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从那之后又过了五天,胡蝶的病情已经好转许多,除了偶尔咳嗽一两声之外, 身子不再发烫,也不再那么嗜睡了。 只是,在那些日子里,无论她病得多重,韦驮都不曾再来探望过她。 听说他搬进了以前的书房,肯接见一些老部下,听取他们的禀报,偶尔还肯仁 慈地提供解决困难的方法,对他们帮助颇大。 他们心里期盼韦驮这个大当家能够再次回来带领他们,毕竟在他的主掌之下, 韦家曾经有一段极风光的日子。 对于孙儿慢慢接受韦家的转变,祖奶奶心里感到欣慰,却有一点不太谅解他对 胡蝶的不闻不问;只是在这节骨眼上,她知道自己不适合多说什么。 “大哥真是的,好歹蝶姊姊是他的妻子,怎么可以连来看一眼都没有呢?要是 我能够娶到像蝶姊姊这样的好人,我作梦都会偷笑。”韦毓陪著大嫂在花园里散步, 对大哥的作为颇不以为然。 “毓儿,你有没有想过……”一阵凉风从绿荫树下朝他们拂来,胡蝶感觉这些 天累积的郁闷迎风而解。她欲言又止,不知道应该如何对身旁这位小叔说起。 “想过什么?蝶姊姊,你为什么话说到一半就不肯说了?”韦毓眨了眨圆而亮 的眸子,稚气表露无遗。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不能继承韦家的大位?”她迟疑地问出口,观察 著他的反应。 “祖奶奶说等我长大就知道了!”他耸耸肩,对这个问题似乎不太感兴趣。 “又是祖奶奶!你难道没有想过问她为什么吗?”胡蝶不死心,打算一次将整 件事情间个明白。 “为什么要问?蝶姊姊,你别担心我,想想自己比较重要吧!”韦毓俏皮地吐 吐舌,却没料到自己提醒了胡蝶最不愿想起的事情。 胡蝶陷入了深思。这些天,韦驮一步也没踏进鬼怒院探望她,说真的,她心里 并非一点感觉都没有,怅然若失的情绪不时会泛上心头,只是她一直不予理会罢了。 有好几次,她都要以为那天他喂她吃药,是她在作梦呢!那时他要她睡觉,还 威胁著要把她打昏,其实是想要她多休息吧。 她不断地说服自己,想把他抛到海角天边,却不懂自己为什么还如此介意他不 来探望她…… 是她多心了!他们之间无怨无仇,从那一天起他就以敌视的眼光看她,只不过 是她的错觉。 胡蝶和韦毓不知不觉走到了大门口,她才想著是否要趁此机会出门走走,就见 门口一阵骚动,属于女子的尖锐嗓音毫不客气地大喊著。 “你们竟敢阻挡本姑娘进去?难道你们不怕得罪董相府吗?睁大你们的眼睛, 看看本姑娘是谁!” “董姑娘,我们已经派人进去通知主子们了,请你耐心等待一下,我们立刻就 请你进去。” “还等什么?我迫不及待要见韦大哥,他一定想死我了!我想他这次回来,一 定是因为舍不得我……你们这些狗奴才,要是让韦大哥知道你们这样对我,他一定 会责骂你们的。”董映雪双手腰,美丽白净的脸蛋扬著不可一世的骄纵。 “又来了!我还在想她什么时候会出现呢。”韦毓叹了口气,神情似乎有些无 奈。 “毓儿,你认识她?”胡蝶看了看那位董姑娘,又回头望著韦毓,觉得他似乎 不太喜欢她。 “谁认识她,谁就倒楣!”韦毓可爱地吐吐舌。“她叫做董映雪,是相府千金。 我们韦家从以前就跟董相爷交情不错,相爷是个好人,不过他这位千金可就被他宠 坏了。这位董映雪姑娘对我大哥一直情有独钟,在我大哥离家出走之前,她就想进 我们韦家当媳妇儿,不过祖奶奶觉得韦家伺候不了她这位姑奶奶,所以对她这个毕 生心愿一直当作不知道,希望她觉得无趣,自动放弃这个念头。” “那你大哥呢?他……”她忽然住口,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善妒的妻子,打探著 丈夫的隐私。 韦毓没发现她的异样神情,一迳说道:“谁知道?她在大哥面前就像只乖巧的 小绵羊,根本就不晓得她对其他人的态度天差地别……搞不好他心里挺喜欢她的呢!” “是吗?”胡蝶微微一笑,看起来有些苦涩。 这下韦毓总算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连忙想要解释清楚,“蝶姊姊,你不要误 会了,我想大哥不一定会喜欢董映雪,只不过无论她多么骄纵难缠,大哥好像都没 看见似的,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放心,我没误会。毓儿,你快去帮那些家了们应付她吧!没个做主的人出 面,只怕是制不了这位大小姐的。”胡蝶推了韦毓一把,看他心不甘、情不愿地臭 著脸往门口走去。 如果要说董映雪最厉害的地方,大概就是反客为主吧! 碍于两家的交情,祖奶奶对于董映雪的来访并没有什么意见,她命人清理了一 间厢房给董映雪住,交代下人好好伺候著,便对这件事情再也没有任何吩咐,一贯 过著她深居简出的日子。 今天一如往常,董映雪一早就缠著韦驮不放,仿佛没把也在一旁的韦少夫人胡 蝶放在眼里。 “韦大哥,你尝尝这个,这花巧酥只有我们董府的朱嬷嬷会做,要是韦大哥喜 欢,我以后天天教朱嬷嬷做好送过来。” “把它送去给祖奶奶品尝吧!我对甜食向来没有什么兴趣。来人!”韦驮唤来 小厮,要他把那盘花巧酥送到祖奶奶房里。 董映雪一听自己特地带来的细点要给祖奶奶吃,心里就有气。她最讨厌那个老 太婆了,要不是她从中做梗,她只怕早已经是韦家的少夫人,岂会被胡蝶那个丑女 人捷足先登! 她趁著家仆接手之际,故意一手把盘子掀翻,接机借题发挥,“你们这些该死 的下人!竟然把祖奶奶要吃的细点给砸了?!” 小厮明明就看见是她搞鬼,但他只能忍下不平之气,惶恐地求饶道:“董姑娘 ……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 “要我原谅你这个粗鲁的下人?这个花巧酥是我特地带来给韦大哥吃的,他连 一块都还没吃到,就被你给打翻在地上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这时,在旁边目睹整件事情的胡蝶实在隐忍不住,跳出来为下人说话,“映雪 姑娘,这里是韦家,下人如果有任何冒犯你的地方,我们会教训他,不劳你亲自动 手。” “我偏要!谁教他们没把我看在眼里……韦大哥,你看她啦!我明明就没有做 错什么,她还这样凶我!”董映雪娇声说道,身子贴紧在韦驮身上,一味地挨蹭著。 韦驮就像一个旁观者,对两个女人的战争视若无睹。他投给胡蝶淡淡的一瞥, 假装没有看见她眼底闪烁的求助眼光。 “来人,把东西收拾一下。”他吩咐下去,转头对董映雪说道。“只是几块酥 饼,犯得著跟下人生气吗?” 董映雪以为他是在替自己说话,横了胡蝶一眼,仿佛在告诉她“你相公没理你, 只顾著管我生不生气呢……”。心花怒放之余,她也不跟下人呕气了,如花似玉的 小脸笑咪咪的,似乎唯恐别人不晓得她心里很高兴。 胡蝶勉强绽放笑容,看起来有些涩然,“哎,我记性真差,忘了在酒窖里还有 活儿要做。相公,我先告退了。” 不等他开口,她就急忙离开。 她到底在期待他为她做什么呢? 他本来就不情愿娶她,是她自己赖著韦家少夫人的位置不肯走,他对她冷漠及 视而不见本就正常,她为何要如此难过? 听见她病才刚好又要回酒窖去工作,韦驮抬眸盯住她消失在门畔的纤细背影, 一双黑眸不禁更加阴沉了…… 她说谎。 根本就没有活儿等她去做,只不过她想逃离刚才那种令人尴尬的场面,才会扯 谎。 胡蝶才走进地窖,双肩就像消了气的皮球般颓垂下来。她一步步缓慢地走向酿 缸,眼眶热热的,总觉得有想哭的冲动。 他为什么不帮她? 就算他嘴里不说,她还是希望他能有一点点在乎她……无论如何,她都是他过 门的妻子呀! 她在墙边的椅子坐下,轻叹口气,却忽然听见有人推动地窖门的声音,她循声 往阶梯上望去,看见韦驮一脸不悦地缓步而下,似乎对她有诸多不满。 难道他还不肯放过她?胡蝶感觉心里就像有小针刺著,一针针虽然细微,疼痛 却明显得教她难以忍受。 “病才刚好,就忙著到这里来工作……怎么,你想让别人误会我韦驮虐待自己 的妻子吗?”他居高临下地俯辙著她,冷冷地讽刺道。 “我没有……。”她轻轻摇头,反驳他的说法,“我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不碍 事了。” “病好了并不代表不会再复发。地窖里终年不见天日,属于阴寒之地,对你的 身体没有好处,你还不快点上来?!”他轻斥了声,对她没有好脸色,大手却朝她 伸出。 “我知道了。”她柔顺颉首,起身往他步去。她弄不清楚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就让她当他是在关心她吧!一次也好,至少让她享受一下他的关爱,可以让她心里 不再那么难过。 “韦哥哥!” 董映雪忽然推门而入,跟著进来凑兴。 他刚才匆匆忙忙地丢下她走掉,害她在园子里逛了好一会儿,才打听到他进了 地窖。只是她没想到胡蝶也在地窖里……她不太愿意承认原来他是追随胡蝶身后而 来,只是把这件事情当成巧合。 胡蝶停下脚步,隔著一段距离望著他们两人,她看见他的神情变得有点严厉, 但她不愿再自欺欺人,骗自己那是因她而使然。 董映雪看著他们两人四目相交,用眼神对话,不高兴地喊起红唇,蹦蹦跳跳下 了阶梯,阻挡在他们之间,拿起一小坛酒当做说话的借口,“蝶姊姊,这是什么酒 啊?是你酿的吗?好厉害喔!映雪就没有你的天分,你可不可以教教我呢?” “现在酒厂在重建,我比较忙,以后再说吧!”胡蝶伸手想接回她手里的酒坛。 在这个地窖中,这坛酒对她是最珍贵的。 “好吧!”董映雪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把酒递还给她。忽地,一抹精光闪过 她的瞳眸,她手一打滑,酒坛从两人手间的缝隙跌落,应声破碎,酒汁与体片四散, 空气中顿时充满了浓醇的酒香。 “不……”胡蝶不敢置信地看著满地的碎片,发出虚弱的哀鸣,“你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这么做?!” 韦驮嗅到酒香,心里觉得熟悉,记得以前他爹也珍藏过这样一体酒,据说价值 不菲,好不容易才能弄到一坛。看著胡蝶脸上悲痛的神情,他心里泛过一阵不舍。 “蝶姊姊,对不起啊!这坛酒太重了……不过我听说你是因为韦家的资助才嫁 进来的,只要韦家肯资助你重建酒厂,往后像这样的酒你要酿几坛就有几坛,干嘛 那么小气?大不了……大不了我赔你就是了!”董映雪看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心里颇不以为然。 胡蝶蹲下身拾起一片较大的碎片,摇头叹咽道:“不一样……就算以后我能够 酿出千千万万体‘紫月’,也跟这坛不一样……因为这是我娘所留下的最后一小坛 ‘紫月’……。” “什么?!”韦驮失声低喊。原来这种酒就是他记忆中的“紫月”,只是他没 想到它对她而言是如此唯一且珍贵。 胡蝶心里好生气,紧握著碎片,红色的血滴从她的指缝滑落,她激动地叫喊著, “你能赔吗?你拿什么赔我?我娘已经仙逝多年,再也没有办法酿这个‘紫月’了!” “那那我赔你钱!无论多少,我们家都赔得起。”董映雪有恃无恐。 反正爹疼她,绝对不会舍不得那些小钱。 “这坛‘紫月’是无价的。”胡蝶唇畔的笑很冷、很淡。谈到世俗的钱财,只 会侮辱她娘! “无价?”董映雪不服气地跑回韦驮身边,拉著他的手,要他替她做主,“韦 大哥,你听听她说的话!什么无价?根本就是想狮子大开口!我说她一定是为了钱 才嫁给你的!” “随便你们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了!”胡蝶一脸冷然地说完,转身快步离开, 脸色难看至极。 “蝶儿!”韦歇看见她的神情不对,起步想要追去,却被董映雪死命拉住“她 好过分喔!我们都不要理她。” “韦大哥,你别理她嘛!”她以撒娇的口吻说道, “董大小姐,你到底以为自己是谁?她是我过门的妻子!你知道我为什么对你 的所做所为无动于衷吗?因为对我而言,你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放手!”韦 驮冷冷地说道,寒潭般的眸光吓得她手一缩。 他迫不及待想要追上胡蝶,胸口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他不愿承认,那其实 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以前无论遇上什么险阻困难,他从来无畏无惧;此时此刻,他心里到底在害怕 什么呢? 难道,他害怕会失去她吗?不,不可能。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