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医院的急诊室内,藤田杏子坐在齐天佑的病床旁边,双手握着齐天佑的手。 她的目光虽然一直停留在齐天佑脸上,但是眼神却是若有所思。 躺在病床上的齐天佑不安地动了动,眉头微微蹙起,双唇似乎在呓语着什么。 藤田杏子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 “棠棠……棠棠……”他是这么喊着。 突然之间,齐天佑猛地坐起身子,若非藤田杏子闪得快,恐怕正好被他撞个 正着。 可是,齐天佑还来不及完全坐起来,脸上便露出一阵痛苦的表情,又颓然跌 回枕头上。 “天佑,你躺好,你怎么样了?”藤田杏子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骇着,从椅 子上站起来,急忙问道。 “有点想吐……头很痛、很昏。”齐天佑闭上眼睛,咬牙抵抗脑部的晕眩与 疼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有地震,然后好像有人把我撞下舞台……” 藤田杏子只犹豫了半秒,便说:“有个铁架要倒在你身上,所以我一时情急 就把你推开,没想到用力过度,你就跌下去。” 齐天佑是她的,只有她才能给他权力与名利,为了他好,跟他说个小谎应该 没有关系。藤田杏子这么告诉自己,试图挥开悄悄浮上心头的罪恶感。 “是吗?”齐天佑试图去回想,但是晕眩疼痛的头部让他完全无法思考。 “为了保护你,我差一点受伤。”藤田杏子一不做二不休,加强语气地说道。 “谢谢你。”齐天佑露出一个微弱的笑,似乎有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一直 在他浑噩的脑子里流窜,他试着去抓住它,那是一股极端强烈、急切的想法。 蓦地,一个短发俏丽的女孩身影像闪电般打人他混乱的脑袋中,就像在荒山 野岭中突然辟出一条栈道。 是棠棠……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他和棠棠的一切,他想起那个绑着马尾请他吃棒棒糖的小女孩;想起 那个寒假他背着她去诊所时背上的温暖;想起她到机场送他去日本时眼中的依恋 不舍…… 他的棠棠,曾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是他快乐的泉源,结果他却将她忘 得一干二净! 糟糕!齐天佑突然想到卫雨棠可能已经抵达音乐会的会场,她联络不到他, 一定很着急。 “我昏迷多久?现在几点了?”他赶紧问一旁的藤田杏子。 “现在大概八点,你昏迷好一阵子,我都担心死了。”藤田杏子看看手表, 带点抱怨的语气说道。 “八点?”齐天佑又想坐起来,可是一移动,就感到天旋地转。“我的手机 呢?把我的手机给我。” “你的手机在你跌落舞台时摔坏,所以我就帮你把它扔了。”藤田杏子说道。 “等你感觉好一点,我陪你去买一支新的。” 齐天佑心急如焚,整颗心都挂念着卫雨棠。 但是,他总不能在藤田杏子面前打电话给她,否则一定会引起藤田杏子的疑 心…… 她起不起疑还重要吗?齐天佑自问着,内心一阵痛楚。 在他想起一切之后,如何还能放弃棠棠? 他已经亏欠她太多、太多了…… 头部的昏眩感越来越严重,齐天佑很努力地保持清醒,他必须想办法联络上 棠棠。 “天佑?天佑?”藤田杏子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知道她在摇晃 他以保持他的清醒,但是她的动作反而让他更晕。 他的眼神渐渐失焦。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变黑。 “棠棠……”他用力地眨眼,想要重新对准焦距,然而他的头却越来越痛。 终于,晕眩与黑暗战胜他的意志力,齐天佑再次陷入昏迷,蹙起的眉头始终 未松开。 上午十点,婚纱店刚开门营业,邵紫宜才刚把店内整理完毕,此刻正在替模 特儿换装。 她看一眼呆坐在沙发上的卫雨棠,心中暗自摇头。 前几天她才像恋爱中的小女人,脸上时时带着甜蜜的笑容;此刻却魂不守舍 如行尸走肉一般,不用问,一定是跟齐天佑有关。 可是,无论她怎么问,棠棠就是不肯说发生了什么事。 门口的风铃响起,邵紫宣往门口望去,看见一位陌生的妙龄女郎走进店内。 “欢迎光临。”她露出微笑,纳闷着这么早怎么会有客人上门,而且还是独 自一人前来。 藤田杏子礼貌性地对邵紫宣点头,然后直接走到卫雨棠面前。 卫雨棠一直到她站在她面前,才抬起头,当看见来人是她时,眼神短暂地露 出一丝惊讶,然后又归于平静。 “我是拿东西来还给你的。”藤田杏子见她没反应,先开口说道。 她把手中拎着的纸袋交给卫雨棠。 卫雨棠疑惑地接下,打开袋子往里头看。当她看清楚里面的东西时,眼底闪 过一丝剧痛。 “那是你上次遗落在天佑办公室的耳环,还有你以前送他的毛衣。我看了你 寄给天佑的电子邮件,才知道那件毛衣原来是你送他的。可是,他现在的衣着有 我来打理,不需要你担心了。”藤田杏子淡淡地说。 她不得不承认,她不太敢对上卫雨棠的眼眸,因为她眼中的悲伤太深沉,让 她喘不过气,隐隐约约的罪恶感又扰人地浮现。 藤田杏子倔强地噘着唇,故意漠视那股充斥在心头的窒息感。 齐天佑已经跟她订婚了,她本来就有权利阻止其他女人接近他,藤田杏子想 道,但却不再这么地理直气壮。 “他好吗?”卫雨棠将纸袋放在一旁的沙发上,又恢复了死气沉沉的样子。 其实她知道他已经没事了,因为当天晚上的夜间新闻有报导他的伤势,说他 有些脑震荡,休息一个星期便可痊愈。 只恨她无法陪在他身边分担他的疼痛。 “他很好,医生说除了脑震荡和一些擦伤之外,其他检查一切正常,再住院 观察两天就可以回家休养。”藤田杏子回答,她再次看一眼卫雨棠低垂的脸庞, 感觉心头的沉闷感益发严重。“那么,我走了!我和天佑即将结婚,请你以后别 再来找他。” 卫雨棠没有半点反应,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藤田杏子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 等藤田杏子走出店外之后,邵紫宣立刻坐到卫雨棠身旁,关心地问:“棠棠, 她就是齐天佑的未婚妻?” 卫雨棠轻轻点个头。 “这齐天佑是怎么回事?他这阵子对你的态度还让我以为你们旧情复燃,他 怎么不跟他未婚妻做个了断?难不成他想坐享齐人之福?”邵紫宣为朋友打抱不 平。 “他有他的难处。”伴随着一声叹息,卫雨棠说道。 “什么难处?是放不下现在拥有的名利?”邵紫宣不悦的回道,她一直不是 个好争斗的人,但她实在不忍看着卫雨棠继续痛苦下去。“棠棠,爱他就去把他 抢回来,齐天佑的心一定是偏向你的,他和那个日本女人又还没结婚,她凭什么 这样对你说话?” 卫雨棠看着好友义愤填膺的表情,苦涩无奈地摇摇头。“他不会比我好受多 少。” 她拿起身旁的纸袋,从沙发中站起来。“当初,我跟他约定,如果一个月内 我无法让他想起我,我就会消失在他生命中。明天就是一个月期限的最后一天… …”卫雨棠垂下眼帘。“我会遵守我和他的约定。” “棠掌,你要去哪?”邵紫宣看见卫雨棠往外头走去,忙问道。 “放心,我不会去做傻事,只是想找个地方独处一下,今天店里就拜托你了。” 卫雨棠没有回头,说完便推门而出。 邵紫宣看着她孤寂的背影,心中一阵难受。 棠棠和齐天佑根本就是天生一对,不知老天爷为何要让他们承受这么多波折? 医院的单人病房内,齐天佑很缓慢很缓慢地探手到床边,寻找调整病床高度 的控制钮。从他住进医院到现在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其间医师护士来来去去, 可是他头部仍是昏昏沉沉、胀痛难当。 好不容易,终于摸到控制钮,他按下按钮,让病床的上半部慢慢抬起,使他 的上半身可以直立起来。 完成这项小小的任务,便已使他的额头布满薄汗。 他稍稍休息一下,等脑袋内那种轰隆隆的感觉稍稍平复,他试着侧过身子, 一只手往床边柜上的电话伸去。 从他第一次清醒之后,他便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睡睡醒醒的状态,但每一次 睁开眼,他都看见藤田杏子守在他身旁,着急和愧疚同时浮现他的心口。 他一方面挂念着卫雨棠,有满腹的话想跟她说;但另一方面,想到藤田杏子 这样的娇娇女不但寸步不离地照顾他,甚至在地震当时奋不顾身地救他,他又觉 得对她满怀歉意。 现在,总算只有他独自一人在病房内,他当然得赶紧把握机会打电话给卫雨 棠,告诉她他忆起了一切。 他的上半身不敢有太大的动作,修长的手指仅距离电话筒一、两公分。他努 力地构呀构,就在指尖触碰到电话筒的同时,病房门被打开。 “天佑,你在做什么?”滕田杏子一开门,见到齐天佑咬牙强撑的表情,立 刻跑到他身边。 齐天佑好不容易碰到的电话筒砰地一声掉下床边柜,靠着电话线支撑,在柜 子旁边晃动。 他低咒一声,放手颓然躺回床上,急遽的动作让他的头又是一阵昏胀。 “你想打电话?”藤田杏子问道。“打给谁?是不是打给那个女人?” “我应该还有打电话的自由吧?”心里的挫折与头部的不适,令齐天佑没好 气地回答。 “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凶?你对那个女人也会那么凶?”藤田杏子皱起眉头, 跺脚道。 “你不要跟她比,你们两个……完全不同!”齐天佑把头往后靠,闭上眼睛, 疲惫无比地叹一口气。 藤田杏子抿抿唇,眼眶开始红了起来。 从小到大,她藤田杏子没有得不到的东西,哪里想到,她看上的男人,竟然 会给她脸色看。 “你觉得我比不上她,对不对?”她一边哽咽,一边提高音量说道。“我哪 里比不上她?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我能让你少奋斗二十年,轻易得到别人梦 寐以求的财富与地位,我……” “那都不重要!”齐天佑蓦地睁开眼,打断她的话,黑眸中闪着她从未见过 的强烈情绪。“对!她没有你年轻,没有办法带给我权力、财富,但是在我心中, 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她是我的梦想、我的生命、我的灵魂,你听懂了吗?” 他已经受够了,他拒绝继续背负着“为求名利才娶藤田杏子”的十字架,他 决定让她明白,世上还有比金钱物质更重要的东西。 藤田杏子被他激动的情绪吓到,双眼瞪得大大地看着他,甚至连眼泪都不敢 掉下来。 齐天佑一手扒过凌乱的黑发,继续说道:“我当初同意跟你结婚,是因为我 失落了关于她的记忆,否则,我会在我拿到毕业证书的隔天,便飞回她的身边。” “你那天在婚纱店就想起她是谁了?”藤田杏子嫉妒懊恼地问。 “没有,但那次相遇是个开始,让我发现我的记忆还有一块缺片,于是我开 始试图找回这块缺片。就在我跌落舞台的那一刻,我的记忆终于完整了。”齐天 佑望向窗外,眼神无比清明。 “所以,你不跟我结婚了?”藤田杏子心中已经了然,但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杏子,我很抱歉。我们之间从来没有爱情,你应该是知道的。我欠藤田社 长一份恩情,加上当时在我记忆中没有哪个女人曾经让我动情,所以我才会答应 娶你。现在想想,其实我的潜意识里从来没有忘记棠棠,我只能将我的心保留给 她。”他的眼神遥远,唇边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看着齐天佑脸上的神情,藤田杏子感到非常不是滋味。她从来没有想过,孤 傲淡漠的齐天佑竟然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奇妙的是,她只感到挫败、自尊心受伤,或许还有一点点吃味,可是却没有 任何的恨。 她第一次认真地检视自己的内心,突然看清楚自己对他的感觉,只能说是喜 欢,根本称不上爱。 爱,应该是像卫雨棠那样,不顾性命地将他从铁架底下撞开。 在卫雨棠扑向齐天佑的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像卫雨棠那样爱他。 藤田杏子深深凝视着齐天佑,看见他黑眸中对卫雨棠的爱恋,突然觉得整个 情况非常荒谬。 就如同自己刚才所说的,她年轻美丽,又是藤田企业的大小姐,未来还有许 多美好的事情等着她,她何苦将自己与一个永远不可能爱她的男人绑住一辈子? 一股豁然开朗的感觉在她心中渐渐扩散。 藤田杏子往床边柜走去,弯腰捡起刚才掉落的电话筒,连同电话一起摆在他 膝盖上。 齐天佑惊讶地望向她。 “打电话给她吧!我要走了!”她露出浅浅的微笑。 齐天佑拿起电话,一时搞不清楚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你要去哪里?” “回日本!我刚开学,忙得很呢!而且我要告诉爸爸,我不想跟你结婚了, 你对我来说太老,又不爱我,不值得我浪费大好青春。”她深深看他一眼,然后 脚跟一转,边往外走边说:“我得跟你自首一件事,那天把你从铁架下推开的是 她,不是我。她像不要命似地从舞台下冲上来,可是我却只会尖叫着跑开。” 她在病房门口停住脚步,背对着他说道:“当时那一幕重重地撼动了我,让 我明白什么叫爱情。对了,我把你那件蓝色条纹毛衣还给她了,去跟她讨回来吧!” 说完,她推开病房的门,“叩、叩”的高跟鞋声响越来越远。 藤田杏子态度的转变让他一时傻了眼,早知她那么容易想通,他大可以一开 始就告诉她责情,也省得他和雨棠白受那么多苦。 他露出苦笑,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在工作上他可以果决明快,碰上爱情反而犹 豫不定。 他很快地拿起话筒,另一只手按下卫雨棠的手机号码,拿着话筒的手微微颤 抖。 回应他的是语音信箱。 接着,他打电话到婚纱店找她,接电话的小姐却告诉他今天卫雨棠没有到店 里。 齐天佑放下话筒,一颗心忐忑不安。 棠棠上哪儿去了?她会不会以为他决定和她一刀两断?各种可能的情形不断 在他脑中闪现,让他心焦得几乎想去撞墙。 齐天佑扶着床边的扶手试图自己下床,但是双脚才一站直,就是一阵天旋地 转,让他又跌坐回床铺上。 可恶!他认命地爬回床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 休息。他得把握时间休养,一旦他能顺利下床,他就要直奔卫雨棠家找她。 他要亲口告诉她,他没有违背当初在面摊前的誓言,今生,他只认定她一人。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