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大凡感情这东西,是这么一个过程:两人认识了,互有好感,然后进入暧昧 朦胧的时期。之后,要么走到一起,一直走到相看生厌,拉倒拜拜——这个叫做缘 分尽了;要么还没能走到一起,就因为什么缘故自生自灭了——这个叫做缘分不够。 之后的两个结果都不甚美妙,美妙的就在暧昧朦胧的那个阶段。心里揣个小兔 子,听他的声音,跳一下;和他的眼睛不小心碰到一起,跳一下;甚至听别人提到 他的名字,也跳一下。一切都是云里雾里的,一切都是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想什 么,也不知道他要什么,于是,把自己收拾利索,说话、走路、眼神、语调,都要 调整到最好的状态。俗话说,恋爱中的女人最美。这话不对,应该是恋爱前夕的女 人最美,就如同临战时刻的男人最酷。 女友×正好处在最美的时候。不过,她美的时间长了点了,有大半年了,于是 来问我:怎么办?就这么美下去也不是个事啊?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也很犹豫。不是不知道办法,而是知道两个办法。 办法一:走穿看看。他不是在和你比谁更暧昧吗?他不是在和你比谁更有耐力 吗?你就干脆告诉他,你憋不住了,你爱他。结果有两个:一是,他哧溜一下就吓 跑了,跑得没影了。二是,他就等你这句话。至于后面嘛,那是关起门两个人的事 了,外人猜去吧。 办法二:憋着,好歹都憋着,咬牙切齿地憋着。结果也有两个:一是,他憋不 住了,他终于表白,他说他爱你,然后……哼哼,音乐大作,两人拥成一团,外人 紧急回避。二是,你憋着憋着,终于有一天,你发现你把爱情憋没了。真的就没了, 他跟满大街的那些男人没什么两样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你身体里的那些产 生爱情的化学物质没有了。 ×听了,掰着指头算了算,说:按你这么说,四个结果,两个坏的,他吓跑和 我憋没了;两个好的,关起门来和拥作一团。这四个结果,他和我各占一好一坏。 这四个结果,坏的叫‘缘分不够’;好的,也有一天叫做‘缘分尽了’。×恍然大 悟,怒目圆睁,喝道:说到底我根本就没一个好结果!你是不是我朋友? 朋友,我当然是你朋友,可是,这就是爱情的实质啊。 爱情这东西,其实就是当下这个概念,就在心里那个小兔子跳一下又跳一下的 那些时候。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啊,偏偏是他,走进了你的心,把你的心跳弄得这 么一惊一炸的。为此,就要感谢神了,感谢神给了你爱情。至于其他的,一定要保 持平常心了。多一点,少一点,长一点,短一点,都不要再追究了。宠辱不惊才是 一种境界。 ×迷惑地看着我,问:你是在说爱情吗?怎么听上去这么别扭? 是在说爱情。听惯了飞蛾扑火的高音,听宠辱不惊的低调,当然别扭了。 但是,的确是在说爱情。至少在说爱情之一种。这种爱情并不高妙,但是,在 我们这个听到‘爱情’两个字后十个人有八个人嚷嚷牙酸的时代,它也是算好的了, 至少是聊胜于无吧。” 宋姑娘回话说,怎么说呢?写得不错,但好像太温吞了。立论最好激烈一点极 端一点比较好。我说,你的意思是要么夸男人是天使,要么骂男人是狗屎。宋姑娘 笑,差不多这个意思吧。我说,可是,我觉得他们既不是天使也不是狗屎,很多时 候,我觉得他们是小孩儿。 赵啦啦控制不住,当天晚上跑到我这里,她来告诉我,夏城南第二天会到北京。 我以为她是想让我陪同一下,至于原因,一、她可能是想让我见见夏城南这个人吧, 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二、她害怕,不知道如何面对他,让我在场一会儿给她壮 壮胆,调一调气氛。但是,我发现,她没有这个意思,她就是来告诉我这件事的。 赵啦啦眼睛里闪着一种亢奋的光。她握着茶杯的手有一点点抖。我说,啦啦, 手怎么啦?她看了看那微微抖着的手,说,哦,该修指甲了。 我不知道那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我知道,这一回他们要彻底分手了。如果是 处在临战状态,亢奋一点应该可以理解,但是,我分明觉得那种亢奋是没有内容的, 它很空洞,但被一种气氛所充满。我有不祥的预感。 我对赵啦啦说:“我觉得这个所谓的告别仪式不会是什么好事。分手就分手吧, 真正彻底的分手哪需要这么一个结尾呢?自己转身灰溜溜走掉就是了。” 赵啦啦说:“转身?灰溜溜地走掉?那需要勇气的。” 我说:“我不就做到了吗?” 赵啦啦把脸沉了下来,“周晓,你以为你是谁?你做到什么了?别做出一副大 彻大悟的样子来教训我。” 邮件:0 夏城南是中午到的。他打了赵啦啦的手机,说他站在机场的出口,让她告诉他 应该到哪里。赵啦啦愣了,昨晚几乎一直没睡,翻来覆去地想象各种情况的发生, 就是没想到一个问题:他们应该在哪里见面? 夏城南说让她想想,他过一会儿再打电话。赵啦啦问,要不要去接他。夏城南 说不用。 赵啦啦想,如果她理智,应该把他约到一个安静的公众场合;但是,她知道, 她是不可能理智的,在夏城南的事情上,她就像蛇被捏住了七寸。这个人生来是克 她、钳制她的。 她给他打手机,把她家的地址告诉了他。 他应该在一个小时后到。 赵啦啦失眠一整夜,清晨迷糊了一阵,清醒过来快十点了。接到夏城南的电话 是十一点四十分,这中间她就缩在被窝里,神思恍惚什么都没想。 她赶紧起床,换上一套干净的卧具,整理房间,洗澡,穿上一套白色的带蕾丝 的有点那个意思的胸衣内裤,再套上藕荷色的羊绒衫和白色的厚纯棉长裤。她看看 她那一米四宽的床,想想不够地方,从柜子里翻出受贿来的一块长方形与床差不多 等长的剪毛地毯铺在床边。这块地毯非常漂亮,水纹状繁复无序的图案,色彩是海 水蓝里绞裹着晚霞般的斑斓。这是一个歌星送她的,她太喜欢,想到它那么容易脏, 享受它也就是麻烦自己,就放进了柜子里。 赵啦啦很清醒地做着这一切。她知道,这就叫做犯贱,她把他约到家里,就是 因为她知道惦记着他什么。 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赵啦啦豁出去了,她认了,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栽在 这个男人手里,像摊泥一样地被他着,追着赶着请求他。最后一次用这个方式 分手,也是前后照应。他们之间始于性,终于性,也算是一种圆满。 夏城南来了。他敲门,赵啦啦开门,他站在门外,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她。他 的身上带着冬天旅行的那层干而冷的风尘,眼眸漆黑,但充满了倦意。他的下眼睑 有了眼袋。毕竟也不算很年轻了,颠簸之后,就有一种中年的浮屑浮上来。很多年 前,他非常年轻,大家一起熬夜玩,玩到早晨,晨光里的夏城南看上去如刚出炉的 面包一样,新鲜,可口。 赵啦啦请他进来。他说,谢谢。他们之间很客气。 他进门脱下皮夹克,四周看了看;赵啦啦接过来给他挂上。 “你这里暖气太足了。” “先吃饭吧。吃面行吗?我就等你来了做面。” “我在飞机上吃过了。你不用管我。”他盯着地毯仔细看,“这块地毯好妖。 看上去像中了邪似的。” 夏城南又左右环顾赵啦啦的房间,“像你这种一居室,现在在北京卖多少钱?” “我租的。月租二千。” “哦。”他只“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