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回到韦家的第二天,韦驮就发现了祖奶奶的意图。一群以前在他手下工作的部 属陆续前来向他请示,仿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直都是主掌韦府大权的当家。 他残忍地对他们拒而不见,不顾他们失望的眼神他知道这些人对韦家都是忠心 耿耿,或许也因为如此,他才对这些忠仆更反感。 “驮儿,听说管事们求见,你都推掉了呀?”祖奶奶从早到晚不知道已经听过 多少人抱怨,对于大少爷奉送的闭门羹小有意见。有些人不过是抱著叙旧的心前来, 没想到也遭到同样的命运。 为此,她特地召见长孙,一方面想了解一下状况,另外一方面也想跟他多说说 体己话,一解这两年来心里对他的愧疚之意。 “是的。” 韦驮心里早就料到祖奶奶的问题,面无表情地望著眼前的老人,维持一贯的淡 然。 祖奶奶对于孙儿的冷淡则是有些失望。“唉……这两年来,老太婆我心里挺不 好受的驮儿,当年那件事只不过是误会一场,是祖奶奶说话太重了,你难道就不能 原谅祖奶奶一时心急,说出来的重话吗?” “祖奶奶当年说的句句都是实话,谈不上什么原不原谅。”他的语气平直,眸 中闪过一丝不平静的波涛。 “这么说来,你是不肯原谅我这个老太婆了?驮儿,韦家没人把你当外人,这 两年来,祖奶奶心里也不好过,不知道该如何补偿你……” “让我退婚。”他冷不防地丢出这一句,教人措手不及。 祖奶奶吓了好一大跳,没想到这话题竟然会扯到婚事上头。“退婚?驮儿,你 在开什么玩笑?!蝶儿已经进了韦家门,怎么能够随便请人家离开?这未免太为难 人家,没有道理!” “祖奶奶,您不为难人家,那是打算为难我啰?”他冷笑挑起眉,尖锐地反问。 “只要你肯接受她,就谁都不为难。”一个是她亟欲想要取得原谅的孙儿,一 个是颇得她好感的后辈,两个都教她难以取舍。 “我跟胡蝶没有感情,要我接受她就是为难。祖奶奶,我不会接受她,更不可 能回韦家,既然我已经认清了事实,劝您也及早接受吧!” “驮儿……” “祖奶奶休息吧!驮儿告退。”说完,他转身就走。 “慢”老人家挽留的话还来不及说,韦驮已经消失在门的另一端。 祖奶奶失望地叹了口气,心里悔不当初。 韦府的一切事物都如同他记忆中那般如果硬要说有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空气 中多了一丝酒味,甜甜的,彷似果香,又沁著浅淡的花香味。 从祖奶奶的院落离开后,韦驮不自觉地循著酒香走到地窖间。他记得这里是爹 以前最喜欢的地方,他老人家也爱品酒,每逢节庆之时,他就会从窖里拿出珍藏的 好酒出来与众人共享。 过去的回忆如同利针般刺痛著他,韦驮推开窖门,一步步走下楼梯,他看见一 缕纤细的身影穿梭在酒缸之间,忙碌得像只小巧可爱的蜂儿。 空气中浓烈的酒香教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养父仍旧在世……可是当胡蝶回 眸时,她那一张平凡的脸蛋提醒了他这是现实。 “你……你怎么会来这里?我知道了,一定是祖奶奶告诉你我在这里,她老人 家巴不得我们两个人整天绑在一块儿培养感情。” 胡蝶从壶里斟了杯澄黄的酒液,一边说著,一边吸嗅著酒的香味,最后露出了 满意的微笑。 “我只是闻到了酒香味,并不打算跟你培养任何不必要的感情。”他缓步拾阶 而下,毫不留情地反驳。 胡蝶耸耸肩,不改小脸上满意的微笑,不想因为他而破坏酿了一坛好酒的心情。 “随便你。不过与其跟你培养感情,我倒不如跟我的酒培养只要我肯好好用心对待 它们,它们就不会令我失望。” “你说话可真是直截了当。” “我以为咱们昨天就已经说好了不拐弯抹角。你已经那么老实对我说出内心的 感想,我也应该对你坦诚,不是吗?”她轻啜了口酒汁,含在舌根下品味著其中奥 妙的滋味,最后才顺喉吞下。 “到底我应该怎么做,才能顺利摆脱你呢?”韦歇开门见山地间,一点儿都不 掩饰内心对她的不满。 他实在看不惯这个女人,她的一举一动不像寻常女子,教他最反感的则是他们 两人之间的关系。 “我从来都没有想要缠著你。现在是你自己回来的,我又没有求著你一定要回 来认我这个妻子。”她理所当然地回答他,心里觉得他不可理喻。在这同时,她逐 一检查每揖酒的成熟状况。 “我妻子的人选,应该由我自己来决定。”他箭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纤细白净 的手腕,发现她肌肤的触感比他想像中更柔细滑嫩。 胡蝶没想到他会擒住自己,一时间有点愕然,抬起眸子瞅著他,“请你再给我 一点时间。你大可以喜欢别的女人,并考虑娶她为妻,只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好 不好?” “你要我给你时间做什么?胡蝶,你究竟想干什么?”他阴沈的眸光直勾勾地 啾著她,试图从她澄亮的瞳中获得解答。 胡蝶咬唇思考了半天,反覆想著要如何开口,但就在这时,一名厨娘推开窖门, 看到他们两人都在,一时迟疑著不敢走下来。 “大少爷,少夫人。”厨娘小声唤道,心里其实有点害怕,因为她听说大少爷 回来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可怕得很! “有事吗?芳娘。”胡蝶微笑间。 芳娘听到她这么一间,才终于开口道。“少夫人,我家那老头昨天吃了蟹以后, 整个人就不太对劲听说上次阿万鼻子的老毛病犯了,从少夫人这里拿了一小坛什么 十……十什么的酒回去擦,没几天就好了,我想……” “那是十药草酒,能治鼻病,治不了蟹毒。我给你一小坛紫苏酒,你回去试试。 不过有病还是要看大夫,不能光靠我的酒治病,知道吗?” 胡蝶趁著韦驮一时疏忽,抽回纤手,从角落拿起一小坛酒,走上阶梯交给芳娘。 芳娘高兴得眉开眼笑,“少夫人的酒比大夫的药还有用!大家从很久以前就知 道了,只是没想到真那么有用。” “快回去吧!你丈夫还在等著你回去止肚疼呢!”胡蝶好心催促道。 “是是是,谢谢少夫人!”连连称谢点头后,芳娘像捧著宝贝般,带著紫苏酒 离开地窖。 “这种事情很常发生吗?”在芳娘走后,韦驮冷冷地问道。 “什么事情?”胡蝶不解。说实话,她心里很庆幸芳娘突然造访,让她有机会 在他的逼问下稍喘口气。 “收买人心啊!你收买了不少人心,想必花了不少功夫吧?”韦驮的话冰冷得 像利刃,毫不留情地攻击著她。 胡蝶轻蹙眉心,略显急促地摇头,表情显得有些受伤,“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需要花什么功夫吗?他们对我好,我自然就对他们也好,我想这是很自然的道理 吧?” 韦驮扬唇冷笑,“你酿酒的功夫不错,是传自你娘的手艺吧?记得我还在京城 时,胡家酒厂的招牌‘紫月’是所有酒号极爱的珍品,无论是王公贵族、朱门仕绅, 都以能够取得一体如此佳酿为豪。怎么,你就是以此珍品讨得韦家上下所有人的喜 欢吗?” “很可惜,我也想要有一坛‘紫月’可以送人,不过将有好几年的时间不会有 新的‘紫月’问市了。”说著,她柔柔地轻叹口气。 “为什么?”韦驮对她悲伤的神情感到费解。 “因为……算了,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提。对了,你要不要喝点我新酿的酒, 帮我试试味道?”一想到可以请人试喝新酒,胡蝶的兴致就全部涌了上来,像个充 满期待的小女孩。 而他则是摇头,泼了她一盆冷水,“对酒,我没有什么品鉴的能力,你另找他 人吧!” “这是菊花酒,是我打算今年九九重阳时献给祖奶奶的酒,拜托你替我尝尝味 道够不够我听说以前公公是个爱酒之人,你跟在他老人家身边那么久,想必也练就 了一身好功夫吧!”她眨巴著明眸,语气稍嫌奉承了一点。 “我说不要就是不要。”这女人怎么说不听?韦驮眉心之间的刻痕不禁更深了。 胡蝶确实不太想放弃他,一味地鼓吹,“人家说菊花酒可以美容养颜、延年益 寿,好处多得数不完拜托啦!除了你之外,我真的不知道该找谁了!韦云身体病弱, 不知道能不能喝酒,豫儿年纪还小,让他喝酒好像不大好。要是我随便把酒给下人 喝,祖奶奶知道了一定会不高兴,所以……” “所以我是你万不得已的选择?”韦驮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心情 更加不舒爽。 “呃……如果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相公大人,难道你不觉得我们能当夫 妻就是有缘分吗?要是你能够帮我试酒,我保证绝对不会跟祖奶奶他们说,其实你 房里有一条秘道,每次你都偷偷从那里溜走,害她老人家还满心期待,以为咱们圆 了房,十个月后我会生出一个小宝宝……你知道我背负了多大的期望吗?生不出孩 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错,你说对不对呀?相公大人。”虽然她嘴里没说,但摆明了 就是在威胁他。 而韦歇生平最恨的就是被人拖住小辫子,他冷不防地朝她逼近,“你想要圆房 吗?好,我不介意在这个地方跟你做!为了不让你十个月后生不出孩子,我们现在 就开始努力吧!” 他骤然转变的态度教她大吃一惊,不停地往后闪躲。“不不不……我不是这个 意思,你你你……后退一点,不要再靠过来了!” “你不是想去告我的状吗?”他一点儿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高大的长躯在酒 缸之间穿梭自如。 “没有!我不是那种小人……你不要再走过来了啦!”她可不希望十个月后真 的跟他生出一个小宝宝。 “这么说,你是不会去告我的状啰?”他脚步一顿。 “绝对不会。”她拚命摇头,唯恐他不知道她的决心。 他投给她冷冷一瞥,“记住,以后别让我听见你想要以祖奶奶来要胁我,不然 我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是,相公大人。” 她用力点头,表示完全没有意见。虽然在自己丈夫面前极力保住贞操是一件很 奇怪的事情,但他们不是寻常夫妻,所以正常的情况不适用在他们身上。 “有件事情你还没弄清楚,我不妨再提醒你一次我不是你相公。”韦驮冷冷地 说完,转身大步离开地窖。从她嘴里吐出的那两个字,刺耳得教他脸色阴沈,心情 郁闷。 “喔。”胡蝶小小声地在他身后回答,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见。 她抱起一坛菊花酒,望著他的背影宜发愁,想著她到底还能找谁来试酒? 这菊花酒可是她第一次试做呢!真没想到他一点面子都不给…… 盛夏的晚风吹得人心一爽,未到初更,天边一抹彩霞还未完全褪去,胡蝶一路 从地窖走到大厅,平常在这个时候厅里已经备好了晚膳,她脚步轻快地踏进厅门, 见祖奶奶一群人围在一块儿,低声讨论著。 “你们在说什么?”她冷不防地出现在他们后面,吓了他们一跳,只有韦云打 从一开始就看见了她,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丫头,下回出点声音,别吓坏了我这个老太婆。”祖奶奶虽是斥责,但语气 充满了怜爱。 “我知道了!”她笑咪咪地点头。“不过你们还没有告诉我,刚才神秘兮兮的 到底在说什么?” 老夫人回头看看门口,见没有人进来后,才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听完之后,胡蝶一脸古怪,似乎听见了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蝶丫头,你可千万不要漏了口风啊!”祖奶奶千万叮咛。 “那当然,祖奶奶的心血我怎么可能忍心糟蹋呢?”胡蝶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 但看在老人家的面子上,她不好多说什么,只觉得刚才婆婆对她说的事,跟她认识 的那个男人八竿子打不著关系。 “好好好。”祖奶奶称许地点头,“说老实话,我老太婆为了这件事情费了好 大力气,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我想也是。没想到祖奶奶那么有心,找到那么好的东西。”只是为了那个男 人,就一点儿都不值得,胡蝶心想。 “我老太婆日子所剩无多,心心念念就等这一天,当然要多花点心思,免得都 踏进棺材了,心里还有缺憾。”说著,老人家叹了口气。 “胡说,祖奶奶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胡蝶笑著牵住祖奶奶的手,一群人都笑 呵呵的。 突然,韦云一个眼神,教他们都住了嘴。 韦歇前脚才踏进厅里,本来热闹喧腾的气氛,立刻就变得静悄一片,每个人都 屏住气息望著他,好像在猜测他究竟听见了多少,等到他后脚也进了厅,人们脸上 不约而同都挂上了一抹微笑。 “驮儿。”祖奶奶与老夫人亲热地唤。 “大哥。”韦云与韦毓则是笑咪咪的。 胡蝶原本是不发一语地低著头,心想他们喊他们的,关她什么事!却没料到有 人从她背后推了一把,提醒她千万不要露了马脚。 “相公。”她只好跟著甜甜一唤,心想推她的那个人有没有搞错?她对韦驮表 现得太亲热才比较奇怪吧!她回眸扫视了众人一眼,发现他们个个装佯,没人敢承 认自己的罪行。 “嗯。”韦驮轻哼了声,锐利地审视他们的神情,教他们一个个头皮都跟著发 麻了起来。 “驮儿,你吃饱了吗?”老夫人觉得自己身为娘亲,理应要为这种场面说说话, 所以提出了一个最无害的问题。 “现在还不到初更,才正是用膳时问,难道你们都已经吃过了吗?”韦驮冷挑 起眉,似笑非笑。 “不不不,当然还没有。娘是想说……。”老夫人一时语塞。她本是位不经事 的千金小姐,之后嫁做商人妇也是过著好日子,所以凡是说谎骗人这种不好的习惯, 她统统不会。 “你是想告诉我,刚才你们偷偷摸摸讨论的事情吗?”他冷不防地丢出这个问 题,教众人一惊,但老夫人却因为没有心眼,一时反应不过来,心里还觉得儿子肯 回答她算是一件好事。 她很高兴地点点头,“是……”有人在她背后一撞,把她给吓醒,“不不不, 不是,那件事情绝对不能对你说” “娘!”胡蝶等一干人瞪大了眼。 “媳妇儿!”祖奶奶则是差点没了气。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忘了绝对不可以告诉他的驮儿,我是想说……驮儿, 你要去哪里?”老夫人一脸不解地看著韦驮大步往外走,心里有点诧异。 其他人则是垮著脸,心想这下糟糕了,就算韦驮本来不会误会,也绝对被那番 话给惹恼了! 韦驮不想看著他们个个一脸诡谲含笑的模样,心里颇不是滋味,有种被人拒于 门外的感觉。 果然,他不是真正的韦家人,他们对待他的态度自然不太一样。但胡蝶不也是 外人吗?为什么她却笑得好像是他们的一分子? 这教他心里感到不悦,不过他却没有发作。而他若想要继续隐忍不发作,唯一 之计就是离开!再多看他们一眼,都会教他心情恶劣至极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