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京城秦府 由各色药草环绕的院落,是秦家千金所居之处,清风一拂,屋子里总会涌入 阵阵芬朗草香;令人神清气爽。 秦喜韵领着端了一盅汤药的贴身侍女走向某问寝房,在房前巧遇兄长,一张 清灵俏脸立刻拉下,一点好脸色也不给,笔直走入房间。 碰了一鼻子灰的秦啸日,只能哂然苦笑。 看来,妹子还在为自己替她谈妥与马队商主的婚事生气。唉,那男人年纪轻 轻就拥有塞外最剽悍的马队,关内外又有多座牧场,结亲若成功,对秦家关外交 易的商品运输可说是如虎添翼。怎会不好呢?他觉得很好呀。 “杜姑娘,趁热把汤药喝了。” “多谢小姐……” “你谢我,却把汤药搁着,这不叫感谢。”秦喜韵不难发现这女子的消沉。 “小姐,对不起。”她真的什么都吃不下…… “你太瘦了,得多喝些补身的药,养壮身体才好孕育孩子。” 孩子?栀儿困惑望向站在床边的秦喜韵。 “你有了身孕。” 身孕?!困惑的俏脸转而写满震惊。 “我大哥说你遭遇伤心难过的事,所以决定暂时不告诉你,想等你情绪平静 些再说。但若你再这么消沉下去,我就算有最好的药材也救不了你。这是对胎儿 有益的汤药,你喝是不喝?不喝我就倒掉,你也等着胎死腹中。” 秦啸日后脚跟着踏进房间,就听见妹妹义正辞严地“威胁”一个手无缚鸡之 力的病女子。嗯,说得恰到好处,他其实也舍不得胆识过人的妹妹出嫁呀! 一听孩子可能有危险,栀儿的母性,唤醒她沉陷于颓丧深渊的意志。 她和少爷的孩子……栀儿轻抚平坦的小腹,惊喜与苦涩在心海翻腾,涌上清 瞳成了一片湿濡。 “别倒掉!喝,我喝!”她接过药盅,即刻饮下一大口。 秦喜韵轻叹,默然转身欲离,在看见房内的秦啸日时,又是柳眉倒竖,气鼓 鼓地撇头离开。 秦啸日无奈的眉宇一挑,随后走近栀儿。 “是慕容的孩子吧。” “秦公子。”栀儿仍无力下床,只能颔首行礼。 “别见外,我们是朋友,不是么?”他浅笑,才又凝眉以对。“慕容湍应该 有权知道你有身孕的消息,他毕竟是孩子的爹。” “不,不可以!不要告诉少爷……”少爷说她没有资格生下他的子嗣,他不 会接受这个孩子的,要是被他知道,孩子还会有活路么?地要保护孩子,谁都不 能夺走她的孩子…… 栀儿惊惶的神情说明了她有她的难处,秦啸日了然不提。 “你打算独自生下孩子?” “栀儿恳求秦公子收留我们母子,栀儿不会吃白食的,一样能做下人的工作, 也能到染坊做事!” 她掀被吃力下床,跪在秦啸日面前。他见状,连忙把她扶起。 “能有你协助染坊的工作,秦某三生有幸。”他当然清楚慕容家那些出色的 新色是出自于谁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还得看慕容湍肯不肯。秦啸日相信要慕容湍放人,根本难如登天。 “没什么,这些小事都好谈,你先把身子养好要紧。” “是,栀儿谢过秦公子。”她又是一个颔首道谢。 “栀儿,你真想离开慕容府?” 她不摇首也不点头,仅是默默无语凝现着地面,眼神充满哀伤。 有什么理由回去?少爷从以前就不喜欢她,只是为了成就仁义才娶她;且如 今她又是“带罪之身”,回去又能如何?再次面对少爷的愤恨与鄙视么? 心已砰,残缺得承受不了再一次的指控,承受不了了…… 秦啸日沉吟。 栀儿是毒害老夫人的凶手? 慕容湍是气糊涂了、还是急疯了! 以栀儿的个性,若得知老夫人辞世,即使知道回到慕容府会带给她多大痛苦, 她也会毅然回府奔丧。在真相未明的此刻,这桩噩耗怕是得瞒她一阵子了。 “秦小姐。” 正在松土栽植苗株的秦喜韵闻声望向身后,看见独自出来散步的栀儿。 “秦姑娘,你的气色好多了。”她拍拍泥土起身。 “这得多谢小姐的照顾。”她知道秦小姐用了很多上好药材在她身上。 “这样才对。”喜韵轻抿一笑。 “小姐,您是大夫?”她先前从未听闻京城有女大夫。 “不是,你的病也不是我诊治的。”看出栀儿脸上的讶异,喜韵抚过身旁的 草叶,娇灵灵的眉眼间尽是得意之色。“钻研药材对我来说,比救人或任何事都 来的有趣。所以我宁可到老都与药草为伍,也不嫁大哥替我说亲的什么鬼马队商 主!除非遇到个顺眼的男人,否则我终生不嫁都无妨。” 栀儿不禁心羡。好奇特的女子呀,勇敢抗拒身为女人的宿命,相信也会勇敢 追求所爱。 反观她,什么都做不到…… 喜韵没发现栀儿的黯然,倒是瞥见不远处一张抑郁的俊颜。“我要去后面药 园洒水,不能陪你了,你随意逛吧。”语毕便率先离去。 栀儿微笑点头, 目送那抹好似不沾染红尘情爱的纤影。 不识情滋味,也是一种幸福吧?但她从不后悔识得情爱,因为这份深情让她 有了孩子,也有了活下去的勇气,她甚至感激上苍。 素手轻移至腹部,栀儿嘴角合起温柔的笑。 一阵沉敛的资音接近,她好奇抬头,霎时,笑意僵在唇边—— 恐惧与苦涩同时向她涌来,下意识地,她提裙逃开。 “栀儿!”见她犹如惊弓之鸟,猛烈的抽疼立即攫住慕容湍胸口,他惊步追 上前。 感觉自己被纳入一副坚实的胸膛里,栀儿惊恐交织地挣扎。 “放过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栀儿,栀儿……”慕容湍收紧双臂,哑声频喃。天呀,他究竟把她逼人什 么样的绝境中?! “不是我,我没有下毒——求求你放过我——”她不想再被关到柴房里,没 有水、没有食物会害死孩子的,她不要…… “对,凶手不是你,不要害怕。”他柔声安抚:心痛得想杀了之前是非不分 的自己! 栀儿怔楞不动,没想到会从他口中听见不同先前的言辞。 “真相已经查明,害死祖奶奶的凶手是施咏蝶主仆。”慕容湍哀恸低语。 冬青在死去的老夫人面前,经慕容湍严厉试探,已经吓得将实情全盘托出— —施咏蝶指使她在尚未交给刘春的药包内加入从别处买来、磨成粉状的银朱,再 与本有的同色粉末药材掺在一起,因此刘春才没有分辨出异状。 冬青又打听出狗子送食材入府的时辰,刚好是刘春替老夫人熬药的时候,便 收买一名府外的陌生女子替她跑腿,让毫不知情的栀儿落入陷阱。 施咏蝶虽然不承认冬青的自白,但冬青指称的那些人证,均明白揭示施咏蝶 主仆所犯下的罪行,她们终将为其所作所为在牢狱中付出代价。 害死?栀儿猛地抽气。 “你说老夫人——”她此时才发现慕容湍眼中盛满的悲伤及憔悴,也注意到 他手臂上绑缚的丧麻。 “不……”她震愕捂嘴,心口一窒,软软昏厥。 “栀儿!”慕容湍悚然大惊,抱起怀中的人儿。 “你会好好待她?”秦啸日突然走近。 慕容湍蹙眉,闷不吭声。 对于秦啸日这个家伙,他有太多复杂错结的情绪。在栀儿最脆弱的时候,这 家伙收留了她,让他尝尽嫉妒、却又对他心存感激……总之,天杀的可恶! 看到好友眼眸掠过的火光中,浮现出一抹又惧又疼的心急,秦啸日算是得到 他要的答案。 “栀儿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要是再亏待她,我随时等着以高俸聘请她替 秦家染坊工作。” “你想都别想!”慕容湍咬牙。 “这你得配合。对了,她怀了你的孩子。”在好友心中砸下一块巨石后,他 便泰然自若地离开。好栀儿呀,我可没背信,因为我没答应你不告诉慕容湍! 这句话果然在慕容湍的心湖,激起一波波悸荡难平的涟漪。 抱着栀儿的一双大手,已无法自持地发颤…… 一股浓重的哀伤压住她心口,真的好难过,醒来吧,醒来就不再有恶梦了… … 栀儿幽幽转醒,好友惊喜的脸庞在她眼前放大。 “太好了,栀儿你醒了!” “茴香……” “去端药来。”一道低醇的嗓音在茴香身后响起,茴香立刻领命照办。 听见那道熟悉倾慕却又令她心痛至极的嗓音,栀儿竖起胆颤的防备,起身缩 入床角。这里是……少爷的房间,她怎么会在这里?! “栀儿,别怕我。”见她惊摄的模样,慕容湍歉疚不已,顿步不再靠近,嘶 哑的嗓音充满懊悔。“是我的错,都怪我当时被怨恨蒙蔽了理智,误会了你,让 你承受不白之冤,都是我的错!” 她想起昏迷前的一切,在哀凄之余也逐渐认清,这根本不是一场梦。 “她们为什么要害老夫人……”连老夫人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她好怨。 “施咏蝶对于你能成为慕容家的少夫人,心生妒恨,便使计陷害你,要你成 为不仁不义之人。” “如果我不存在,老夫人就不会——都是因为我……因为 我……”栀儿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不是,不是因为你。祖奶奶一直都属意你成为我的妻子,卷入施咏蝶只是 为了试探我的心意。栀儿,你没有错。”发生这种憾事,最无辜的不就是栀儿么, 她的自责,让他心好痛! 她垂首,依然泪流满面、沉痛无语,看得慕容湍心头一节节抽紧、再抽紧。 这个总是把过错往自己身上揽的丫头,还有谁比她更值得他怜疼…… “别哭,哭多了对胎儿不好。”他柔声哄诱,想把她纳入怀中,抹去令他心 碎的泪痕。 她一震,纤瘦的身子蜷缩入床榻更里侧。“没有你说的什么胎儿,没有!” “栀儿,我知道你还在怨我、怪我——” “栀儿不敢怨恨少爷,也从未怨恨过少爷……”她在床上屈膝而跪。“恳求 少爷让栀儿离开,栀儿不会在少爷面前出现、不再碍着少爷的眼,永远不会——” 她的畏怯、疏离、与护卫孩子的姿态,都狠狠撕扯慕容湍的知觉。他一把抱 住朝他不断叩头酌人儿,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 “不……栀儿没有资格留在少爷身边……”她颤抖地抗拒。 “我爱你咽,栀儿!我怎么可能让你走,我要你,一辈子要你!那时我说的 都是混帐话,我后悔至极,你知道么?”他呐喊出至深的情意,一字一句发自肺 腑。 或许,早在她用手接下他呕出的秽物时,心中对她的情焰就点燃了;也或许, 早在她以胆怯却坚定的语气告诉他不该妄自轻生时,对她的情种就埋下了…… 在不知不觉间,他再也无法否认,自己已爱上那个原先厌恶的冲喜新娘,或 许他根本没有真正厌恶过她,只是高傲的自尊让他不愿妥协。 现在他总算明了,当他误会栀儿下毒时,他之所以那么怨愤、痛苦,完全是 因为他爱她,若不是爱她,他不会尝到那种好比被人在心上补了一刀的背叛滋味。 · 栀儿是他的冲喜新娘,她只会赋予他新生,不会陷他于因境呀!为什么绕这 么一大圈后才彻底觉悟?天哪—— “少爷——”刘春和茴香发现她们来的不是时候。“汤药端来了……” “给我。”他放开栀儿,接过药盅缓缓吹了口气,就口啜饮亲试药温,却突 然皱眉。“这药方,是不是我以前喝过补气的药?” “是呀,大夫说这味药能滋养病体,温和不燥,孕妇也能喝。”刘春答道。 “苦多了。” “哎呀,奴婢都忘了!少爷,您喝的汤药加入蜂蜜,去了不少苦味。当年是 栀儿问大夫如何让汤药变得更易人口些,所以后来您喝的汤药才比较不苦。” 慕容湍心旌一荡,动容的流光在凝视她的黑眸中流转。上苍赐给他一个宝, 不但让他活下来,而且又觅得真爱,此生,他夫复何求! 原本抬头怔望他的栀儿,一对上他的目光,又把头低了下去。 慕容湍因她的畏怯、疏离,感到挫败,却也下定决心—— “我会等你的原谅,你不原谅我,我就一直等下去。” 刘春和茴香相视一笑,总算雨过天青了吧? 栀儿依然低垂颈项。她不知道心中的伤口何时才能愈合,她的心好乱……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