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管晔「强势」的注视下,岳湛詺纵有再大的好奇,也不敢赖在当场,随便 找个理由,陪笑两声,他脚底抹油开溜,免得再度说错话被炮轰,反正他是想, 以后一定还有机会,还有机会。 屋内就剩管晔和慕弈之两人,沉重的空气像要凝结成块。 「那……我也不打扰你了。」慕弈之缓语,他不知道管晔跟他朋友是怎么回 事,也不晓得管晔为什么看来如此急躁,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只是关心管晔的风寒所以才上来看看,既然他没事,他似乎没有多留的必 要,因为管晔一向不太喜欢见到他。才移动了一小步,坐在沙发椅上的管晔就迅 速站起。 「你现在还不能回去!」管晔低吼出声,神色复杂。 慕弈之回首,微感愕然。「你……还有事吗?」 缠乱的思绪让管晔的神经紧绷到断裂,他闭了闭眼,「我有事要说,你现在 还不能走。」 该死!该死!简直就是一片混乱! 他是怎么搞的?先是说出那种连自己都搞不清楚的话,现在又见鬼地不知道 在发什么疯! 总是这样,一面对慕弈之,他的冷静就会瓦解,他的思考就会纠结,他到了 嘴边的话语转变成情绪上的发泄,自制的态度也会完全化为毫无理由的排斥。 他不能接受慕弈之所给予的温暖、关心、善意,所以全盘抹煞那真切的微笑, 他不断告诉自己,慕弈之所做的一切都是假像,不能相信他,不能碰触他,不能 被他迷惑,不能、不能! 有关于慕弈之的所有一切都不能! 然而越是这样做,慕弈之在他心里渗入地就越深,他所做的抵抗和排斥白费 的可笑;越是告诉自己慕弈之所表现出的都是谎言,心底就越是相信他的一言一 行。 更甚至,他利用了慕弈之的身体汲取渴望已久的温暖。 他也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但那该死的清香却根深蒂固,挥也挥不去,拔也 拔不除,每见慕弈之一次,那晚的记忆就更加清晰。 究竟为何这样?他不了解,一点都不了解! 「管晔?」见他始终不语,慕弈之开口唤道。他没把管晔适才对岳湛詺说的 话放在心上,那独占性极强的言论,只被他当成无心之语,浑然不知管晔为了自 己的那番话挣扎许久。 「你……」管晔好恼,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平静?「你以后别再来了。」他气 愤地脱口,不管说的话是否伤人。 慕弈之微顿,「如果打扰到你的话,很抱歉,我只是怕你又不舒服,所以才 ……」 「不是的!」管晔打断他温和的话语,「再过半个月我就会回去巴黎,不会 住在这里,至少半年不会回来。」他紧皱着眉。 慕弈之一怔,徐徐才道:「是吗?」他的表情如同他的话,察觉不到任何心 思。 「所以……我们不会再有太多的见面机会,你以后也别再来找我。」好冷酷 的话语,霜寒的语调下却是只有自己知晓的波涛思绪。 慕弈之静默良久,随后,牵起一抹极为浅淡的笑容,「临走前,我可以请你 吃顿饭吗?」 「吃饭?」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当是为你送行,你可能会很久都不回来不是吗?」他轻轻地微笑,没有 心机,没有杂质,就真的只是单纯的好意。 「……我没有空。」管晔硬着声。 「喔……真是不巧。」慕弈之的语气里有些微的可惜,他静静地凝睇着管晔, 「那么,你自己多保重。」他真挚地低语里有着全然关怀。 扬起一丝淡笑,他缓缓地回过身,朝着大门走去。 管晔看着他的背影,心跳比平时更为急促。 只要慕弈之走出这个门,他就可以恢复之前的日子,他们之间的交集会消失, 各自回到原本的轨道,过着毫无相干的生活,他将会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看不 到他,或许,是再也见不到面也说不定,就在今天画下两人之间的句点,他不会 再来找他,他也不再和他见面…… 就这样断了联系…… 「等等!」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上前掳住慕弈之的手臂,飘散在他絮杂 气息当中的,是一如那晚的淡香。「我真不该这么做。」他用着只有自己听到的 声音低喃。 他居然自己伸出手挽留慕弈之,他之前的挣扎不知道算什么。 「管晔?」慕弈之凝视着他,温雅的面容上没有任何波动。 「你……」管晔的喉咙干涩地没办法出声。 他在期待些什么?希望慕弈之开口叫他留下吗?他有什么资格?他们俩又是 什么关系? 他对他有了感情吗? 为什么他会这么心慌意乱?! 闭上眼睛,再睁开,他的瞳眸深的见不到底。 「管……」 「我没有办法。」管晔低沉、霜冷地打断慕弈之关切的轻语。「我没有办法, 你听清楚了吗?」他用力一扯,将慕弈之搂抱在怀中,很紧很紧,几乎用尽力气。 「管晔?」慕弈之错愕地僵直背脊,他的心口感受到从管晔胸腔传来的沉重 压力。 「我没有办法!」彷佛扯断了体内一根紧绷的弦,管晔倏然咆吼,「我没有 办法忘记那一晚,我没有办法就这样离开,我没有办法理解你在我心里的地位! 我明明知道你是男人,我明明知道我跟你不一样,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就是没 办法否认自己对你没感觉?!」彷佛也是在说给自己听,他冷漠的伪装彻底破碎。 慕弈之胸口一紧,气息逐渐走调。错了……完全错了……他果然是……不该 那样做。 「管……管晔。」他闭了闭眼,「放开我……」该怎么做?该说些什么?要 怎么样才能让管晔别跟他一起沦陷? 「经过这么多事,我不相信你没感觉!」管晔逼视他,慕弈之却慌乱地别开 脸,「看着我!如果你真的能如此平静,那就看着我说你对我无话可说!!」他 给予他这么多的关切,难道真的只是为了单纯的理由?他不相信! 慕弈之被他粗重的喘息扰乱了脑中的思绪,管晔近在眼前的黑眸压的他几乎 没办法呼吸。 他不能……从很久以前就不能…… 「对不起……我不应该那么做……」慕弈之苍白着唇,不论他再怎么想弥补 这无法挽回的错误,他所能说的,终究是一句道歉。 「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管晔用力地将他推向墙边,让他无处可躲,「我 要听你的真心话,我要知道你为何接受我!!」 他一定要知道,现在!! 没有停顿的,他俯首吻住了慕弈之颤抖的双唇。 狂乱、粗暴,不带一丝怜悯,他彻底地蹂躏慕弈之的生涩,就宛如他刚刚揭 撕开自己心底深处的坦白一样,不留余地。 慕弈之只能不停地喘着气,任由管晔温热的舌尖侵吞自己的口唇,他的脑中 一片空白。 他所隐藏的,所压抑的,所最不为人知的一切,全部被迫挖掘。一吋一厘, 一丝一毫,被管晔交缠的吮吻,乱了脚步,忘了依归。 他下意识地抓紧管晔身上的衣服,指关节几乎完全泛白。 管晔将舌头深入他的口中,手臂在他的后腰收紧,一路抚进他的衣衫当中。 一阵凉意袭上身体,慕弈之在瞬间清醒。他震惊地瞠大了眼! 「不……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他几乎是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推开管晔! 他剧烈地喘着气,胸口不停地过份起伏,被吻红的嘴唇和白纸般的神色成强 烈对比。他紧闭着双眼,难受的摇头。 「我不行……我不能再错第二次。」他艰涩地出声。 不等管晔有什么反应,他跑向门口,迅速地离开管晔的怀抱、管晔的视线。 管晔僵立在原地,唇上甚至还有慕弈之的香气。 这算什么? 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就从他眼前逃走了! 慕弈之在怕什么?为什么不表达出自己真正的心意? 难道他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他对他有了感情,他已经再也不能忽视他在心中 的存在! 「该死!」管晔愤怒地一拳击向墙面,沉重的撞击声抚不平他的波涛汹涌。 再没有迟疑地,他转身追了出去! 他不会让慕弈之逃跑,一开始就是他先招惹他的! 他绝不允许他反悔! **************** 「你既然不能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我们怎能安心地留你在学校任 教?要是哪一天上了新闻,学校的名声该怎么办?」 「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和你妈相遇而生下了你!」 呼…… 「你身为一个教师,如果不能以身作则,岂不是会带给学生坏榜样?」 「你才不是我们的大哥!要不是不得已,我们一点也不想跟你有所牵扯!你 根本没有资格出现在我们面前!你以为自己是谁?你以为我们会感激你?你真是 令人做恶!」 呼……呼…… 「你才来学校三个月,就有学生爱上了你,我们能不怀疑你暗中给于学生暗 示吗?你是在教他们念书还是在教他们成为同性恋者?」 「同性恋?那是一种病吧!那种人根本就是变态,不应该存在于世界上惹人 嫌。」 呼、呼……呼…… 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 好清楚,好清晰,彷佛就要撞破他的胸腔。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奔跑了。就像是在闪避什么,或者想摆脱什么, 他几乎是竭尽全力地没命狂奔。 为什么他要跑呢? 为什么他不坚定地拒绝管晔? 他动摇了吗?也跟管晔有相同的情感吗? 怎么会呢? 他明明是一个没有心的人,明明是不能动心的! 可是却又…… 管晔的表白,使他再也无法自我解释这混乱的一切。 慕弈之停下脚步,过于急遽的奔跑让他不停地喘着气,苍白的面颊旁滑下一 道道汗水,湿了他的睫,湿了他的眼。 他也想要管晔温暖他,他也希望有人能陪伴;他关心管晔,却不知不觉地超 出应有的控制,他说要走的时候,他甚至忘了呼吸。 他希望管晔开心,希望他无虑,多年来过度的专注,不知何时转化为一缕丝 线,只缠绕在某个地方。 「我真是糟糕……」他既不能否认自己对管晔有所留恋,也不知该怎么面对 管晔的感情。本来他以为,没有人能察觉到的…… 他没办法让过世的父亲原谅他的不正常,他的身体里也不像平常人有一颗健 康跳动的心脏。 他不能。 管晔不明白这种身份所遇到的不堪会有多少,也没办法体会随之而来的挫折。 这是不容世俗所接受,不为社会所包容的! 他好不容易才从地狱里爬出站在人生的顶端,他怎么能破坏这一切? 这种身份只会带给他伤害,他不能! 慕弈之紧紧地闭上眼,空荡的胸口只留有亟欲穿出的疼痛不停地狂涌,一次 比一次更为激烈。 砰通、砰通…… 他难忍地咬破了唇,身子也摇晃地没办法再站稳。 「慕弈之!」 总算追上的管晔大步地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强迫他转身。 「我不准你逃走!没有说清楚之前,你哪里也不准去!」他没有发现怪异之 处,奔跑的喘息加重他忿怒的语调。 哪里也不准去……如果,他要去的地方,很远很远,远到他永远也追不上, 是不是就可以算结束? 慕弈之极为缓慢地抬眸,对上了那一双他从来就不该碰触的曜黑眼瞳。 轻轻地,他露出一抹浅浅、浅浅的笑容,几乎化为透明。 砰通…… 「我……我一直希望……希望看到你笑……」他缓慢地抬起手,指尖有点颤 抖,就在要摸上管晔的面颊时,猝不及防地颓然落下。 他整个人没有预警地软倒,彷佛被狂风吹散的枯叶飘落在地。 管晔错愕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他所能做的,也只是及时搀住慕弈之, 别让他继续下滑。 他揽着他的肩,发现他冰凉吓人的体温和完全汗湿的衣衫,他的面容,惨白 地有如霜雪。 「慕弈之?」轻微的摇晃唤不回他的清醒睁眸,管晔加重了力道,却只是让 他毫无反应的身体更加绵软。「慕弈之!」 薄弱到几乎察觉不了的气息,宛若下一秒就会消失。 生平第一次,管晔感到失去某种重要东西的恐惧。 「对不起护士小姐,请问急诊室往哪里走?」急性子的慕谊庭抓到一个护士 小姐就着急地开问,后面还跟着慕谦御。 一接到通知电话他们就十万火急地赶了过来,因为最小的两个弟弟都在学校, 所以他们决定先不要通知,先确定慕弈之情况再说。 一路上,慕谊庭担心地都快哭了出来,还是比较冷静的慕谦御开车,她根本 连方向盘都没办法抓稳。 只要一想到大哥发病,她就无法冷静。 在护士的指引下他们直奔二楼的急诊室,进入眼帘的是死寂空旷的长廊和紧 闭的急诊室大门。门上的红灯亮着,表示里面正在进行诊疗。 慕谊庭手心冒出了汗,她瞪视着站立在走廊底的管晔,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他 面前。 「是你!为什么大哥会昏倒?你没有好好照顾他对不对?你为什么让他发病? 为什么不多看着他?!」她抓住他的衣襟愤然大吼,一直强自压抑的眼泪终于激 动落下。 慕谦御深思地睇视着沉默的管晔,不发一语。 「是你害大哥又发病,要是他发生了什么事,我绝对不会饶你,绝对不会!」 她的脸上皆是泪痕,不成调的哭音里有着愤恨。 「……什么病?」管晔抬眸,他看着慕谊庭,眼神冷得像是尖锐的冰刃。 送慕弈之到医院后,医生只来得及告诉他,「情况很危急」。 慕弈之有病?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件事。 「你别再靠近大哥!别再出现他的面前!」要不是他,大哥的平静生活不会 被扰乱,现在不会发病躺在医院! 「妳冷静点。」眼见担心情况会不受控制,镇定的慕谦御上前拉住她。 「你别阻止我!」慕谊庭生气地扯开他,「你忘了大哥发病的样子?我不想 再看到那种事情发生,我不想啊!」她悲愤地怒叫。 「什么病?」管晔重复着先前的问句,神色冰寒。 「不关你的事!从现在开始不准你接近我大哥,不准你拥有他的善良和温柔, 你离他越远越好,要是他这次有什么万一,我一辈子都不会放过你!」慕谊庭恨 然地落下重话,紧握的拳颤抖着。 「什么病?」如同尖针般的冷冽。 「我说了不关你的事!你——」 「他到底是什么病?!」 冲破耳膜的暴喝响撤整个楼层,几乎震落天花板上的灰尘。 深沉的寂静回荡在极为混沌的气流之间,管晔阴森的神情骇人,犹如暗夜的 夺命使者。慕谊庭死瞪着他不肯退缩,却被他周遭慑人的森寒给冻的发毛。 诡谲的沉寂扩散,没有人知道该不该打破这沉重的压迫空气。 「心脏病。」 首先出声的,是慕谦御。 管晔睇着他,面无表情的慕谦御维持着平板的语调。 「我大哥他有先天性的心脏疾病。」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