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快如疾风的紫色剑气闪逝而过! 手腕粗的青绿毒蛇,在众人面前断成两截摔落泥地,染绿了地面的墨绿色的 蛇血,显见这条蛇的不寻常。 砍断毒蛇的人,是不知何时冲破了定身穴的秦啸日,他抽出缠绕在莫言腰带 内的紫垣软剑,一剑挥除墓言致命的危机。但由于强行解开受到禁锢的穴道,体 内气血大逆流,鲜血缓缓从他七孔渗出。 他…… 蛊娘子俏脸刷白,说不出纠结在内心的狂炽烈焰是什么,愤怒在美眸中逐渐 凝聚——“你就这么在乎他,在乎到连命都可以不要?!” 莫言被秦啸日俊颜上的血、以及蛊娘子这句指责攫住心跳,怔愕之间忘了提 防蛊娘子迎面挥来的掴掌,就这么任清脆的耳光在她脸颊上重重泛开,将她打摔 到地上。 “啪!” 下一个甩掌,是秦啸日赏给蛊娘子的回礼,震得蛊娘子一呆,脸颊上的热痛 像个烙印,彻底羞辱了她的自尊。 “璃儿……” 秦啸日强忍体内汹涌翻腾的血气用力碰撞骨脉的痛苦,凝力点了莫璃身上几 处重要止血穴位,又跪地扶起她,无视于她身上的血水染脏了他的白衫,让伤重 浴血的她螓首枕在他胳臂上,深怕碰疼了她身上错落散布的伤口,动作小心翼翼。 气急败坏的蛊娘子没听见他说了什么,捣着被打的脸颊气愤大吼:“为什么 不回答我!你就这么在乎这个男人?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血气已经加速了蛊毒 的发作,搞不好连心智都可能丧失!他有什么好?他能有女人的可爱、能有女人 的娇媚吗?他哪一点值得你为他牺牲!” 她一顿,想起他们曾经有过的对话。 “你真的爱……莫言?!” 秦啸日冷冷一瞥。 “所以就算我即将忘记一切,我也不可能爱上你。”至于莫言是女子的事实, 他懒得对无关紧要的人解释。 “为什么?” “服下忘情蛊,心还是我的,不是吗?能让我动心的,不会是你。” 看着秦啸日蒙上凛冽寒霜的幽冶黑眸,充塞了对她的鄙夷与厌恶,蛊娘子气 愤至极,杀气勃然的艳眸死盯着他们。 “不可以……”秦啸日怀中的莫璃喘息着开口,汩汩鲜血涌流的嘴中吐出轻 颤哀求,为她苍白的唇色增添了一抹清艳,却也哀伤。 她颤抖地触碰他眼角泌出的血珠,那像是血泪的温热湿濡。 “少主……你不能有事……蛊娘子她可以不伤你,我死……没有关系……” 他牢牢握住她的手,沉郁低咆:“傻瓜!为什么你总是要这么傻?你我都是 凡人,我们又有什么不同,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得远远的?”但他却无法怨她,他 怎么舍得埋怨她…… “对……不起……”莫璃强忍鼻酸,不想让秦啸日看见她饱藏心酸的泪。 眼见两情相悦,蛊娘子妒恨难平,再也无法忍耐,曝露在衣裳外的无瑕雪肤, 开始浮现一层诡异的黑雾。 她的怒发在冷风中散扬,由红转黑的唇办让她的绝艳步向阴森狰狞,不知何 时她手中已经多了条长鞭。 “秦啸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说你愿意跟我走,否则,我连你也杀!” “蛊娘子……这就是你爱一个人的……方式?”莫璃想起了自己,她何尝不 是以这种“自私”的方式面对心底的情愫。 她想着要拥有父爱,想着要替早逝的莫言哥哥尽忠尽孝,想着与秦啸日之间 的主仆分际,想着唯有冷漠才能避免再度发生五年前秦啸日以身护她的意外,所 以背弃对他的承诺。 她原以为这么做是对的,因这些都是为人女、为人妹、为人奴所该做的牺牲 奉献,可是到头来,它仍是一种自私。她的自私,也是这么的丑陋吗? 蛊娘子被莫璃同情的眼神震慑住,一时哑口,内心纷杂凌乱。 爱? 秦啸日说的没错,忘情蛊能令一个人忘怀却无法控制人心,哼,那又如何— —“没错,我蛊娘子得不到的东西,我宁愿毁了,别人也休想得到!” 她残酷地说着,发间、衣里钻出十多只大大小小的黑蜘蛛、毒蝎子,爬到她 手里的长鞭上,那条鞭子便属天下至凶的毒物。 这骇异的一幕,让藏身草丛的龙炎天神色顿时一凛,怀中被他又捂住小嘴的 平安则是恐惧得惊颤连连,就在蛊娘子扬手挥鞭时,平安的小凤眼也瞪到最大— — 风,在这一刻静止。 蛊娘子张狂腾飞的怒发也在这一瞬间散回肩背上,于空中划出半圈的毒鞭倏 然垂落地面。 她瞠直了艳眸,缓缓低头,看见一把长剑从背后剌穿她的左胸,黑红色的血 迅速浸染她整个胸口,还未及看清终结她生命的人是谁,最后的目光似恨似憾地 停留在秦啸日脸上,便往前倒入血泊之中断了气,而那些仿彿是依存她而生的毒 虫,也一只只肚破肠流而亡。 “少主、言师兄……元宝来迟了……” 一剑剌死蛊娘子的元宝宗,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跪倒昏倒在地。 “元师弟……”莫璃痛心闭上眼,再也承载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蛊娘子死了,少主和元师弟身上的毒怎么办…… 秦啸日眸光晦黯,心情同样复杂,他清楚蛊娘子一死,元宝宗存活的希望也 跟着渺茫,但莫璃因而能幸免于难,他又不禁感激起元宝宗。 他就是不需要他们舍命保护,才会将他们一一支开,他们就不能放聪明点吗? 一个个回来找死干什么!当下他能做的,就只有保全这两个视他为天的笨护卫! “璃儿,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救兵。”或许“那个人”有办法。 “不可以……少主,你不能再妄动,我去……”莫璃努力撑起伤重的身子。 她看得出来,他若再奔波,体内躁乱的血气不但无法平静下来,更有可能冲 爆全身筋脉,届时……不,她不能让他涉这个险! 他制住她,俯头在她唇心印下结实短促的吻。 “听我一回好吗?我不想在失去记忆以前,还带着遗憾!” 他早料到康宁王不会就这么轻易罢休,为了不连累她,只好有违她的意愿毅 然撤换护卫;还有五年前发生欧阳敬事故的那次,他命令她离他二十步之遥。除 此之外,他从不愿以主子的身分要她听从他任何事,因为他知道,这也是根植她 心中最介意的现实。 “我不要……” 她闷声摇头哭泣,小手努力地想揪住他的衣衫,却怎么也使不上力,眼泪急 得像溃堤的洪流。 “别担心,你一定要撑下去等着我,我保证会回来。” 他将她鬓边被泪水沾湿的发丝撩到耳后,轻轻吻去那一道道教他心疼难当的 泪痕,虽不舍,却也害怕着即将遗忘她的自己,不再因她的眼泪感到心痛。 我会忘了这种锥心的感觉吗? 我会忘了她吗? 天之骄子的秦啸日没有怕过什么,此时竟发觉自己的双手,在颤抖着。 “少主、莫言、元护卫!”一阵心急如焚的嚷嚷从比人还高的漫草间钻出。 “你们谁都不必抢着送死,我来了啦。” 一身清逸华服的俊美男子,随冲上前的平安来到他们身边,一派自负的语气 不若平安的焦急,反而有些没好气。 秦啸日一见是龙炎天,带血的嘴角浅抿一笑。 “我们还真是心有灵犀,才想着你,你就来了。”他,可以放心了。 “少恶了,谁跟你心有灵犀,要不是安儿不放心你,你的运气才没这么好!” 哼,不放心,他讨厌这种说法。他虽然愿意在秦家药铺义诊,但与秦奸商没 什么交情,更别说秦奸商是平安最尊敬的男人,这点让他一度不是滋味,也不想 给秦奸商什么好脸色看。 “你别说了,快看看少主的伤呀!”心急的平安吆喝着龙炎天,又转而对主 子道:“少主、莫言,你们忍着点,有龙大夫在,你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龙炎天挑了挑俊眉,听见心爱的女人对他有信心,心中不禁舒坦了些,心情 也好上许多。 “如果是从前的我,现在根本不可能出手替人疗伤。”他撇撇嘴,不疾不徐 先走向昏迷的元宝宗,半翻过元宝宗庞大的身躯,抓起熊掌诊脉。 “对了,还有元护卫,他怎么样了?”平安也提裙想过去看看,却被龙炎天 制止。 “别过来,安儿,你不会想看到他中毒的模样。” 小东西连看到春宫图都会作恶梦,元宝宗的长相根本模糊不清了,还是别让 小东西看到比较好。啧啧啧,凄惨,蛊娘子用毒之狠,可见一斑! “无妨。”平安还是来到他身边,压下乍见元宝宗脸上,布满可怕黑色疙瘩 的惊骇与恶心感,抖着嗓音坚定道:“我我我以后就是你的娘子了,总总总不能 你替病人诊治,我我我却躲在一旁帮不上忙,我我我不喜欢这样。元护卫他他他, 有、有救吗……”好惨。 龙炎天抬眸看着她,唇畔扬起笑意。 “遇上我,算他命大。”语落,他在元宝宗鼻下人中及额心各扎一针,再吐 他几口唾沫。呸呸! “你吐元护卫口水干嘛,他跟你有仇吗?!”平安瞪眼嚷着。 “没有,我在救他。咳!呸!”又啐了一口,均匀抹开。 “你这样哪是在救人!”很脏欸,污辱人还差不多! “安儿,世人都称我什么?”他笑,不答反问。 她偏头想了想,耿直地照实回答:“脾气古怪冷血无情见死不救死没良心的 神医。” “前面十七个字可以去掉。”他没好气地甩眼。 “既然与神搭上边,身上多多少少有些东西可以救急,好比血泪、污垢、毛 发之类的,有听过神话传说吧?” 再者,他从前为了摆脱“宿命”,曾尝试以身试药,不知灌过多少汤药、啃 下多少药草。若说蛊娘子是个毒体,那么他就是个药体了,但他毕竟不是神人, 唾沫自然不是仙丹灵药,不过至少能拿来应急。 “很牵强欸……” 在平安回以一脸狐疑前,龙炎天又插嘴道:“他们暂时没有生命之危,安儿, 秦少主的座车就停在山下,你去唤车夫来帮忙搀扶他们下山,得速回秦府。” “喔,好,我马上去!”人命关天,平安无心理清龙炎天神不神,赶紧往下 山的小径跑去。 接下来,龙炎天来到莫言身边,蹲身探脉。他这一探,发现了墓言不属男性 的体质,对秦啸日拚死也要救她的行径,总算恍然大悟。 这名扮成男装的女子,一身英气与冷漠的气质绝非三两天可成,定是扮了多 年的男人,才会连他这个对人体再熟悉不过的利眼大夫也给蒙骗过去了! “她情况如何?也被蛊娘子下了毒?”秦啸日皱眉凛问。 “她中了软筋毒,毒性退了自然无碍,不如身上的刀伤来的严重。放心,你 已经为她止了血,接下来就交给我。”看出奸商也有人性,龙炎天的语气难得好 声好气了点。 “拜托你了。” 像是如释重负,秦啸日极度紧绷的心神一松懈,人也往一旁倒去,被龙炎天 接住。立刻为秦啸日诊脉的龙炎天,眉目一凝,在秦啸日身上点了几处穴道,而 后再度探脉,眉心的折痕不放反深。 “喂,蛊娘子到底让你服下什么?” 看样子,那个吻不像表面上那么单纯,秦啸日的脉象澎湃不稳,应是勉强冲 破定身穴所成;可是,除此之外还有某股力量在他体内反向流窜,无法制穴而止, 难道会是—— “忘情蛊。”经过救治,秦啸日七孔出血的状况已缓,黑眸半睁,咬牙答道, 不肯与袭来的昏沉妥协。 龙炎天神色愀凝。果然是蛊毒,这下子可棘手了! 看出龙炎天的正色意味为何,秦啸日扯出苦涩一笑。 “璃儿,对不起,我也许会忘了与你共有的回忆。” 那一幕幕回忆,在秦啸日脑海转瞬划过,有她的笑,有她的泪,有他的动容, 有他的无可奈何。 “不会的,不会的……”莫璃心头惶恐紧揪,想握住他的手却又力不从心, 是他紧紧反握她的手。 “龙神医有办法救少主的……对不对?” 她恳求地望向龙炎天,只见龙炎天默然不语,看她的眼神充满严肃与不确定。 “不要……”她摇头,嘶声抗拒。 “我不会有事,死不了。” 只不过忘情与死,又有何差别?性命并非危在旦夕,但他生平首次觉得,与 死亡的距离,好近。 秦啸日伸手抚去她的泪,唇边安慰的笑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温暖。 “没有了回忆,我们可以重头来过,只是,端看你是否愿意给我机会爱!” 话顿,又起。“也罢,你不正希望我把从前忘了吗?只要我忘怀一切,我的存在 就不会令你那么为难了,这样,也好……”他的笑,添入了几许自嘲。 她困难地频摇头,泪落得更凶了,那是想握住什么却又握不住的恐慌,想澄 清什么却又说不出口的矛盾,两相狠狠攫住她的呼吸,揪扯她的心肺—— 直到这一刻,她仍是自私的!她好恨这样自私的自己,好恨! “原谅我,璃儿,这回恐怕无法依你了……” 他在微笑,在道歉,语气逐渐虚乏,沉重的眼睫也在加速袭来的晕眩中半起 半落,感到脑海正在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侵蚀、挖空,他奋力想看清眼前愈发模 糊阴暗的身影。 死亡是什么滋味,他想他尝到了,有满足、也有不甘心,但都不重要了。 “我想看你……笑……” 是命令也好,恳求也罢,就让她的笑容陪他坠入黑暗吧,他说什么也要记住 她的笑脸。 “好,我笑……” 泪流满面的莫璃,颤抖的唇硬是扯开比哭还难看的弯弧,双手捧着他的脸, 低唤着:“别睡,啸日哥哥……不要忘……” 不要离开,不要离开璃儿啊! 风,再起。 声嘶力竭的沉痛呼唤,也在他紧闭双眸的那一刹那,随清泪融入风中。 “不要——” 床榻上的莫璃凄切痛吼,倏然弹坐起身。 “莫言,你醒了!” 平安见昏迷十余日的莫璃终于苏醒,欣喜低呼,忙不迭凑到床边。 这几天都是她在照顾莫璃,羡煞府内一干丫鬟,不过好在她身为神医未婚妻 之便,能有借口揽下这差事,不然若让那些抢着想看顾莫璃的丫鬟照顾莫璃、替 莫璃换药,那莫璃的“秘密”岂不泄底! 当年莫璃扮起男装代替莫言,她年约九岁,对莫护师患了失心疯之事当然有 印象,只不过日子一久,大家都习惯莫璃的男装扮相,喊她莫言也喊惯了,知情 的奴仆们都明白莫璃孝心可鉴,于是没人再去提起这件伤心事。 莫璃身型虽然不比男人壮硕,但身高比平常女子高些,平日沉默寡言,加上 剑法了得,后来新进的下人自然而然也都以为莫璃是个男子,从来没有人怀疑过。 自从莫璃扮成莫言,莫护师虽然没有再犯心病,但身子时好时坏,想必莫璃 仍不愿泄漏秘密刺激了莫护师,她当然得多帮着忙,小心些! 窗檐下传来涓滴细雨声,莫璃低喘了几口气,认清了所在地,她的寝房。 “是梦,是一场梦,不是真的……”她抓住平安的手,急问。“平安,少主 人好好的,对不对?!” “你别心急,当心伤口裂开呀!” 莫璃身中二十几道刀伤,有的深可见骨,还必须靠龙炎天以针线缝合,伤势 这么严重,一醒来却只问少主,眉毛连皱都不皱一下,她不疼的吗? “告诉我,少主是不是没事了?” 平安的手被抓得更紧了,仿彿也能感受到莫璃的心急。 “少主的身子是没事了……” “什么意思?他记得一切,对不对?!”莫璃不安再问。 “少主他……”见莫璃焦急心慌的模样,平安鼻一酸,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 “莫言,你镇定点,听了不要难过,否则对你的伤势不好,少主大难不死已 经值得庆幸——”平安絮絮叨叨的说话声蓦地被莫璃打断。 “什么不要难过?”莫璃挑重点问,从平安诚实的眼神中瞧出了端倪,她的 脸色倏如槁灰。 “少主忘了一切,是不是?不会的……” 她不信,她不信天底下真有那种会吞噬回忆的蛊,她不信! “莫言,你要去哪?你需要休养,还不能下榻呀!当心身上的伤,莫言——” 见莫璃弯身穿鞋,在单衣外随意拢了件长衫就要冲出房门,平安又不敢动手拉她, 就怕拉扯只会让她的伤势恶化,只能在一旁连声阻止。 “莫言——” 平安追上前,后脚才一跨出门槛,就被人压住肩膀,她回头一看。 “莫护师?”为什么要制止她阻止莫璃呢? “眼见为凭,没让他亲眼看到少主,他是不会信的,也绝计不会安心养伤。” 往主院奔去的踉跄背影,在莫昆眸底填成一洼若有所思的叹息。 只不过,就算亲眼证实了,这孩子真的能安心吗……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