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场熊熊大火,将胡家经营十多年的酒厂全毁了,十七岁的胡蝶整张脸都沾满 了火烟灰,在一片黑呼呼的脸上,只有两颗圆瞪的眼睛是闪亮的,她瞪著眼前这片 红色的火海,手里紧紧捉著她好不容易才抢救出来的藏青色小包,仿佛那是她最后 的依靠。 不,这并不是她最后的依靠。她娘虽然在三年前去世,可是她还有亲爹……不 过她的亲爹胡文端是一个心地善良,却挑不起大任的老文人,所以一直以来,她娘 就没有期盼丈夫成就大事业,认为一家和乐平安就是福气。 所以,她爹不是她的依靠,相反的,她才是亲爹的生活重心她真是不敢想像, 如果爹没有她这个女儿,应该怎么办才好? “蝶儿,你没受伤吧?”胡文端用袖子替女儿擦脸,但脏袖子擦脏脸蛋儿,只 有越擦越脏的份儿。 胡蝶摇摇头,坚强地笑了笑,“我没事。爹,你别担心,酒厂烧了没关系,只 要有我在,胡家的酿酒生意就一定会继续下去。” “你不要太勉强了,蝶儿。” “不会的。爹,你看著吧!酒厂是娘一生的心血,我绝对不会让它就此消失, 更不会便宜了舅舅。我想,这场火准是他放的!”一想到这个可能性,胡蝶双瞳流 露出愤怒。 “不许胡说!”胡文端脸色一正,低声斥责。 “我没有胡说。谁都知道舅舅一直想要‘紫月’的酿制方法,他因为得不到而 一怒之下烧了酒厂,想来也不令人意外。” “蝶儿,爹……” “爹,你什么都不要说了,现在大伙儿都忙著扑火,酒厂里放的都是易燃的酒 缸,继续待在这里很危险。我先请人帮咱们找安顿的地方,你先去休息一会儿,我 去前面看看。酒窖里的地形我最熟了,应该能够帮上忙才对。”说完,胡蝶就往火 场的方向走去,途中交代一位信任的家仆,请他替父亲找个落脚的地方。 “蝶儿”胡文端看著女儿独立坚强的背影,知道自己不能阻止女儿想做的事情, 不由得轻叹口气…… 韦家,在京城这个首善之都可以算是一个经商世家。虽说“士农工商”,商人 的地位一直不受到尊敬,但韦家却是少数因经商而受到人民敬重爱戴的特例。不只 是因为它家大业大、富可敌国,更因为韦家人做生意有一贯的原则,赚取人们的钱 财之余,又不忘提供便民之利,多年以来一直深得人心。 不过,自从韦家的前任当家韦驮无缘无故失踪之后,就一直没有人接掌主事的 位置,这两年来,韦家的一切大计都掌握在大长辈祖奶奶手里,或许是因为二公子 韦云身体不好,三公子韦毓年纪尚小,韦家的继承权就一直悬而未决。但祖奶奶已 经年过八十,身子骨也不若往日硬朗,她最近在思考著要如何解决韦家的后继问题。 “孙儿给祖奶奶请安。”看见老人进房,韦云示意伺候汤水的仆从退下,起身 迎接。 “云儿,你身子骨弱,以后见到祖奶奶就别那么多礼了。”祖奶奶上前拦住孙 子,脸上带著慈祥的笑意。 “谢祖奶奶。”两人先后到椅上落坐。天气已经近夏,不过天生体弱的韦云依 旧披著大氅,苍白的脸色说明了他不常接受阳光的洗礼。 “对了,云儿,你身子不好,一直待在自己的院落里,只怕不晓得咱们府里最 近来了两位客人。你父亲在世时,胡家一直都与韦家有密切的生意往来,胡夫人跟 你娘也算是手帕交,感情好得很。他们最近遭逢家变,你娘请示过祖奶奶,要将他 们父女暂时接到府里来住。祖奶奶心里想,既然他们在京城无依无靠,那位蝶姑娘 又是个好女孩,不如就……” 不等老人家把话说完,韦云淡淡地接下去说:“不如就把那位蝶姑娘许给大哥 吧!” 祖奶奶听了吓一大跳,“什么?你大哥他……云儿,你在开祖奶奶玩笑吗?你 大哥自从离家出走后,已经两年多没消没息,你把人家姑娘娶进门,岂不是要她守 活寡?” “祖奶奶,我们早就应该为大哥娶一房媳妇进门。他之所以会离开韦家,就是 因为他在这家里没有可以牵绊的人,我们替他娶个娘子,就可以逼他回来对人家姑 娘负责呀!” “听听好像也有道理。可是……”她还是很迟疑。 “奶奶,您是在担心胡姑娘不答应吗?如果这是您的顾虑,不如就由我去当说 客吧!事情不成就算了,但如果她肯答应的话,我们就有理由将大哥找回来,教他 继续留在韦家了。不知祖奶奶意下如何?”一抹精怪的神色闪过韦云眸中,苍白的 脸也不若刚才那样病奄奄无活力。 只是老奶奶并没有把孙儿这诡异的神情看进眼底,她心里在想著这主意的可行 性…… “好吧!咱们就死马当活马医吧!可是你大哥他……” “祖奶奶,我们都知道,大哥绝对不是一个无情的人,一定不会忍心辜负人家 姑娘的青春。”韦云继续在老奶奶耳边进贡甜言蜜语,哄得老人家晕陶陶地,觉得 替长孙娶亲一事真是绝妙好计。 她赞同地点点头,“是呀!驮儿不是狠心人,绝对不会不管……记得他还在家 里的那些年,咱们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初进韦府时,胡蝶就可以感觉出祖奶奶很喜欢她,不仅将当年老主人最爱的酒 窖提供她做临时酿酒之处,还将她父亲安置在后山的书斋。在那里没有人打扰他看 书,对他而言是再好不过的静休之地。 她也很喜欢韦家,这家里有慈祥的祖奶奶、好心的老夫人,二公子虽然身体病 弱,但谈吐风趣,还有一个年仅十四的三公子,他长了一副就算是身为女子都为之 嫉妒的美丽容颜,性情活泼可爱。 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想将她娶进门,而且所嫁之人还是已经失踪两年 多的大公子韦驮。 她听说过他这个人,他曾经运用高超的手腕将韦家的生意经营得有声有色,所 以两年前他突然不知去向时,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 “胡姑娘,在下知道这个请求确实古怪了一点,不过我代表韦家致上最高的诚 意,希望你能够成为韦家的一分子。”韦云替她再斟了一杯碧螺春,茶水的热气将 他诡淡的眼神薰得朦胧。 “可是……”胡蝶心里有点迟疑。从最初到现在,她已经喝了不下十杯茶水; 她从小在酒堆里长大,号称千杯不醉,可是这茶水越喝越教她心里觉得茫然…… “你放心,只要你肯答应嫁给我大哥,韦家的一切资源任你动用,你想重建胡 家的酒厂也不是问题。”韦云可以看出胡蝶重建酒厂的决心,所以他毫不吝情地提 供优握的条件。 胡蝶顿了顿,陷入了深思。她爹或许会反对这桩婚事,可是韦家确实能够提供 他们父女一个安身立命之所。韦云说替他大哥娶妻是祖奶奶的心愿,而她恰恰好又 需要一笔钱照这个情况看来,她是不是应该答应呢? “就算我答应了,我该去哪里找新郎呢?你不是说过你大哥两年前突然抛下你 们,不见踪影?” “胡姑娘,你真是问到了重点,不愧是胡家酒厂的女当家。我想就算大哥不回 来,你应该也可以把我们韦家的产业经营得很好。”韦云扬起一抹诡笑,心想这似 乎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你该不会是建议我别重建酒厂,转而替你们经营韦家的家业吧?”胡蝶一双 黑眸成新月状,可见她心里的高度存疑。 韦云立刻发现这个提议不受她青睐,连忙打圆场道。“不不不,我是说,只要 胡姑娘有心,绝对可以把胡家酒厂重建,并且打点得跟我们韦家的产业有得比。” “这句话听起来才像样嘛!”胡蝶轻时了声,才满意地露出微笑。 “如何?你肯答应我这个提议吗?” “反正你大哥也不见得一定会回来,只要我肯嫁进韦家,享用韦家提供的援助, 有何不可?”她耸耸纤肩,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推掉这个对双方都有好处的提议。 在商言商,互蒙其利是最基本的要素,她娘在世时就常说她不像个女娃儿,有 些想法比男儿还有条理。 “咱们就这么说定了!”韦云非常满意这个结果。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不过……”胡蝶欲言又止,似乎心里有话,却不知自 己是否该间。 “你想说什么?” “我在想,就算你大哥不回来,你身体不好不能主事,可不是还有三公子吗? 虽然他现在只有十四岁,但再过几年,他就可以继承韦家的家业了……”她轻皱眉 心,提出了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 “呃,虽然你这么说也对,不过……”一向雍容自信的韦云露出了难得的困惑 表情,似乎就连他都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过什么?难道你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胡蝶纳闷地挑起秀眉,心想这次 怎么换他说“不过”了? “毓儿不能继承韦家的家业。”韦云摇摇头,似乎就算不知道原因,他也能够 回答这个问题。在韦家,这个问题就只有一个答案,而他刚才已经回答她了。 “为什么?”他为什么一脸笃定?方才不是还一脸困惑吗?这个转变教她感到 有点古怪。 “总之,毓儿就是不能继承韦家的家业。”韦云以一脸凉悠的笑容面对她,不 想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如此一来,大哥就必须回来……胡姑娘,请你准备一下, 七天后,我会代大哥迎你进门,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要反悔才好。” “那当然。”胡蝶轻松地笑笑。反正那位大哥已经失踪了两年,他很可能会 “失踪”更久。 她难道天真的以为他没有办法找到大哥吗?韦云在心里冷笑。他听说,在京城 不远处有一个八卦镇,八卦镇里有一间“八卦客栈”只要出得起银子,就算是名不 见经传的阿猫阿狗,他们都能够帮人打听到。而他们韦家什么没有,就是钱最多。 或许,有人笑他太死心眼。 明明已经掌握了韦家的大权,应该是霸著不放,坐享荣华富贵才对,但他却要 得放弃富可敌国的家产,离开韦家自创天下。 两年多来,他一手建立了驮天山庄,靠著身边亲信的帮助,累积了一笔不小的 资产。虽然还比不上韦家,但他有自信,凭著他绝佳的生意头脑,驮天山庄绝对可 以发展得更好。 韦驮坐在书房里的平榻上,一手靠著几案,一手翻览著宗卷。时已近午,温暖 的阳光轻贴在花格窗纸上,就在他几乎要看完整本宗卷时,一阵脚步声从外面的长 廊由远而近,韦驮扬起黑眸,以眼神示意手下进来。 “爷,有一封给您的信。”进来的是韦驮的左右手毕武,他算是韦驮一手提拔 起来的人,对于主子,他是既佩服又充满敬畏。 韦驮挑起一道浓眉,看著属下手里的那封信,眼光略表质疑,“这封信是谁送 来的?” “是爷的大弟,云公子。”毕武跟随在主子身边多年,自然知道韦家与他的渊 源。只是当初主子离开的原因,却是一个教人猜想不透的谜。 韦驮脸色陡然一变,看不出是高兴或生气,眼光充满了复杂的思绪,沉默不语 地接过毕武递来的信,不疾不徐地拆信阅览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他的脸色铁青至极, 很明显地可以看出他的怒气。 “爷,瞧你脸色那么难看,到底信上写了什么?”毕武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问 出口。他的主子是属于那种天生脸孔冰冷的人,不动声色时就足以震摄千军万马, 更别说生起气来会有多恐怖了! “我成亲了。”韦驮淡淡地陈述信里的内容。 “成亲?成亲是一件好事爷成亲了?!”毕武高兴了半天,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什么时候他们驮天山庄多了一个夫人,他这个大总管竟然一点儿都不知情?! “对。我的家人……应该说,抚养我长大的家人自作主张帮我娶了一房媳妇, 他们要我回去……负责。” 韦驮面无表情,“负责”这两个字从他的嘴里吐出,轻淡的语气教人心里直打 冷颤。比起最初的隐隐动怒,他现在漫不在乎的态度更教人心惊。 他那些“家人”到底在想什么?离开韦家时,他交代得很清楚,从今以后,他 与韦家再无瓜葛,当家大权他双手奉还。难道这对他们而言还不够吗? 大掌紧紧捏住单薄的信纸,纸张发出了轻微破裂的声响,韦驮冷幽幽地起黑眸, 一脸高深莫测的深思表情。 韦府。 淡淡的果味酒香飘散在空气中,闻起来有一丝醉人,却又沁人心脾,教人心情 不由得大好。 自从胡家父女住进韦家后,府里就不时飘出酒汁的香气,就连祖奶奶和老夫人 都非常喜爱胡蝶所酿的酒。此时正好是春末夏初,青梅挂满了枝头,胡蝶为她们酿 了一缸青梅酒。她说以前所酿的酒都被一把火烧了,她请祖奶奶耐心等待,因为这 种酒慢熟,别说是一年,就算更久的等待都值得,三年熟成的梅酒既香又甜,今年 的梅树长得好,更是值得她们等待。 一如她所预期的,父亲对她嫁进韦家这件事情表示反对,不过从小他就拿她这 个女儿没辙,而且祖奶奶一再保证韦家绝对不会亏待她,父亲才松口答应,让她以 长媳的身分成为韦家的一分子,至于圆房,就等韦驳回来再说。 她从客院搬进了韦驮以前居住的鬼怒院,心里很笃定,因为她料想韦家绝对没 有办法找到她相公,所以圆房对她而言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现在她只要忙著重建 酒厂就好了。 不料,一封从远方捎来的信轻而易举地毁了她的自信,同时也掀起了她生命中 不平静的一页。 晌午,她刚回到韦府,才穿过天井,接近大厅时,就被祖奶奶从屋里喊住了她 手里拿著一封信,身旁围绕著她的婆婆与毓小叔,他们脸上皆是喜悦,似乎有什么 天大的好事发生在他们身上。 “蝶儿,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告诉你。”祖奶奶命人请她进大厅,慈祥地将 她拉到身边。 “祖奶奶,看你这么高兴,一定是好事吧?”胡蝶微微一笑,打从心底喜欢这 个老奶奶。因为受到舅舅的煽动,她家从小就没有什么相熟的亲戚。或许眼前的老 人是她嫁进韦家最大的诱因吧! “果然被云儿说中,把你娶进门是做对了!驮儿果然放不下我们替他娶的媳妇 儿,捎信来说这个月二十要回来了!”要不是一把老骨头承受不住,祖奶奶还真是 想要手舞足蹈一番呢! 瞬间,胡蝶清澄的双眸瞪得又圆又大,本来平顺的嗓音有点发哑,“回来?祖 奶奶,你在跟我开玩笑,韦驮不,我相公他、他不是已经失去消息很久了吗?怎么 ……” “是云儿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驮儿落脚的地方,捎信去告诉他大哥,说我们在 京城帮他娶进了一房媳妇儿,要他好歹回来尽尽当丈夫的责任,别让你当个活寡妇, 驮儿从小就是个负责的好孩子,我就知道他绝对不会放著自己的妻子不管……” 胡蝶心里有些愕然,祖奶奶欢喜的话听进她耳里,全成了不真意义的嗡嗡声。 她试图弄明白眼前的状况,可是努力了许久,她的脑袋依旧是一片茫茫然。 她的相公……一个她原本预期这辈子都不可能见面的男人,捎信说他再过几天 就要回来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捱过去的,更不知道自己晚膳究竟吃了什么,一直到深夜, 她躺在航上辗转难眠之时,依旧不知道自己内心的一团浑沌究竟该如何解决。 或许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她的相公就要回来了!那……她到底应该怎么办才 好?!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