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早晨,美丽的阳光开始轻轻探头,唤醒忙碌的每一天,提醒人们的作息。 「汐诏!你早上到底有没有课?等会儿迟到了别又怪我没叫你起床!」慕家 厨房里,高瘦且充满阳光般气息的慕曜茗扯着嗓子,叫唤还赖在房里的弟弟。开 学这么久,他到现在还没搞清楚汐诏什么时候有课什么时候没课,他怀疑汐诏根 本就是不想上就耍赖说没课,不然才大二而已,怎么会比他这个大四的学生还闲? 幸好汐诏的成绩单总算都还能见人,不然很可能会被大姊剥层皮。 没听到响应,慕曜茗打开冰箱拿出牛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汐诏!」充满中气的呼喝响彻云霄,大概整栋楼的人都听到了。 「没……」36坪公寓式的房子,只有在左手边第二间房门内传来一声有气无 力要死不活的低吟。 「没什么?你没课?」慕曜茗专心地把自己的早餐用小袋子包好,继续跟弟 弟隔空喊话。「你再给我拖拖拉拉,我就把你的份吃掉听到没?」他撇唇低笑, 在心中暗数五秒。 果然,本来深锁紧闭的棕色门板一下子被拉开。 「别、别吃!」慕汐诏一头乱发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身上的睡衣乱七八糟, 还不小心踢倒地上的垃圾桶。「啊……」一看清楚站在餐桌旁兄长的得逞笑脸, 他忍不住懊恼的低吟。 唉,谁教全家上下都知道食物是他的弱点呢?他是个很容易肚子饿却又不容 易被喂饱的人,一天可以吃七餐外加宵夜一桌,还同时保有瘦削的骨感身材,因 为这得天独厚又令人羡慕万分的体质,所以只要跟他讲到「吃」,就算世界末日 天崩地裂,他也会死命爬到食物旁边,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把它塞到嘴里。 「别叫。」慕曜茗挑挑眉,将包好的早餐放入挂在椅子上的背包。「大姊今 天开始要去台中出差三天,所以一早已经出门了;至于我,下星期有篮球校际赛, 这几天都要提早到校练习,所以呢,就麻烦你整理厨房和餐桌。」他笑了笑,不 怀好意的那种,然后背起背包,绕过餐桌往大门走去。 慕汐诏脸更苦了,叫他晒衣服或打扫都好,为什么要叫他收拾餐桌和厨房呢? 他只要想到抹布上面的污油就反胃,这会害他因为恶心而少吃一餐的,真是天大 的损失,他是「君子远庖厨」的信奉者,不是因为大男人瞧不起女人,而是因为 觉得那些食物残渣会毁坏他心目中闪亮的美食形象。 没错,他不仅要好吃,也要好看。 「二哥呢?」为什么二哥就不用帮忙? 「我怎样?」慕谦御的声音突然插入两人之间,差点没把慕汐诏吓去半条命。 「吓!」当真是神出鬼没的千年老狐一只,开门走路都没声音的。慕汐诏瞪 大了眼,看着那个站在他身后已经换穿好一身整齐西装的斯文男子。 「哈!」慕曜茗忍不住笑出声。这个家里,最高深莫测会算计人的家伙就是 二哥,因为从小被他欺负玩弄到大,所以小弟对他感冒的很。「你如果有把握能 说服二哥的话,那你就开口吧!」他边扬声对着慕汐诏丢话,边弯腰绑鞋带。 慕谦御微侧首睇着小弟。 「哈、哈哈!」在自己二哥面前,他想抱怨的气焰一下子短小不少。「二哥 ……你要不要做一下运动?」抹抹桌子,收收碗盘,有益健康哩! 慕谦御扬唇而笑,表面上看起来挺善意的,表面上。「你要不要看我用手术 刀切火腿蛋?」 恶……慕汐诏俊秀的五官挤成一团。上一次他不小心得罪他的时候,亲爱的 二哥就在吃饭的时候跟他高谈阔论解剖尸体的细节,外加教科书图片说明,害他 连着一个星期看到肉都会怕,所以现在只要慕谦御跟他说到医学上的名词,他就 会联想到那惨淡的记忆。 「不用了。」他双手乱摇,拍掉慕谦御在空气中释放的邪恶因子。「我吃完 早餐就去洗碗。」他垂着肩膀转身走向厕所,背影孤寂落寞。 「我要走了。」慕曜茗看看表,在肚子里憋笑。虽然看二哥整治小弟很有趣, 不过他的练习可也不能迟到。 「大哥呢?」慕谦御金边眼镜下隐藏的睿智双眸在屋子里搜寻一遍后问道。 「在楼上跟爸说话。」慕曜茗将背包拉好。「我走了!」 「嗯。」慕谦御轻应,目送弟弟下楼,然后自己拾级而上。 这栋五层楼的公寓顶楼上有间小阁楼,本来是储藏室,当初房东就答应他们 可以随意应用,所以他们便拿来当祭拜父母的灵堂。 小阁楼的门只轻轻掩上,慕谦御抬手推开。 差不多一间卧房大小的楼阁被整理得十分干净,地板上垫铺着柔软的米黄色 素面地毯;左方有一个不太大的窗台,微启的窗口上飘动着白纱的窗帘;在窗口 的正对面有着跟书桌差不多大小的矮佛桌,摆放了两张灰白色的相片,和一些祭 拜的小杯子和香炉之类的东西,每一样都整齐清洁,许是有人时常整理。 矮佛桌前方放有几个柔软的坐垫,慕弈之就静静地坐在那里,宛如融入了周 围的空气中,静谧地令人难以察觉他的存在。 「大哥。」慕谦御出声轻唤道。 「谦御。」慕弈之闻声缓缓地转过头,有些苍白的脸上有着浅淡的微笑。「 还没到出门的时间吧。」他看一眼墙上的钟,确定自己没弄错。 慕谦御弯膝落坐在他身边,「嗯。你在跟爸说什么?」他的目光睇向佛桌上 的相片,合掌朝父母的遗照拜了拜。 相片里的中年男人虽然笑着,但眉宇之间有一股威严之气,显示出他隐藏的 严厉个性;另外一张相片是一名女子,虽也已年届四十左右,但秀丽的气质却让 她极具风韵。 慕弈之轻轻摇了下头,「没什么。」他只是想来看看父亲而已。 慕谦御调回视线,睇视着慕弈之,「大哥身体还好吗?」他昨天稍微看了一 下检查状况,贫血的情形还是没有改善。 再过一阵子就入秋了,季节变换总是会让人容易生病,他有点担心。 「我很好。」慕弈之微微一笑,「你别想太多了,我真的很好。」 慕谦御还是不放心,「这几天大姊不在,你要多注意吃的东西……」 「我知道,刺激性的尽量少吃。」 「还有不要太过劳累,作息……」 「作息要正常。」 「昨天拿回来的药……」 「要定时吃。」慕弈之的语调始终温和,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必须注意的事情。 「谦御,我会照顾自己的。」他浅笑,像是在做保证。 弟妹们的关怀固然令他感动,但他们似乎经常忘记,他已经是个成年的大人 了,比他们每一个人年纪都大,他们像是在叮嘱幼童的语气常让他啼笑皆非。 「真是这样就好了。」慕谦御看着他,低声咕哝。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太过婆 妈,但若不叮咛一遍,他还真怕慕弈之会忘掉。毕竟,一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的 烂好人大哥总是先关心别人。 慕弈之听到了他的低语,却只是不甚在意地淡笑。 慕谦御凝睇着他,半晌后,他转首看着照片里面的父亲,在心里挣扎了一下, 他还是启唇了。 「……大哥,你没有想过……找一个伴侣吗?」他说的很小心,语气复杂。 再怎么说,他们这些弟妹总有一天要分别成家立业的,到时候,大哥要怎么办? 又像以前一样孤孤单单吗? 他不是在杞人忧天,而是以很现实的角度看待这件事,拥有一个家是多么不 容易的事情,他们很可能会没办法分心关注大哥。他身上有病,没人照顾怎么行? 慕弈之反常地沉默,没有任何回答。 如果慕弈之有点反应,或许慕谦御还不会忧心,偏偏他总是用微笑掩盖自己 真正的感觉,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是喜悦开心还是难过哀伤? 是委屈烦扰还是没忧少虑?在他戴着面具的笑容下,所隐藏的真正情绪到底是什 么,从来也没有人能体会到。 他只是一再地关心别人远超过自己。 「大哥,爸已经过世很久了,你没必要……」 「谦御,别说了。」慕弈之敛下浅笑,如风般轻盈的语气异常飘渺。 慕谦御不死心,「可是大哥——」 「谦御,」慕弈之回首,清澈的双眸直直地看着弟弟,幽雅的面容上没有表 情。他缓慢地开口,「你明知道我不能爱人的。」如丝缎般的柔和嗓音不变,却 少了那一股安定人心的恬静。 窗上的白纱轻轻地晃动着,微凉的风吹动了慕弈之身上的衣角,吹乱了小楼 阁的气流,宛若带着淡淡的哀愁盘旋,忽近忽远,似真如幻。 「你不是不能爱人,你只是……不想去爱。」慕谦御没有回避他的直视,更 加坚定地想要敲破他固执的错结想法。 慕弈之微微敛下眼睑,「一样的,我不能爱,也不想。」他轻喃,只说给自 己听。 「大哥!」慕谦御语气加重了些。「爸已经过世了,你根本没必要在意这么 多,他其实还是很关心你,要是在天上看到你这样自虐,他一点也不会高兴的!」 他握拳劝语,觉得自己正在很残忍地撕开过往伤痛。 但如果不说,他会更厌恶自己。 慕弈之抬起头,看了眼父亲的照片,而后,扬起一抹好轻好轻的笑容,浅淡 到几乎透明。 「我没有自虐。爸只要一天觉得我骯脏,那么我就一辈子不爱人。」他低语, 脸上的淡笑好漂亮,漂亮到让人觉得一触碰到就会碎裂。 「爸已经过世了!」慕谦御忍不住提高音量,一再地提醒他这个事实。要怎 么样才能问到一个已经往生的人的感觉?为什么大哥总是要钻牛角尖?让自己幸 福不好吗?为什么他不肯放下肩上的负担?「已经没有人觉得你脏!大家只希望 你能去找寻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他有点激动地说着,实在看不惯大哥贬低自 己。 虽然说……他们也曾经有过和父亲相同的想法……这是他们这一辈子做过最 懊悔最愚笨的事情。 慕弈之睇着他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胀红的脸孔,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能,这副身体不值得任何人为我付出。」有缺陷的健康,怎能要其它 人为他承担? 「就是因为你身上有病,所以才更需要有人能够无时无刻支持你……」 「我有你们就好。」他幽然截语。 「要是我们不在了呢!总有一天你会盼望……」 「不会的。」慕弈之再次打断他,「我不会。」他轻缓地站起身,淡然的勾 起笑。「我该去学校了,再不走的话,你也会迟到的。」他用着最自然的态度, 宛若刚刚那场尖锐的对话是不该有的错觉。 「大哥……」慕谦御看着他,知道谈话已经终止,大哥不会再做任何响应。 「我去拿东西,你先热车吧。」慕弈之浅语笑道后,就先自行转身下楼。 慕谦御只能叹息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要到什么时候,大哥才能摆脱那箝制在他身上的沉重锁炼,真正获得心灵自 由? 他祈祷上天能赐予一个可以改变大哥的人,用什么方法都好,让他脱离那自 我封闭的黑暗高塔,破解他身上的迷障魔咒,不再被束缚捆绑。 让他能完完全全忘却心底旧往的每一道疤痕。 **************** 「哈啰!亲爱的管大帅哥,要不要出去兜兜风?」话尾才落,咬咬嚼嚼的口 中马上就吐出一个胶状的口香糖泡泡。一副吊儿郎当。 管晔蹙眉看着在大门口前甩着车钥匙的秀美男人,他握着门把,「碰」地一 声,毫不留情地当着男人的面甩上门,也不管会不会打到那张美丽细致的脸庞。 管晔往屋内走,彻底忽略门外的那个人。 「喂喂!」不速之客不懂得主人的脸色,径自又开了门,一踏进屋内就委屈 的抱怨,「你是这样对待客人的?真是有够没良心。」岳湛詺走到玻璃窗旁,就 着反影审视自己的脸,大惊小怪地检查他等于饭碗的脸皮。 换上男装卸下浓妆的岳湛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了几岁,秀丽的五官仍 旧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阴柔;有点粗鲁不受拘束的动作则增添了属于男人的味道。 「你不是回英国了?」他还以为这三个月可以不用看到烦人的家伙,没想到 才过了几天,岳湛詺就嗡嗡叫地出现在他面前。管晔坐在真皮沙发椅上,摆明了 就是「送客」的意图。 「又回来了不行?」岳湛詺耸耸肩,知道主人不会有所招待,很自动地摸到 厨房找东西喝。大概也只有他,才在这边不熟装熟,自动自发,把别人家当自己 家。「你都不知道,我那几个姊姊很烦的,为了避免被她们同化,只好先偷跑回 来。」他有六个姊姊,和母亲定居在英国,父亲则因为工作的关系而留在台湾, 常常思妻女心切,一整年都当空中飞人两地跑。他那六个姊姊,一个比一个恐怖, 整天把他当玩具玩,一下捏脸、一会拍头,兴起时要他变装角色扮演,无聊时就 摸他臀部称赞发育良好,更可悲的是,他母亲「目击惨案」也不阻止,反而在旁 边乱出主意。我咧!神经病才留在那边任她们玩弄。 所以说嘛,当初他留在台湾是正确的选择,至少不用天天被荼毒。 「有什么事?」管晔漠视他的废话,直接就问来意。一副「有事快讲,讲完 就滚」的不耐烦样。 「哎,你让我喘口气嘛!」他仰头喝光玻璃杯里的新鲜苹果汁,忍不住舔了 舔嘴唇,想再去倒一杯。「真好喝,这什么牌子啊?」他喜孜孜地问着,决定今 晚回家顺道去搬个两箱回家。苹果汁耶!味优质纯又可以养颜美容。 管晔只觉得额上的青筋在跳动。「你到底有什么事?」 「哎,」真是小气,问一下而已,就冷张脸给他看。「老总说,这次的巡回 秀反应很好,所以有很多杂志要求想要做你的专访,叫你准备一下,今天去跟人 家碰碰面。」老总是他们公司的亚洲区总经理,这次服装秀的最高负责人。 「今天?你怎么现在才讲?」他沉声。 「呵呵……」岳湛詺索性装傻到底,「我早上才接到电话嘛!」一句话推的 一乾二净。 他知道管晔向来讨厌跟媒体打交道,可老总又交代他不论死拖活拉,一定要 把管晔拐去,先给管晔知道的话,他肯定会拒绝,所以只好火烧屁股了再告诉他, 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了,就等他一个人,这样他就没办法推掉了吧! 再怎么说,管晔也知道他代表的是公司的形象,不会不知轻重的。 「经纪人已经跟他们约好在饭店,你快点去换衣服吧!我有叫经纪公司过滤 问题,要尽量精简,不会花你太多时间的啦!」岳湛詺附上保证,涎着笑脸。 管晔冷睇他一眼,尽管知道自己被设计了,但是工作就是工作,他既然跟公 司签下了合约,就必需做到绝对敬业。 本来要去找慕弈之还钱的计画只好改期了。 「下次别再玩花样。」他丢下话,转身进入房内准备更衣。 唉呀呀,果然被看穿了。「呵、呵呵。」岳湛詺干笑两声,见他关上房门后, 就迅速地移动到厨房。 去看他的苹果汁是什么牌子啰! 看来他这几天运气不错,接二连三地遇上学生时代认识的人,先是那个慕弈 之,现在又跑出一个他根本连名字都不记得高中学弟。 耗费了一整个下午才做完专访,一下子要求拍照,一下子又违反先前的协议 问了极侵犯个人隐私的问题,他真的很厌恶跟媒体面对面的交手,只要你一个不 注意,他们就可以加油添醋地写的天花乱坠,白的变成黑的,死人变成活人。 好不容易在他不悦的神情和经纪人努力地打圆场下,结束了烦人的访问,没 想到还没走出饭店贵宾室,就有人上前来跟他攀亲带故。 管晔看着眼前兴高采烈穿著饭店人员服饰的年轻人,撇一眼他胸前的名牌, 在脑海里搜寻他的名字。不认识,根本没印象。 「学长,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年轻人像是在看大明星般崇拜地说着。 「我知道主管说今天有贵客会来,没想到居然是学长你!」要不是他被分配来接 待,大概就错过了。真是好巧好巧的巧合。 看看,昔日高中被退学的学长,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光鲜的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在国外成名的新闻,当真是跌破所有人的眼镜,谁也没想到,当初被喻为没有 前途的顽劣学生,如今居然那么亮丽地跃上国际舞台。 管晔一贯地沉默,基本上,他也不觉得要跟完全没印象的人说些什么。他站 起身,已经准备离开。 「你要走了吗?你的经纪人有交代从侧门,他说车子停在那里,岳先生也在 车上。」年轻人没发现他的冷淡,只是兀自愉悦地望着他。「我带你去吧!」怕 他不知道饭店侧门要往哪里走,索性自告奋勇当领路使者。 呜哇!跟国际知名的名模走在一起呢!一辈子大概只有一次。 管晔没拒绝,不是因为不知道饭店的侧门在哪,而是连开口的意愿都没有。 年轻人跟着他走出贵宾室,享受四周羡慕和惊艳的注视。他才是个新进人员 而已,能够有幸招待这种高级人物,这让他升起一份服务人员的优越感。 「学长,你好几年没回来了吧,有想过开个同学会,或是回学校看看老师吗?」 他没话找话,刚刚的访问他有听到一点,学长因为工作长年在国外,这次回来会 待的比较久。他不知道管晔是在台湾定居。 管晔听了他的问题,只是讥诮地扬起唇角。开同学会?那些在学校时避他唯 恐不及的人们怎能称之为「同学」?他们不是在背地里埋怨他是颗老鼠屎坏了整 个班级的风气,就是当着他的面毫不隐藏他们眼里的排斥和偏见。老师们也是, 那些老师带给他的,不是知识和学习,而是永难抹灭的污辱和轻蔑。 这种「师长」和「同学」早就被他遗忘到荒原,没有一个脸孔名字是熟悉的。 没得到管晔的响应,年轻人一点也不在意,他看过管晔在杂志上的照片,所 呈现的气质跟本人完全一样,冷酷俊美,深沉衿淡。 「学长,你现在可是我们这些学弟妹崇拜的对象,学校出了一个国际名模, 大家都觉得好光荣!」年轻人按下电梯按钮,继续自顾自地东拉西扯。 崇拜?光荣?管晔冷笑。 是崇拜他当年的逃课闹事还是违逆师长?是觉得他被学校退学很光荣,还是 学校把他踢了出去很光荣?他根本就没从那所学校毕业,有什么好以他为荣的? 一旦身份改变了,连腐烂的都可以看做豪华的。 他看着被擦拭晶亮的电梯门,反影映照出自己英挺的外在。 别人看到的,永远都是这一副没意义的皮相外表,在美丽的光环后面,有几 个人能知道他早已被侵蚀的内部?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起了慕弈之。 管晔看着楼层灯号的黑眸敛起。明天,明天就把钱拿去还他,从此他们不会 再有交集。 年轻人没察觉他面无表情下的波涛,只是把别人的冷屁股拿来当热脸贴。「 对了,我记得学长以前有被一个叫慕弈之的老师教过对不对?」他的无心之论刚 好射中管晔盘据在心头的身影。 管晔有了反应,他侧首看向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续道:「那个慕老师也教过我妹,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真是 很巧呢!他教学长的时候还是个实习老师吧?」他用手抵着门让管晔先走出电梯。 「嗯。」管晔低应。 总算得到了响应,年轻人在心里雀跃,忍不住多讲了一些,「慕老师到我妹 那所高中任教的时候,已经是正式聘请的教师了呢!不过他教没多久就离职了, 我妹说他是她看过最好的老师了,真是可惜。要不是因为他是同性恋者的事情被 学校知道,也不会被调到小学去教书。」他有点喟叹,因为他妹已经不只一次说 那个老师真的很好,他是不在乎人家是不是同性恋啦,因为好老师难找嘛! 管晔本来走动的步伐停了下来。 年轻人没发现管晔站在原地,只继续走着讲着,「我妈跟学校的教务主任是 好朋友,所以才知道了这件事,听说啊,是有个男学生找慕老师告白,慕老师没 接受,那个学生就回家向家长哭诉慕老师欺骗他的感情,后来慕老师向学校坦承 他的确是个同性恋者,但没欺骗那个学生,虽然说是这样说了,但学校对这种丑 闻总是很感冒,所以就请慕老师走路了。」唉,大概没有学校会摆个同性恋教师 找自己麻烦,不过那个慕老师也太诚实了吧!「对了,学长你可不可以帮我签个 名……学长?」年轻人回头才发现管晔已经被他丢在后面,他奇怪地走到他旁边, 才一接近,就突然被管晔抓住手臂,他吓一大跳。 「你再说一遍。」管晔的脸上没有表情,语调也毫无起伏,让人猜不出他的 情绪。 「呃……」年轻人愣住,「帮我……签个名?」糟!学长该不会看出他想把 签名拿去卖吧?他本来还想说可以卖个几千没问题的。 「你刚才说慕弈之是什么?」管晔沈冷的声音宛如会钻入骨髓。 「啥?啊、呃,我说慕老师是……同性恋者。」年轻人在他的逼视下说不好 话。他现在才感觉到,管晔黑潭般的双眸危险的吓人。 「同性恋……」管晔放开年轻人的手臂,低低地轻喃。「他……原来是个同 性恋……哈、哈哈……」他忍不住纵声大笑,却一点喜悦的感觉都没有。 原来众人眼中一直以为的白莲,其实早就连根部都染黑;原来他一直以为与 众不同的纯净,背负着见不得人的污点。 慕弈之在他面前的圣洁,只是隐藏他那无法摊在阳光下的性向的手法之一吗? 「学长?」年轻人不安地看着管晔突如其来的怪笑,他战战兢兢地唤着。 管晔没有感觉身旁有人,也没听到叫唤他的声音,他只是笑。 不是因为任何令人开心的事情,像是在宣泄某种情绪,无法克制的,随着他 的笑声扩散到空气中。 带着讽刺。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