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二〇〇二年十月,赵啦啦到了福州,参加全国书市。她是被我拽过来签名售书 的。她的小说《卑微》是在八月上市的,两个月内卖了八万多册。定价二十元,百 分之十的版税。出版社立马给她兑现,十五万块钱进了她的户头。这次福州书市, 出版社加印了三万册,拉她过来吆喝。书市开幕前三天,三万册全部订完了。签名 售书两个小时,卖出去一千多本。 我很高兴,这意味着我年底的提成很可观。赵啦啦也高兴。有钱挣谁不高兴。 我们社长也来了,使劲握赵啦啦的手,说:“哈哈,摇钱树啊。继续长,要成我们 的大摇钱树。” 签名售书的时候,一个女人对赵啦啦说:“我看过你的前三部小说。《卑微》 让我很失望。你变了。” 赵啦啦说:“怎么个变法?” “跟书名一样,变得卑微了。我不喜欢你这部小说里的爱情,太贱了。” “您说的对。” 我看见赵啦啦眼眶有点泛红了,赶紧对那女人说:“对不起,您快点,后面还 排着呢。” 我拉过那女人走到一边。她的眼睛也有点泛红。问我:“你是?” “我是这本书的责任编辑。” “其实我很喜欢她这本小说,只是想不开。” “我跟您一样。所以这书卖得这么好。” 赵啦啦一个人跑到厦门去了。在宾馆给我留了一张字条,只是告诉我她高兴晕 了,要一个人呆会儿。 我在福州也没事了,也去了厦门。 在鼓浪屿逛了一天后,我到了后岛,准备从“别墅码头”坐船回厦门本岛。这 是个跟别墅的含义丝毫不沾边的码头,石头的,非常简陋。有一溜石头砌的凳子, 连在两个石柱之间。 海风很大。海水是苔绿色的,带一点黑色,波浪起伏。不远处,是厦门的高楼 大厦。这不是真正的海,这只是一片被市声干扰了的水域。 我预感到我会在鼓浪屿遇到赵啦啦。但我没有想到居然在这个荒凉的码头上遇 到她。 她坐在石凳上,等着渡轮。 她的头发在海风里平飞起来。像一面旗帜,兜着风,招展着。 她看上去很漂亮,也很健壮。一个春天和一个夏天,再加一个初秋,元气好像 回到了她的身上。 夏天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去医院检查,那种断断续续的乳房的疼痛结果是普通 的小叶增生。 海水在黄昏的光线里变换着色彩,现在已经是蓝黑色的了。 我走到她的身边坐下。码头上就我们两个人。她看到我走过去的时候,微微有 点惊讶,随即微笑。她握住了我的手。 赵啦啦说,刚才她做了一件事情,给夏城南打了电话。 她觉得是时候了,她对他要做最后一件事。这保证她下半辈子没有痛楚,或者 痛得更彻底。 她在心里说:神赐给我力量,让我放弃吧。 但她还是拨通了夏城南的手机。手机响了很久,他接了电话,语调依旧沉稳的 一声: “喂。” “你好,夏城南,我是赵啦啦。” “哦,你好。好久没联系了。” “我现在在厦门。” “出差啊?” “算是吧。福州开全国书市,我有一本小说在这里。” “哦,卖得好吗?” “卖得不错,对于我这个穷人来说,我算是发了点小财了。就是因为这个打电 话谢谢你。” “那,祝贺你。但谢我干什么?”夏城南居然很轻松地笑了笑。 “因为我卖的就是我们之间的事情,特别是几次乱搞,也算是这本书卖点了。 最后那次,有朋友说好像搞得太悲壮了点,弄得跟爱情似的,反而有点滑稽了,哈 哈……” 电话那头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夏城南低声说:“赵啦啦,你有病吧?” “不,不算有病,是利欲熏心。这么些年来,你一直作为我的素材,所以,我 既要感谢你也要向你道歉……” 夏城南掐了电话。 赵啦啦看着手机显示屏跳回到“中国移动通信”的菜单。和他真正地结束了。 这样的结束是她希望的,她觉得这样才把心里面所有的东西给倒空了。真舒服,心 里空荡荡地。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倒掉了垃圾,还把什么东西给倒掉了;她也不知道 从此以后她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会有什么样东西在她倒掉这些东西的同时潜入 到她的心底。 但是,现在,此时此刻,真他妈的舒服。舒服得想投海自尽。 我和赵啦啦一起看着那片诱人的海,等着我们的渡轮。 海鸥翩翩飞舞。 我再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我的心里到底有些什么了。只有我自己知道,他是怎 样地固定在我的心里。我不知道这叫做什么。现在我很平静,也有一点点酥软和愉 快的感觉。 我想,赵啦啦以后也再也不会说什么了。 我和赵啦啦用不同的方式,面对着海,将我们内心各自的一部分,葬了。 2003年2月13日 定稿于成都鼓楼洞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