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才初夏,天气却已经闷得吓人,炎炎艳阳映照在地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转眼间,夜珂来到墨家堡已经有十五年之久。 才十五岁的她,却已经出落得绝美惊人,比起当年的柳素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脱俗的美貌并未替她带来任何好运,反倒成为被攻击的目标。 墨家堡的所有女性全对她充满敌意,不只是因为她的长相,还有一点,她是 堡主亲自带回来的。 虽说她在堡里并未有任何特别待遇,甚至她的工作全是一些粗使丫头做的事, 但对那些崇拜堡主、对堡主有着绮思的少女们来说,她是相当大的威胁。 尤其令她们嫉妒的是,任她们怎么折磨夜珂,她的美丽却仍是有增无减。所 以夜珂在墨家堡的生活并不是一直安安稳稳的,反而经常有人仗势欺负她。 直到三年前—— “夜珂!我不是叫你把衣服洗完才能休息的冯?” 洗衣房的王嬷嬷一来到树下,立刻尖声粗气地骂道。 夜珂有气无力地看了嬷嬷一眼,“是骆叔叔说我可以先休息一下的……” “什么!”王嬷嬷用肥嘟嘟的手指气呼呼地戳着她的头,“你现在是怎样? 拿骆文来压我啊,死丫头!” “我没有!”夜珂猛睁大眼。 她从一早就忙到刚刚,实在是已经累得动不了,骆叔叔看不过去,才坚持要 她休息一会儿的。 王嬷嬷似乎被她的气势震慑到,一时有些恍神,“还……还说没有,瞧瞧你 现在说话的样子,别以为你是堡主带回来的就自抬身价,不就是捡回来的孤女吗 ……” “住口!”夜珂怒斥道。 是的,身世一直是她不愿碰触的伤痛,而这些人却一直用这一点来打击她。 孤女……那又怎样!她在墨家堡又不是白吃白喝,她也是有做事的。“别再 说我是孤女这样的话了。” “你……你这是……竟然敢跟我这么大声说话!”王嬷嬷涨红了老脸。 她早就看这孤女不顺眼了,一直想找机会整治她,偏偏又有骆文、骆武让这 孤女做靠山,所以她才投鼠忌器。说也奇怪,身为堡主左右手的骆家两兄弟,不 知为何会对这小孤女和那个柳素特别关照,哼!以她看来啊,八成那兄弟俩是被 大小狐狸精给拐喽! 王嬷嬷突然换成一副笑脸,不怀好意地说道:“好啊,你想休息是吗?没关 系,那我就只好把要派给你洗的衣服全交给柳素去洗了……” “你等等!”夜珂一听不得不试着敛下怒气,尝试着面无表情、忍气吞声。 因为她知道如果她再继续倔强下去,最后倒霉的不只有她,还有素姨…… 素姨和她一样,是堡主从苏州带回来的,对她一直特别照顾。 她对素姨有种奇怪的感觉,每每看见素姨,她就会有种看见亲人的亲切感, 或许是因为她们同是苏州人吧! 素姨话不多,眼中一直有着淡淡的哀愁,好几次她都看见素姨偷偷哭泣,似 乎心里藏了许多秘密…… “对不起,王嬷嬷,我马上就去洗衣服!”她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卑下,不想 给王嬷嬷有整治她的理由。 王嬷嬷厚唇一撇,似乎早知道这招有用,她轻蔑地道:“这次就算了,奉劝 你一句话,千万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想乘机飞上枝头做凤凰,凭你啊……” “凭她怎样?” 王嬷嬷话才说一半,背后突然传来低沉的声音,吓得她连忙转身。 不看还好,一看差点飞了她的魂。 “堡……堡主!”王嬷嬷霎时失去了刚才的气焰,一张老脸垂得低低的。 她不敢去看那貌胜潘安的无俦容颜,只因俊俏的脸明明带着笑,却更令人不 寒而栗。 “骆文,这怎么回事?我才离开一阵子,堡里的人全学会仗势欺人了?” “堡……堡主,小的……小的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王嬷嬷看都不敢看墨云一眼,伸手就直往脸上啪啪啪地打。 墨云并没有马上阻止她,反而是冷笑着看她的脸逐渐呈现红肿。 “够了!”墨云斥道,“如果让我再见到第二次……”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 “还不快滚!”骆文大声对王嬷嬷喝道。 “是、是!”王嬷嬷只差没连滚带爬,踉踉跄跄地逃离这里。 谁都知道这已经是墨云最轻的惩罚了,要是被赶出这儿,那才是连活着的机 会也没有;因为只要是被墨家堡赶出去的人,是没有人愿意再用的。 夜珂直到此刻才敢抬头看向墨云,这是她第一次这么靠近他。 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就像被雷击中一般,眼眸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墨云。 除了九岁那年她偷偷躲在偏厅一角窥看过他一眼外,就不曾这么近看过他。 那是一双极端冷漠的眼眸,却让她的视线再也离不开。 “你……是洗衣房的人?”墨云漫不经心地凝睇她。 夜珂感到自己的脸蛋一片酡红,就只因为他不经意的注视。 “不……不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地轻颤。 “主子,她不是洗衣房的,她……她是夜珂!”骆文在主子身边小声提醒。 “夜珂?” 他低哑的嗓音轻吟她的名字,夜珂竟无端感到浑身酥软,脸上的红霞更深。 “是十二年前,您从恋江边带回的女孩……” “恋江……” 骆文的话让墨云有了些许的印象,他隐约想起那吸引他的哭声…… 那或许是他生命中惟一一次的心软。 带她回墨家堡之后,繁忙的事务让他压根儿将她抛诸脑后。 这就是那个小女婴吗? 墨云盯着夜珂的目光不由得一热。不讳言的,十二岁的年纪,她已经让人很 明显的瞧出美艳的轮廓。 难怪那些下人们会因嫉妒而欺负她了,这样绝俗的容貌,再过几年恐怕会成 为墨家堡的负担…… “让她打包行李,即刻就离开墨家堡!” 这话让骆文和夜珂仿佛掉入冰天雪地,尤其是夜珂。 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面貌俦美的男子,刚刚他不是还帮过她吗? “主子,她……她还只是个孩子,如果犯了什么过错,请您……” “我不要离开这儿!”夜珂僵着身子低喊。 “夜珂!”骆文没料到她会回嘴,连忙喝住她。 在这方圆百里之内,墨云好比是天,他说出的话就是圣旨,没人敢违逆。 “骆叔叔,我不要离开你和素姨!”夜珂铿锵有力地说道,目光不再回避, 而是笔直地注视着墨云。“为什么要赶我走?如果你要我走,刚才为何又要帮我?” 她才十二岁,但是已经经历许多人情冷暖,她不想再失去惟一会心疼自己的 骆叔叔和素姨了。 “快别说了!”骆文额际急出了薄薄的冷汗。脑子里急得想不出任何能救夜 珂的办法。 “为什么别说?让她说!”墨云倒是扬起一抹笑。 她的倔强和大胆的确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和兴趣,而且他在这女孩的眸 里仿佛看见了另一个熟悉的影子。 “不要赶我走,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夜珂知道自己必须把握机会。 “是吗?什么事都愿意做……”墨云的黑眸顿时变得深遂。 “嗯,只要能让我留在墨家堡,什么苦我都能受!” 墨云挑高俊朗的眉峰,终于看明白她的眼神像谁。 那不愿服输的意志,像他…… “主子……”骆文不由得为夜珂担忧起来,因为主子似乎在盘算些什么。他 跟了主子那么长的时间,太了解他这眼神的涵义,只怕没好事…… “好,你可以不用离开墨家堡,从今天起,你也不用做任何杂事。” “啊?”他这么轻易就答应自己,倒让夜珂有些讶异。 墨云又笑了,“明天起,你就到练功房去。” “练功房?”她迟疑地重复。 “主子,你要夜珂到练功房?”骆文怀疑自己耳朵有没有问题。 “没错。” “可是练功房都是男人啊,她一个姑娘家……”骆文急道。 先不论她一个女孩子在那儿会不会受欺负,光是那些训练、折磨就够她受的 了。 “我愿意去!”夜珂想也未想便答道。 “夜珂!”骆文低声吼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墨云的笑纹更深,目光却更加泛冷。 “想清楚了吗?我的练功房可是连男人都没几个受得了的,要是你无法通过 那儿师父的考验,一样得走人。” 夜珂剔亮的晶眸看向眼前这个男人,有些想不透这般无情的人当初怎么会大 发慈悲捡她回来。 “我去!”夜珂不服输的个性,让她咬牙硬着头皮答应。 她当然知道骆叔叔为何会担心,墨家堡的练功房可以说是人间另一个炼狱。 所谓的练功房,就是训练墨家堡的杀手及护卫的地方。 许多自以为身手利落的男人都不见得能通过训练,更遑论是她这手无缚鸡之 力的弱女子呢?可是她就是不想在这个男人面前示弱。 墨云眼中的诡光更深,似乎夜珂的回答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好,那么你明天就到练功房去。” “我会的!”她的声音大到就像是在说服自己一般。 原本已转过身的墨云,又突然回过身来。 “哦,我忘了澄清一件事。” “呃?”夜珂不解地望着他。 墨云的唇咧得更开,笑意竟奇迹似地出现在他冰冷的眼中。 “我从来不帮人的。” 语罢,他黝黑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她眼前。 夜珂被他临走前的眸光给震慑住,根本没听见骆文对她的指责与咆哮…… △ △ △ 十五岁的夜珂依然美得令人怦然心动,但却不再是楚楚可怜的小孤女了。 短短三年之内,她咬牙学会了一般男人都不见寻能学的内功,所有硬底子的 功夫她也全都拼命去学。 好几回她偷偷躲着哭,几乎想放弃不学了,却回忆起墨云那双充满讽刺的瞳 眸时,再次打起精神硬撑过去。 练功房的人看她的眼光更是由暧昧、轻蔑转为欣赏与佩服,练功房的师父们 直说她是女性中难得的练武奇才。 现在的夜珂不再受人欺凌,以往那些欺负她的嬷嬷、婢女们,见到她总是躲 得远远地,生怕被报复。 夜珂的确得到了她想要的,但她相对地失去了她的笑容。 她的心不再充满快乐,甚至她不知道该为什么而活。 她的世界除了练功还是练功。 看着许多师兄全为墨家堡出过任务,而她苦学这么久,却无用武之地…… 她仰望刺目的阳光,直到双眼刺痛得受不了,才合上眼稍作休息。 风微微吹过她的发,她慵懒得连去拨顺都嫌麻烦,只能任由发丝飘散,不经 意露出柔美的雪颈。增添她一直刻意隐藏的妩媚。 “主子,看来皓天山庄这次派人来,是想谈结盟的事。” 远远传来的声音,夜珂不用睁眼,也能猜出那是骆叔叔。 “嗯!” 只是一个轻哼,却轻易让她平静的心湖泛起涟漪。 夜珂倏地睁开眼,果然映人眼帘的是那昂藏的身影……墨云! 三十岁的墨云,浑身散发出的是致命迷人的成熟男人气息。一身蓝色长衫, 略呈古铜色的皮肤让他的俊朗增添了一丝阳刚,黑缎般的长发并未扎起,让它随 意地披散在肩上,非但没令人有任何紊乱的感觉,反倒显得落拓不羁…… 才十五岁的夜珂,并不懂她内心那蠢蠢欲动的感觉代表着什么,又或者她是 刻意去漠视这感觉。 就在她正陷入迷思之际,突然窜入的一群蒙面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墨云面对眼前的不速之客,而他身边却只有骆文一人,非但一点也不紧张, 反而轻松悠闲地笑了。“骆文,看来就连这么热的天气,你也不得闲了。” “无所谓的,主子,我正愁这几天没时问让筋骨舒动舒动呢!” 骆文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就这么些人,他压根儿没放在眼里。 “少废话!墨云,你放着墨家堡的堡主不做,净管别人的闲事,今天咱们兄 弟拿人钱财只好帮人消灾了,上!” 领首的先喊了打,其余的喽哕也跟着一拥而上。 骆文面对七、八个蒙面刺客倒是显得轻松,颇能应付得了,几番过招下来, 那群黑衣人反而开始有些溃散。 夜珂在树阴下观看,并没有出手的打算,她十分相信骆叔叔的武功,除非必 要,否则她的出手对骆叔叔来说不是帮忙而是羞辱。 但似乎是上天听到了她心里的想法,故意要跟她唱反调。 就在骆文应接不暇之时,那黑衣首领见到有漏洞,手上那把闪着森光的利剑 眼看就要刺向墨石…… 夜珂训练有素的冷静竟在这时消失无踪,她忘了自己刚刚脑子里所有的话, 惟一窜过的念头就是不能让墨云受伤! 想也未想的,她抽出手里的长剑利落地挡下那刺向墨云的剑,也同时加入了 战局。 这些刺客本来就不是骆文的对手,现在再加上夜珂更是兵败如山倒,三两下 就被解决了。 经过一番打斗,骆文还微微喘着气,他向前扯下其中一名刺客的面巾,“主 子,是生面孔!不过他们发际上刺有徽记,是雀山寨的人。” “知道了。”墨云冷淡地瞟了地上的尸首一眼。 从他继承墨家堡以后,这些暗杀、寻仇就没停过,说穿了不过是人的贪念与 利欲熏心唆使的成果。 他从没将这些放在眼里,对他而言,这些人的死简直是微不足道的,就像是 空气中的尘沙,不足以令他费心。 倒是这女孩……“我还以为你不会出手呢!” 灼灼目光瞟向夜珂,事实上他早在到达树下时就已经发现她的存在了。 面对墨云戏谑的笑容,夜珂有过短暂的微愣。 原来,他早发觉她的存在…… 夜珂心里原先因自己救了他而涌起的兴奋随之消逝。 她怪自己的冲动,怎么没想到墨云的功夫压根儿在他们任何人之上,那小小 刺客他如何会放在眼里…… “我以为……” “我?”墨云挑起朗眉看着她。 在墨家堡没有人敢在墨云面前自称“‘我”,夜珂这么说是犯了堡里的大忌。 “堡主,夜珂长年待在练功房,所以较不懂堡里的规矩……”骆文连忙为夜 珂解释。 三年前的事,柳素知道后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他晓得她又暗地里哭了几回, 这次万一夜珂又被惩罚,他真不知该拿什么去面对那双泪眼…… “是这样吗?”墨云饶富兴味地盯着夜珂。 他想起了,她是夜珂,那个小女孩啊…… 当年他一时兴起带回她和她的亲娘,同时恶意地要柳素承诺,不许她们母女 相认。 三年前,他亦是一时的游戏之作,让她进了墨家堡的练功房。本以为她熬不 过三天,真没料到她竟能通过连男人也倍感沉重的重重关卡…… 现下他再次细瞧夜珂,心里竞又起了另一个邪恶的念头。 , “我想听听你自己怎么说。”他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 夜珂垂下眼,故意不去注视他炽人的眸光。 不是她不想为自己的隐匿辩驳,而是她知道没有用。 早在三年前,她就见识过他的无情和冷漠了。 “夜珂不觉得该为自己做任何辩解,倘若夜珂有错,请堡主降罪。” 骆文一听简直快要昏倒了,夜珂这么说不等于直接顶撞堡主吗? 这下她哪有活命的机会啊! “哈哈哈……” 墨云的笑声,让骆文和夜珂全愣住了。 “主子……”骆文有些心惊地看着他。 若问他墨云是不是一个好堡主,那他骆文绝对敢拍胸脯保证说是! 论武功、堡内大小事务、谋略,墨云可说是无人可敌,墨家堡的声势一日比 一日强盛,可以说是墨云创造出来的。 但除了武功、才智之外,缺乏霸气是成不了事的,而墨云的霸气……恐怕只 能用可怕来形容了。 骆文心知肚明,若不是主子根本没做皇帝的心思,恐怕当今皇帝不退位也难。 简单地说,他的主子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他的眼里容不下别人,只有自 己,得罪了他就只有等着下地狱的份了。 “主子,如果夜珂需要受任何惩罚,请由属下代替……”骆文硬着头皮说道。 墨云双眉一挑,含笑的嘴角难掩嘲乔,“骆文,原来我这主子在你眼中竟是 个暴君啊!” “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既然如此,那你觉得我该如何惩罚她的无礼?或者是……惩罚你?” “这……” “夜珂所犯的错误由夜珂自己承担,不须任何人代替!”她冷冷地说。 “你……”骆文不解地望着她。 这女娃虽然个性孤僻了些,但还不至于会这么倔强又不知变通呀,为何现下 要逞一时之勇,硬是往死胡同里钻呢? “好!好得很!”墨云的神情未显怒意,只是眸中的诡谲更甚。“练功房能 将你调教成这样,郭师父的宝刀果然未老。” 夜珂没响应。事实上这和郭师父又有什么关系,她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不 过是在讽刺她的伶牙俐齿罢了。 她眼里隐藏的不驯没逃过墨云锐利的眸。 他有多久没遇过旗鼓相当的对手了?或许他这回真找到了个不错的猎物。 墨云突然感到浑身有一股热气,就像是追捕猎物的野兽般,他再也隐藏不住 那份潜伏在他体内的野蛮气息。 “你不用再去练功房了。” 夜珂身子一紧,静静地听着他接下来对自己的惩罚。 “从明天开始,你的新职责就是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身边!” “主、主子……” 没有理会骆文的叫唤,墨云踩着一贯高傲的步伐离去,留下一脸茫然的两人。 “骆叔叔,堡主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夜珂看着骆文问道。 “我的天啊!”骆文盯着她,愣愣地轻喃道:“主子的意思是……从明天开 始你……你将成为他的贴身护卫!” “贴身……护卫?”夜珂细声低吟着这有如千斤重的四个字。 一阵诡谲的风霎时吹在她四周,卷起不少的沙尘与落叶,似乎也正在为她不 定的命运感到不安……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