过那么多夜晚,平生我没有受过这样的罪。我以为我会 发疯,但是没有;我也没有把自己憋死。我似乎活过来了。 我去买了一大捆米色的布,做成被套、枕套、床罩和窗帘。 请赵啦啦来我家。我现在对她有点讨好的味道。 她淡然地看着我家的变化,说了一句,挺清爽的。 然后,她笑着问我:“怎么啦?重新做人啦?” 我知道她对我一直耿耿于怀。 我不介意,我连他都可以原谅,还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还是听她讲她的事情。还是像以前那样事无巨细,但是,这里面有一种有点变 味的东西。我现在只是赵啦啦的倾诉对象而已,她不像以前那样疑惑,也没有信赖 我的意思。 她可能是没有疑惑了,她似乎已经决定照着她的感觉走下去。我预感到她的破 碎,但我不再担心了。破碎不见得是一件坏事,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例子。 小姨妈是赵啦啦以前在外企的同事,好久没见面了,去年在王府井街上赵啦啦 和她擦肩而过,被她一把拽住,站在街口上聊了几句,互留了电话。赵啦啦连她本 名也忘了,只记得她的外号小姨妈。后来才想起她有一个婉约的名字。她有了赵啦 啦的电话之后,隔上个十天半个月给赵啦啦打个味道古怪的电话,前不着村后不着 店的。 从圆明园回来的当天晚上,十一点,电话突然响了。赵啦啦让它响,自己愣着, 回不过神来。会是谁?夏?何?还是路见不平欲拔刀的白梅? 电话顽强地响,算准了赵啦啦在家,不敢接。赵啦啦这时才觉得真该安个录音 电话。 她发狠似的拿起话筒。反正怕也没用。 结果是小姨妈。 “啦啦,我是你小姨妈。” “小姨妈好。” 她嘿嘿笑,问: “槟榔算不算水果?” “不算。” 赵啦啦想,我哪里知道槟榔算不算水果,我连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小姨妈说:“好,我赢了。你忙吧。” 她挂了。 那边电话很闹,有歌声,想来是在酒吧里。赵啦啦记得小姨妈比她大四五岁。 这把年纪了,还在酒吧玩,还打赌,真是好兴致。 赵啦啦每天喝得半醉上床,已经有一个星期了。 她终于还是怕了。她怕哪一天被人送到什么戒酒中心去,被捆在床上,鼻涕眼 泪地号。原来看过一个资料,酒瘾的顽固性比烟瘾大好多倍,比药瘾也大好多倍, 跟毒瘾差不多。她是喝着的过程中开始怕的,越想越怕,越怕越喝,缩成一团,捏 着酒瓶子,爱恨交织。她动用已经被酒泡了的脑子,将熟人朋友过了一遍,然后, 拨了潘放的手机。 “老潘……”赵啦啦哇地一声哭了。 “老潘,”她哭得直气儿,尽力把话说连贯,“你,来我家一趟,好不好? 帮我,帮我把酒丢了。” 老潘半个小时后就到了,一推门就进来了,进来就骂:“喝成这样!门都没关, 找死啊。” 赵啦啦嘟囔着:“人家刚才才去开的,知道你要来啊。” 赵啦啦没喝醉,但酒气熏天,她自己都闻得到。上中学的时候,每天坐公共汽 车。有一天,一个喝得一塌糊涂的人站在她的后面。人太多,大家都贴着的,一步 也动弹不得。那酒鬼很高,嘴正好对着她的衣领窝,一下又一下地打着酒嗝儿。几 乎全车的人都捂着鼻子。赵啦啦觉得地狱离她就一步的距离——他随时会喷薄而出, 而她正好给他兜着。待三站之后平安下车,赵啦啦几乎虚脱。 现在,她自己满身酒气,满屋子的酒气。她成为了自己曾经痛恨的那种人。 潘放到厨房去看赵啦啦的酒,出来说:“一件二十四瓶,现在还剩三瓶,你叫 我来就替你扔三瓶酒?” 赵啦啦羞愧难当,一言不发。 潘放在房间找了找,然后坐在沙发上。台灯只照得到他的腿。光从他的膝盖切 开,上面隐在模糊中,小腿以下很鲜明。他的鞋很脏。他没脱鞋,那双脏鞋就搁在 赵啦啦每天跪在地上擦出来的地板上,堵她的眼,也堵她的心。但赵啦啦已经没心 思叫他换拖鞋。 潘放在阴影里说话。 “我知道你干了件不好的事。” “不是不好,是坏事。” “我这么说是客气。你好像还挺有良心似的。我不太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干?” “我自己都不明白。可能是想不过吧。白梅怎么说我的?” “白梅没说你什么,她在我面前会说你什么?她只是说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做。 成都那两个人分居了,你高兴了吧?” “我有什么好高兴的,我又没打算要和夏城南怎么的。” 赵啦啦不吃惊,她知道是这个结果。何丹问罪夏城南,夏城南一定说实话,抛 开她撒的谎,但他前不久和赵啦啦在北京车上的事是不会否认的。当然,他也许不 会说出地点和细节,但他不会否认,如果被人问起的话。这是这个人的特点。应该 说这是一个人的优点,但,放在他身上就不是了。他对女人一向如此,不欺不哄, 但比欺欺哄哄可恶一百倍。 “你得逞了啊”潘放的脸在阴影中,一个黑乎乎的头,什么味道也没有, 连狰狞也没有。 赵啦啦不想说什么。谁能懂谁?何况是这个跟自己八字没一撇的潘放。 “老潘,你是不是喜欢我?” 潘放不说话,阴影里的他像在思考工作似的。 “我知道你喜欢我。你比喜欢白梅更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