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昨天我去书店买了你喜欢的图森的书。上次你到我那里时,我注意到,你从我 的书架上抽出他的书很是翻了一阵子。 你说,最喜欢他的《照相机》。 说实话,我不喜欢他。 他看待这个世界像是永远隔了一层玻璃,清晰的,但是没有触觉的。而且,玻 璃是钢化玻璃,这个屏障是砸不掉的。他看出去的世界也很像一种梦境,人与事都 很轻,没有什么分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压在他的心上。 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他,因为,你很像他。 ——没有发出去的邮件之六 赵啦啦放弃了酒。白天倒没什么,到了晚上,坐在台灯下,她觉得手边没有酒 给她造成了一定的困难。坐上十几分钟后,这种困难就渐渐地退远了。她多少有一 点幸存的感觉。 白天赵啦啦到公司编带子。成都的曲艺家那一部分拍得相当不错,用光、角度, 都相当好看;几个老人呈现出一种玉的光泽,有年头的玉,被岁月打磨得滋润厚实 的玉。这是何丹的功劳。她做事真是认真。曲艺老人的话要译成普通话,打成字幕, 何丹把这件事也做得很漂亮;她把译好的对话存在一个水红色的软盘里,跟带子一 起寄给了潘放。赵啦啦看了软盘里的稿子,没有任何语法错误,也没有错字别字。 起码,译对话的这件事,她是在赵啦啦走后做的。对着带子,一遍一遍翻来覆 去地看,把对话记下来,再录入整理。在做这件琐碎工作的同时,她的心里装着一 个女人和她爱的男人对她的伤害。 赵啦啦看着这些文稿,眼睛有点湿。何丹真是无辜,惟一的错就在于她是夏城 南的爱人。 赵啦啦痛恨自己。 但她似乎没有办法挽回这件事。她很轻易地做了恶,但没有改正的勇气。作恶 似乎是很容易的,在一念之间;改正是很不容易的,需要多年修炼后的气度。 在公司的走廊上遇到了白梅。她们俩都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还是赵啦 啦先说话,约她聊聊。白梅有点为难地点点头。走廊上突然多出了一盏灯。赵啦啦 已经注意到了。白梅诧异地四周看。赵啦啦指指那盏很傻的灯,说,是这个东西。 白梅哦了一声。赵啦啦问中午行吗?还是麦当劳?白梅说不想吃麦当劳,实在是腻 了,如果下午没事,可以去喝喝茶。 和白梅一起喝茶还是头一次。茶楼的感觉跟麦当劳的感觉是两回事,没有了那 种熟悉的奶昔的气味,只有一种淡淡的茶的气息。这种气息对于赵啦啦来说太冷静, 太具有审视的味道,搞得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心虚。她实在找不到一句开场白,一 小口一小口不停地啜着茶水,不敢和白梅对视。 白梅笑笑:“你别紧张啊。” 赵啦啦也狼狈地笑笑。 一个服务员过来添水。小男孩,长得很帅,有点像年轻时的刘德华。远处,一 大排水竹的后面,一个女孩木痴痴地弹着钢琴。赵啦啦不知道她在弹什么,但她知 道这个女孩只是机械地弹着,想着自己不快乐的心事。 白梅说:“啦啦,眼皮怎么是肿的?” “睡不好,每天起床都是肿的。” “早上肿不奇怪,但现在已经是下午了,应该不会这么肿的。如果一直这样, 你要去看看医生。” “我最近净是些不应该的事情。早上不应该有梦魇吧?有一天我早上起来后, 拉开窗帘,然后进厨房,正从冰箱里拿牛奶出来,背后被人抓住了;我的两只手都 被抓着了。我使劲扭过头看,背后是一个用布口袋蒙了脸的人。肯定是一个男人, 劲儿很大。我奋力挣扎,心里想:糟糕,肯定是昨天晚上没关门。好在天亮了歹徒 才窜进来,我心里不是太害怕,白天一般发生什么事我都不是特别害怕。我和歹徒 扭啊扭的,然后我摔在地上——这下我才真的醒了,居然是一个梦。我裹着被子掉 到了地板上。外面白花花的太阳光照着,而我记得很清楚,我昨晚是拉上了窗帘的。 我每天晚上坐在电脑前的头一件事就是拉上窗帘。我看着太阳光有点蒙了,然后我 跑到厨房里一看,冰箱的门敞着,一盒奶搁在地上。我这才彻底吓傻了,腿一软就 跪在地上了。平生我没有这么害怕过,心都不跳了。” “哟,是很吓人的。是梦游吧?” “我从来没有梦游过的。至少我从前没有这个毛病。” “可能是开头懵懵懂懂地醒了,然后拉开窗帘,去厨房吃饭;但又太困,又稀 里糊涂回床上去了,然后做了这个梦。” “我也给自己这么解释。要不怎么办?不过,一个人做了亏心事,也应该被惩 罚一下。” 白梅没接她的话。她低头喝茶,像赵啦啦开头那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 赵啦啦沉不住气了,问: “白梅,你告诉我,何丹怎么样了?” “她和夏城南分居了。可能会离婚吧。” “有这么严重吗?我的意思是,是,我的意思是说,不会是因为我吧,大家都 知道的,我,撒谎。” “但夏城南承认和你前段时间在北京有过那事的。” “可是,也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要离婚啊,大家都不是小姑娘了。” 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夏城南不会否认的。赵啦啦心跳得很厉害的,作案之后 不敢接受现实的那种感觉。 白梅又同情又责怪地看看她,说: “他们之间早就有问题了,所以,你可能是个导火索吧。何丹也知道你不是去 抢夏城南的,她也不是咽不下这口气,她只是很累了,没力气了。” “他们之间因为这种事闹过很多回吗?” “是啊。夏城南跟何丹结婚前,对她发誓要做一个忠实的丈夫。可他一而再再 而三出这种事。” “我不是他们结婚后的第一次?” 白梅笑了,笑中带着一点嘲笑。 赵啦啦很窘,窘多于吃惊。真是惹人笑话。我赵啦啦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能量 让一个花心太岁为我第一次出轨? 赵啦啦为自己心酸。何丹真是奢侈,她要求的是“忠实”,爱情之上的“忠实”。 赵啦啦要的是何丹现在要放弃的东西,她一直想要一点点爱情,哪怕一丁点也行。 赵啦啦想,我真是个穷鬼。 “可我为什么会成为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 “可能,这一次跟以往不太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