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小湄!”秦亦嘉一走出约纽购物中心广场,不意竟在街角看见沈湄,她忙 扬手高声唤道:“小湄,我在这儿!” 沈湄闻声回头,忙奔了过去。“嘉姨,您怎么在这里?”她十分意外。 “刚下飞机,纽约冷多了,我忘了带条围巾,所以先过来买一条。”秦亦嘉 拉着她的手,说道。“你还说呢!你待在这里都半年多了,又不肯回去,我和杰 生都很担心,前两天他说要来纽约找你,我就跟他一起来了。” “杰生也到了?” “嗯,他在飞机上没睡好,所以现在在饭店里补眠。”秦亦嘉见她一副心事 重重的样子,手上又抱着一堆杂货,于是微笑道:“你看你手上拿了那么多东西, 不如先回你住的地方,再慢慢聊。”她顺手替沈湄分担些杂物过来。 沈湄带着她回到住处。秦亦嘉一面打量着她的屋子,点头赞道:“这个地方 还不错嘛!” “所以我说你们不用担心嘛。”她放下手上的东西,进厨房烧开水,一面问 道:“嘉姨,你要喝茶还是咖啡?” “茶就可以。”秦亦嘉四下看看,经过沈湄的房门口,她看到几件男子的衬 衫外套洗烫整齐地挂在衣架上。她愣了愣,心里隐约已有些答案。小湄真的在这 里交了男友,希望杰生还有机会挽回她,一定要好好劝小湄回台湾才行——她想。 沈湄端了两杯茶出来。循着秦亦嘉的眼光看去,知道她的疑惑。“我在这里 过得好,我……不是一个人的。”她一面递茶过去,然后跟着回头看着那几件尚 恩的衬衫,微微一笑,满脸幸福洋溢。“如果你见过尚恩,你一定也会喜欢他, 他是很好、很好的人。” 秦亦嘉见了不免一阵忧虑。“小湄……” “嘉姨,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沈湄回过头来,先一步说道。“可是这一次 我是很认真的,我真的爱他,他也爱我。”她无意隐瞒,于是肯定地说道:“我 也不打算再当模特儿了,那并不适合我;一直到了纽约,我才发现我真正想要的 是什么。合约的事我不担心,杰生不会为难我的,但是我们之前订了婚,这件事 ……” “你真的要和杰生解除婚约吗?”秦亦嘉一惊,手上的茶杯没握稳,泼了一 些茶水出来,烫着了她的手。 “哎呀!”沈湄忙回身拿了面纸,替她擦着。“嘉姨,您没事吧?有没有烫 到?”她见秦亦嘉的手背有些泛红,忙道:“我去拿冰块来帮您冰敷一下。” “不用了,没什么。”她道。“我到洗手间用冷水冲一下就可以了。” 沈湄走到厨房拿了一块布擦地,一不小心撞到了桌角,桌上秦亦嘉的皮包应 声掉地,里头东西散了一些出来。她忙一一捡起,却见其中有一张老旧泛黄的照 片夹在笔记本里,她一时好奇,拿起来细看。 相片中的女人是年轻时候的嘉姨,而身旁的男子……竟是爸爸? 她呆住。 爸爸怎么会和嘉姨在一块儿?而且爸爸手上还抱着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女 孩,难道是……沈湄一时跪坐在地上,无法动弹。 幼时那场大火烧光了一切,之后她就孑然一身地被送进育幼院,连一张照片 也没有留下。她完全不记得母亲的长相,甚至连父亲也都快忘记了。 打从初见面时就觉得嘉姨有些面熟,难道她是……妈妈? 这时秦亦嘉从洗手间出来,看沈湄坐在地上发呆,正在奇怪,却见她手上握 着那张老照片,她掩嘴惊呼。 沈湄愀然变色,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你到底是谁?你……你认识秦丽如 吗?” “我就是秦丽如。”秦亦嘉知道再也瞒不过沈湄,而且她也不想再瞒她了, 她总会发现的。“我是你的妈妈,小湄。”她轻声道,仿佛很心虚似的低声说道。 “不,我没有母亲。”她冷冷地说。“我早说过了,我从小在育幼院里长大, 哪里有妈妈?我是个孤儿,没有爸妈的孤儿,你怎么敢跟我说你是我妈妈?” 秦亦嘉走过去,想握她的手。“小湄,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别碰我!”沈湄蓦地站起来,离她几步远,别过头去。 “不!”秦亦嘉流泪道。“小湄,当时我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得不离 开。”她强忍着哽咽,道。“只怪那时我和你父亲都太年轻了,他有才华,一心 想当个画家,而我也跟他一样天真,认为以他的艺术天分,一定会成功的。可是 在成功之前呢?光有理想是无法过日子的!尤其那时我们又有了你,生活的重担 和迟迟不得志,让他开始灰心丧志。为了维持生活,他又不得不去画一些广告, 和那些他根本不喜欢的东西。起先我还安慰他,这只是暂时性,我们终会熬过去 的,可是老天还是没有眷顾他……”她掩面而泣。“他骑机车出车祸,伤了右手 ……” 沈湄强忍着泪,接下来的事,她就知道了。父亲没有成为一位画家,他变成 了酒鬼。发起酒疯时,会摔东西、会大呼小叫地骂人,还会打人。当他失去理智 时,下手是不分轻重……这些沈湄都知道,她有经验。 可是这不表示沈湄就能原谅母亲,原谅她抛下他们,一走了之。 “我一忍再忍,试了又试,总想拉他一把,但还是没有办法……”秦亦嘉费 力地忍住眼泪,接着说:“当时除了离开他之外,我也无法可想。我知道将你留 下很不应该,但我想还有阿嬷在你身边,她可以先照顾你一阵子,等我找到工作、 安顿下来之后,再想办法接你出来。可是后来,我遇到杰生的父亲……在我走投 无路的时候,他对我很好,要带我去美国,我……”她深吸一口气,不禁摇头, 懊悔万分。“那时我不敢冒险跟他说我有个女儿,我不敢说,因为那是我唯一的 机会。” “原来如此!”沈湄听到这里,忽然大笑起来。 “小湄……”秦亦嘉只能悲伤地看着她,却无话可说。谁都可以从她的笑声 中听出她的怨怼与嘲弄。 “小湄——”秦亦嘉面对沈湄的反应伤心欲绝。“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听 我说……” “我终于在十八年之后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过是受不了穷日子,想 追求新生活罢了。”她拭去眼角溢出的泪水,微笑道:“说清楚也好,你可以走 了。” 秦亦嘉怔怔地僵在那里。 沈湄怒道:“我不想再见到你!你宁可去照顾别人的小孩,反而把自己女儿 丢在育幼院,不闻不问、置之不理。现在你又赖在这里做什么?滚啊,杰生才是 你儿子!纪家才是你的家!” 秦亦嘉急得解释道:“我真的不是故意不理你,我曾试着回去找你,可是那 里全都改建,房子全都拆了,我不知道你们搬去哪了。”她哭着。 沈湄冷笑。“搬去哪了?你离开后,爸爸喝得更凶,没多久,他喝醉时抽烟 引起火灾,害死了他自己和阿嬷,烧光了一切,连我都差点逃不过。”沈湄拉过 一绺长发,看着她。“到现在我都忘不掉头发烧焦是什么味道!一辈子都忘不掉!” 秦亦嘉看到她绝情的眼神,忍不住又落下泪来。“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会补偿你的。” “太迟了,我不需要你了。”沈湄回过神来,忽然觉得忍无可忍,这些年来 的苦她早已受够,她再也不要跟那些陈年往事有任何牵扯。她心一横,将秦亦嘉 推开,怒道:“你走啊,离开我的视线,我不想再见到你。”一时气到极点,索 性自己动手将秦亦嘉推出门外,然后重重地甩上门。 她背靠在门上,全身虚脱般的无力。终于报复到她了! 多年来,一直在等这个机会,等着挥手将那个遗弃她的母亲赶开。她恍惚地 笑着,喃喃说道:“哈!我赢了,这次是我赢了,是我不要你,我不需要你、不 需要任何人了。” 沈湄放声大哭。“你怎么能装作不认识我!你怎么能在明知我会恨你的情况, 故意对我好,让我不明究理的爱你,把你当母亲!你是个大骗子!从小就一直骗 我!我恨你!”她从柜子里拿出那次剩下的半瓶威土忌,一口气灌下,喝得太急、 太猛,只呛得她咳个不停,眼泪直流。 她昏昏沉沉地倒在床上,哭累了就睡、睡醒了又哭。 忽然听见门铃声——尚恩!虽然还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今天发生的事,但她马 上冲上前去开门,此时此刻她最迫切的需要,就是一个可靠的肩膀,其他的,再 说吧!他会听她说的,他会听她解释的…… 门一打开,她愣住。“杰生!” 纪杰生见她哭肿了双眼,脸色憔悴,心里不免一阵同情、难过。“你还好吗? 我都知道了。” 沈湄不语,退开一步让他进门。 “眼睛都哭肿了。”他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隐约闻到一股酒味。“你喝酒 了?” “你早就知道了?”她看着他。 “只比你早一点。”纪杰生耸耸肩。“她一直忍着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知 道以后……” “你们是不是都在等着看我的反应?”她冷笑。“那现在看到了!我告诉你, 我以后再也不想再到她!我恨她!” “梅丽莎,别这样,她是爱你的。”他劝道。“我看得出来,她一心想弥补 对你的亏欠,你再给她一次机会吧!你们终究是母女,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沈湄别过头去。“我已经长大,她没有机会了!” “梅丽莎,你以前不是说过,你很喜欢嘉姨,她就像你的母亲一样吗?”纪 杰生握住她的双臂,看着她。“我想这就是人家说的母女连心吧!这是天性啊, 梅丽莎,我能了解你现在很生气,一时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不如让大家都先冷 静下来,回去再好好谈谈,好不好?” “我不跟你回去了。”她挣开他,摇摇头。 “你就这样打算永远不回台北了吗?那我们的婚约呢?我们已经订过婚了, 你忘了吗?你又打算怎么对我交代呢?”他试着维持耐心。“即使你不愿认她作 母亲,也不能因为这样而影响我们之间的感情啊!” “不,这是两回事,我不是为了她而离开你。”沈湄望向他。“杰生,这些 年来,我们之间真的有过爱情吗?” 纪杰生愣了愣。“你怎么这么说?” “我知道你很照顾我,但也就是这样了,我们不过是工作上的伙伴,不是吗? 就像你说的,我们在一起只是鱼帮水、水帮鱼。观众喜欢看这样的搭配,所以我 们就扮演王子公主给他们看,不是这样吗?” 他脸上一僵。“不是这样的。”至少他不是。 “你用不着否认,我心里早就有数,更何况我还听到你也是这么跟彼得说的。” 沈湄脸上的微笑看来有些沧桑。“杰生,我并不傻,我自己也可以感觉得到你对 我究竟有几分真心。不过,另一方面我也利用了你……”她深吸一口气,忍住眼 眶里打转的泪水。“因为那时我真的很想要一个家,而我喜欢你的家人,希望成 为你家中的一份子。对不起……” 纪杰生不发一语。她说的没错,这些的确都是当初他们订婚的原因;可是后 来他真的爱上沈湄,只是她不知道。 她低着头,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你我都明白这个婚约不过是各取所 需罢了,事实上,我们何曾问过彼此的感情,就像你常跟海莲娜或是苏西她们在 一起,而我……也认为那没什么不对。” 杰生一时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我是一直都和其他女人有来 往,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是因为你从不在意。”他注视她。“我爱你,一直都 是,但你的眼里从没有我,你甚至把嘉姨看得比我更重。对你,我不知道该怎么 做才对?至于我对彼得所说的,那只是场面话罢了。难道你真的认为我会为了事 业上的利益,而出卖自己的灵魂吗?” 轮到沈湄怔住。她从没想过杰生对她还有如此深沉的感情。“不不不!”为 什么事情会搞得这么乱呢?她揉揉额角。“杰生,我不明白,你明明不爱我的,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你是为了嘉姨、为了要骗我回去才这么说的,对不对?” “不,我说的都是实话!”杰生将她拉进怀里。“梅丽莎,我爱你,一直都 是。” “杰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沈湄已乱了分寸。“我爱的不是你,我一 直当你是大哥,我也尊敬你,但我爱的是……” “什么都别说了,我不想听。”纪杰生始终不愿面对沈湄爱上别人的事实。 他轻抚着她的脸,柔声道:“跟我回去吧!我特地来找你的,如果你真的厌倦了 这份工作,那也随你啊,你可以每天画画,一切都依你,我们重新再来,好不好?” 太迟了,如果早几年,或许他们之间还有可能,但现在不了。就像她的母亲,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沈湄眼泪直滴下来,她咬着下唇,终于开口。“对不起……杰生,对不起, 没有可能的,我真的爱他,我真的爱他……” “不不,不可能的。”纪杰生捧住她的脸,苦涩地说。“我爱你这么多年了, 而你才认识他不过半年,怎么可能,你怎么能这么确定?” “杰生……” “我爱你。”他打断她要说的话,猝然低头亲吻她的唇。 正当沈湄为嘉姨的身份和杰生的告白感到震惊无措时,她万万没想到,她一 直最怕面对的事,也将在下一刻接踵而来,毫不留情地打击她与陆尚恩。 为此两人都受了重伤…… 命命命 陆尚恩在餐厅一角瞥见比尔和雪莉夫妇,他们是多年的老友了。他立刻趋前 打招呼。“真巧,你们也在这儿用餐?” 雪莉笑着上前与他贴颊,笑道:“尚恩,那天的舞会真是棒极了,只是怎么 一下子就不见你和你那可爱的小女朋友了呢?你是不是担心她被别人抢走,所以 把她藏起来了呢?” 陆尚恩脸色一红,拉了旁边的椅子坐下,讷讷地道:“不是的,是因为湄不 会喝酒,那天她一时高兴,又多喝了一些,所以她就先上楼休息了。” “啊,提起湄,我倒想起来,”比尔故意暧昧地对他眨眨眼。“其实我们也 很有关系呢!” 陆尚恩倒是好奇为什么这么说?你们以前就认识吗?“ 比尔笑道:“那天我一看到沈湄就觉得有点面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 后来我在我的办公室看到我公司出的服装型录时,才想起来。”比尔一拍掌,笑 道:“你没想到吧!原来她就是去年我们HH在远东地区的专属模特儿。”他又拍 拍陆尚恩的肩。“好小于,真有你的!” “什么?”他一呆。“HH的模特儿?” 比尔尚未发现陆尚恩的神情有异,犹白兴奋地说道:“更好笑的是,上个月 远东代理才来电说,今年恐怕要换模特儿了,因为去年那个梅丽莎·沈出国休假 去了,现在找不到人。”他边说边笑。“谁知道原来她躲在你这儿呢!” “梅丽莎?”陆尚恩吃惊得快说不出话来。“你说的是湄吗?” “当然啦!名字不一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的模特儿也流行用艺名,改 天我带一本给你看,你就知道她拍起来有多美!”他用手势来加重语气。“她不 但漂亮人又上镜头,天生就像是吃这行饭的人!” “真的,你怎么不早说!”雪莉听了也感意外,她在一旁出主意。“那这样 岂不正好?既然湄就在眼前,干脆还是找她出来拍,跟远东代理说一声,就说你 替他找到人了,直接在美国拍不是更方便?”她看陆尚恩在一旁都不吭声,又笑 道:“不过现在你应该先问问尚恩答不答应,毕竟是他的女朋友嘛!” 尚恩觉得像被人从背后刺了一刀,他强自镇定,笑了笑。“我没有意见。” 和雪莉、比尔分手之后,陆尚恩回到自己的车上,他呆坐了几分钟,然后发 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竟然微微在发抖。 湄,告诉我,那不是你,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不是梅丽莎。你从未欺骗我, 你说过我可以信任你的…… 如果她是呢?陆尚恩不知道,他不敢想下去。她究竟还瞒着他多少事? 他着急地想赶到沈湄那里,想问清楚这件事。但此刻他怔怔地站在沈湄家门 口,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她,便看见—— 沈湄在另一个人的怀里!一个陌生的男子正拥抱着她、吻着她。他不敢相信 眼前所看见的“事实”。 就在这时,沈湄和纪杰生听见声响,双双回过头来。 “尚恩!”沈湄惊呼,看到他震惊的神色,便知他肯定是误会了。她忙挣开 杰生的手,跑到他的面前,急急想向他解释。“尚恩,你听我说……他是……他 是我的……”却忽然惊觉自己竟无话可说!能说杰生是她的未婚夫吗?还是老板? “他是……他是……” “我是梅丽莎的未婚夫。”纪杰生踏出一步,站在他两人之间,瞪着他,冷 冷地插口说。“你又是谁?” 梅丽莎!陆尚恩只瞄了他一眼,转而看着沈湄。看来她真的是名模梅丽莎· 沈,而且还已经订了婚。 “不,杰生。”沈湄又是懊恼又是无助,她忙拉住纪杰生的臂膀,企图阻止 他说更多。“别再说了。”她慌乱地摇头。“求求你,别再说了。” 陆尚恩静静地看了她半晌,然后自顾自地牵牵嘴角,冷冷地笑了笑,本来他 要开口的,却又忽然闭上,比道:“你到底是湄还是梅丽莎呢?也许我连你的名 字到底是什么,都没有搞清楚过。”然后就转身走出大门。 沈湄呆立在原地。 她看懂他的意思,他是指责她从一开始就欺骗他,一阵寒意自心底泛起。 “难道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就是为了他,所以你要跟我解除婚约吗?”纪 杰生回过头质问她。“他怎么用手语?他不会说话吗?他是聋子还是哑吧?老天, 梅丽莎,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他讶异。 “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沈湄跺着脚,急得哭了起来。 杰生看着哭泣的她,一时不知所措。“梅丽莎,你别哭……” 沈湄果真止了哭。对!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得赶快去向尚恩解释清楚才行。 “杰生,我爱的是他。”沈湄看着他,再一次肯定地说:“我真的爱他,不管你 怎么想,我都不能失去尚恩。”然后她追了出去。 命命命 陆尚恩已经分不清他的心里是涨满了怒气还是苦痛,抑或是两者交织而成的 恨意,他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阵阵恼火排山倒海而来。他终于忍不住发狂地捶 着桌子,嘶吼道:“我恨你、恨你!而前几天你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对我说,我 可以信任你……你是个大骗子!”为此他也恨自己。 他一抬眼就看见沈湄怯怜怜地立在门口。 霎时间空气僵住了,两人互看了一会儿。“尚恩……”沈湄想开口解释。 “出去!”陆尚恩脸色阴沉,看得出他设法按捺愤怒。“我不想再看见你!” 多熟悉的句子,五个小时之前,她也曾对秦亦嘉这么说过。 “我爱的是你,请你相信我!”沈湄从未见过他如此生气,不禁有些害怕。 但仍然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 “闭嘴!”他一把攫住她的手腕,咬着牙沉声道。“你还敢要我相信你!你 懂得什么叫信任吗?依我看,你根本不配说这个字。” 沈湄试着在他腾腾的怒火下解释。“我承认我有许多事瞒着你,可是我有不 得已的苦衷。我当初来纽约时,原以为只是来度个假而已,我不知道事情会变成 这样,我绝对无意伤害你的……” “太好了。”陆尚恩松开他的手,了解似点头一笑。“原来你当我是你度假 时的消遣,就像是那种有钱人的伴游,是吗?”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因为紧张,沈湄不由自主地拉住 他的手,生怕他会跑掉,她哽咽地说道:“如果你知道我的过去,你就会明白我 ……我多么难以开口告诉你有关我的一切。没错,刚开始,我以为我很快就会离 开这里,所以很多事我的确是故意瞒着你的。可是后来当我爱上你的时候,我却 又不敢跟你说……” “你不敢跟我说什么?”陆尚恩看住她。“你不敢跟我说你其实不是幼稚园 老师,而是个有名的模特儿,对不对?” “你知道了?”她怔住。 陆尚恩嘲讽似地看着她。 沈湄强自镇定。“对,我是个模特儿,我本来是要跟你说的,但又因为知道 了凯西的事,所以我……我又不敢跟你说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我只 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不起!”她深吸一口气,忍着泪,继续说道:“至于 杰生,他是我的老板,我的经纪人,虽然后来……” “经纪人?”他打断了她的话,冷冷地笑了。“不只这样吧!你还有什么没 告诉我的?那个男人是你的经纪人兼情人,对吧?他不是说他是你的未婚夫吗?” “不……对,我们是订过婚……”她慌乱地想解释清楚。“可是,我们并不 真的相爱,只是因为……” “因为什么?如果你不爱他,为什么和他订婚?而且和他又亲又抱?这叫不 爱他,或者只是为了性?”他打断她的话,讽刺地冷笑。“这是不是你们的行规、 传统还是职业病?你可以一面说你不爱他,但一面又和他上床!哈!以前凯西也 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我真的很好奇,你除了跟经纪人上床之外,有没有跟摄影 师、发型师或化妆师也来上一腿?”他鄙夷地看着她。“你们真不简单啊!除了 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之外,还要有说谎的本领、演戏的天份,对了,我应该还要问 你有没有嗑药?你喜欢大麻,还是鸦片、海洛英?” “不……”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竟把她形容得如此不堪。沈湄只能怔怔 地摇头,一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什么?”他愤然。“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做什么?你对我 说的话里有哪一句是真话、有哪一句是假的?现在我只知道原来我只是个白痴!” 她哭道:“不!尚恩,不是这样的,我可以解释……” “解释!”他厉声道。“是让你对我说更多的谎话吗?你认为我会再相信你 吗?” 她被他忿恨的眼神,吓得退了一步。 陆尚恩则以为她是作贼心虚,脸色益发淡漠下来。“我若是再相信你的话, 那我就真的是个大白痴了。” “老天!今天真的发生太多事了。杰生来找我是因为我的……我的母亲她来 了……”她无助地摇头哭道。“她跟我说……” “你的母亲?”陆尚恩的惊讶再加一项,他难以置信地挑起眉。“你不是说 你的父母亲都死于车祸了吗?”他简直不知该生气还是大笑。“我不敢相信,你 恶毒到竟然诅咒自己的母亲!那你的父亲呢?是死还是活?” “不……不……”沈湄忽然意识到这些全是自己当初种下的恶果。太乱了, 也太难了,谎言一个接一个,如今想解也解不开了。她张口结舌,连自己也不知 道还能说什么? 但陆尚恩却先一步说出。“够了,我不想再见到你。”他看了她一会儿,然 后不愿再与她交谈,绝然的背过身去。 沈湄宛受重击,又惊又痛,当场无法动弹。 原来这句话这么伤人! “不要这样,你看着我,读我的唇,我还有话要跟你说!我可以从头跟你说, 每一件事都跟你说……”沈湄转到他面前,抓着他的衣襟,哭道:“我是爱你的! 你不要这样对我!你看着我啊!你一定要知道我对你说什么才行!” 谁知陆尚恩一把将她推开,双手发狂似的比划着。他盛怒之下比得又快又乱, 沈湄几乎完全跟不上,完全不明白。 只知道他非常、非常地生气。 “尚恩!不要这样!”她慌张之下,上前抓住他飞舞的双手,制止他再比下 去,大哭起来。“求求你,慢一点,我看不懂,求求你,慢一点……尚恩,不要 这样对我,我好害怕……” 他蓦然住手,注视着她,但目光严厉。 沈湄被他的眼神吓得发毛,她松开了手。 他放慢了速度。“你不懂,不是因为我比得太快,而是因为你没有心。” 沈湄对他的指控感到心碎,却无力辩解。“我爱你。”她想拉他的手,这个 时候她极需要一些力量。“不要这样,请你相信我是爱你的……” 陆尚恩此刻最恨听到这句话。“你这个骗子!你还想骗我什么?你耍得我还 不够吗?即使以前凯西欺骗我,但至少她还没有让我亲眼看见那些事。而你,你 比她更不可原谅!”他怒吼。“不要碰我!滚开!”他生气嫌恶地甩开了她的手, 将她推开老远。 沈湄跌坐在沙发上,整个人惊得呆住,仿佛不再认识他。他脸上愤恨、鄙视 的眼神,让她想起许多年前的旧事—— 那个幼时的沈湄,失却亲人,孤立在角落里,每个人都莫名其妙地离开她, 没有人爱她,没有人…… 她怔然失神,忽地听见“哐啷”一声!陆尚恩忽然抓起桌上的花瓶,泄愤似 地狠狠往墙上掷去。 花瓶应声而碎,碎片登时四溅—— 那是她送给他的红水晶花瓶! 沈湄被那瞬间爆发的声响吓得本能伸手掩面。但陆尚恩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直挺挺地站着。 过了半晌,她才缓缓地放下手,仰起头看着他。 她的王子不再温柔了。此时此刻的他面无表情,虽然眼神中仍满是对她的不 屑,但之前的怒色已转为冰冷,像座坚硬冷寂的冰山。他冷峻的脸上有两道细细 的血痕,她想一定是被刚才四射的碎片划伤了。 沈湄看着那道伤口,微微有些血迹渗出,她一时忘情,站了起来,想伸手替 他拭去,手伸到一半,猛然惊醒。 陆尚恩倨傲的神情,摆明了不再容她亵渎! 她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进退两难。 “滚!什么都不用说了。”他别过头,冷冷地说道。“我不想再见你!”这 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转过身去。 沈湄早就知道只要他一背对着她,她就没有机会了。 说也奇怪,那一刻,她是羡慕尚恩的,如果真的不想理会旁人,只消转过身 就好,什么也听不到,可以自己一个人静静地不会再受打扰。 “我很抱歉……”沈湄放弃了,缓缓放下手,从小就是这样,没有人会要她 的。她下意识的缩藏了手,低低地说:“真的很抱歉……对不起,真的……” 忘了他是听不到的,她只是一直低声道歉。“对不起……” 她出去了,不忘轻轻带上门,而尚恩一直都没有回头。 沈湄心里痴痴迷迷,脚下轻飘飘的,跟着街上的人群走走停停。不久之前也 是在这条街上,两人一块儿携手漫步、浅谈轻笑的情景,就像周遭风景一幕一幕 在眼前呈现,却又匆匆滑过,留都留不住。 还有和嘉姨……啊,对了,她是妈妈……想起和母亲之间的对话,她不觉好 笑起来。早先她才得理不饶人地指责嘉姨是个大骗子,不该欺骗她,谁料得到这 会儿却是陆尚恩指着她的鼻子骂,真是好笑!这么快就遭到报应了? 她傻傻地笑着,这是报应。 她不该那样指责嘉姨的,也许嘉姨当时真的没有其他选择。是她的错,她不 该怪嘉姨的,她想。她也不能怪陆尚恩对她发怒,毕竟是她真的欺瞒了他许多事, 让他以为她戏弄他,算来算去都是她的错,不是吗? 真想躲起来。可不可以找个地方……可是她还能逃到哪里去?从台北到纽约, 也许她还可以躲到伦敦或是巴黎?她又笑。 纪杰生因为不放心,一直跟在沈湄身后,远远地看着她进了一栋大楼,短短 十几分钟后又看她出来,但她像变了个人似的。他在对街唤她,她也没听到,心 不在焉似的恍恍惚惚,他心里猜想她必与那名男子闹翻了。 沈湄失了神,无意识地跟着人群呆站在街口等红灯,全然没注意对面拼命向 她招手的杰生。 天上飘下一丝丝白白的小东西,就在她前面几步而已。顿时,她的目光被吸 引住。 蓦然之间,她冲上前去,想看得清楚些。 只听对面的杰生惊喊道:“不,梅丽莎,站住,危险……不!” 众人尖叫。 紧接而来的是一阵刺耳的紧急煞车。 “梅丽莎!”杰生失声叫道。眼看她的身子骤然腾起,又重重落下! 雪?下雪了?原来那真的是雪花。她一直期待下雪天,盼望了许久,终于等 到了。她微笑,想伸手去掬眼前细细白白的飘雪,却,不能够……抬起手来…… 下雪了啊!她想。尚思,你看到了吗? 陆尚恩看着手里的钥匙,反复对自己说道:“我只是去把钥匙还给她的,我 丢了钥匙就走,绝对不跟她说一句话……”他将车子熄火,再深吸一口气,然后 下车。 要不是沈湄的学校打电话到公司找他,询问他为什么沈湄无故缺课一周?他 可能死都不愿再到沈湄家去。 原来沈湄从第二学期开始,就把留在学校的保证人资料从珍妮佛换成了陆尚 恩。记得那时沈湄把表格拿给他签名的时候,他还故意指着配偶栏,装傻。“签 这里吗?” 沈湄在他的手上拍一下,格格笑。“你想得美!”然后指着保证人一栏。 “是这里啦!” 她坐在尚恩的怀里,看着他规规矩矩地签了名,才要起身走人,尚恩却不肯 放手。 “女孩!我替你签了名,现在你该付出一些代价了!” “什么代价?”沈湄装出害怕的样子。“难道你要我的灵魂吗?” 陆尚恩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摇摇头,一脸不怀好意的笑。“嘿嘿嘿,我要的 是你美丽的肉体!” 沈湄边笑边躲,后来两人还一块儿摔到地上去了…… 陆尚恩连忙甩甩头,想把这些往事甩开。他只是来还钥匙的!他只是要她去 学校解释为什么缺课,还有要叫她把保证人改掉,别再找他的麻烦!他不可以再 跟她多说一句话,她只会满口谎言……他反复提醒自己。 为了避免再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他按了电铃,但来开门的却是珍妮佛。 “尚恩!”她的神情像是有些意外,又有些尴尬。 看样子珍妮佛也是知道内情的,没想到她居然也帮着沈湄一起瞒他,他冷冷 地交代来意。“学校老师在找她。” “喔,对了,我明天会去学校一趟。”珍妮佛低声道:“湄,回去了。” “是吗?”她回去了?陆尚恩心里一恸,往屋里望去,可不是吗?客厅堆着 一个个纸箱,看来珍妮佛是在替她打包。这么快就走了?湄……以为可以再见你 一面的,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走了 珍妮佛看他强自镇定的样子,很是同情,吞吞吐吐地解释。“呃……是杰生 打电话给我的,他说他们先回去了,我想可能是有什么急事吧!不然湄不会一声 不响……” 他什么也没说,把钥匙交到珍妮佛手上,转身就走了。 “尚恩!”珍妮佛唤他,却见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对了,他听不到的……她 叹息。 尚恩低着头走回停车场,看着地上薄薄的一层雪。他真傻,他居然还没有觉 悟!他居然还想着要再看看她……真是够傻了…… 这一个月来,下了班之后,尚恩就把自己关在房里,他把电脑打开想做些事, 以往他可以继续办公室里未完的工作,或是随心所欲地悠游在五花八门的资讯里。 他做任何事一向是很能专心的。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常是开着电脑,然后就呆坐 着。思绪飞得老远,一方面想念沈湄,又怨恨沈湄。 “尚恩。”陆亚伦进来。他从乔伊那里得到消息,特别过来看看尚恩的情况。 “我看到玛丽亚替你准备的晚饭还在桌上,她说你还没吃饭。都快九点了,你不 饿吗?” 他摇摇头。“你跑来我这里干么?有事吗?” “我没事。”陆亚伦耸耸肩。“不过我听说你有事,所以过来想跟你谈谈。” 陆尚恩一扬眉。“我没事,也没什么好谈的,你别来烦我就好了!” “嘿,别这样嘛!我们是亲兄弟,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他看着陆尚恩。 “跟沈湄有关,对不对?吵架了?还是出了什么问题,说出来,也许我可以帮你 想点办法啊!”他故意嘻皮笑脸地说。“你也知道,我对女人向来是很有一套的。” 陆亚伦催促他。“说嘛,说嘛,到底怎么了?” 陆尚恩神情木然。“她早就订过婚了。” “是吗?”陆亚伦劝道。“其实就算她已订了婚,也可以解除婚约啊,你何 必把这件事看得那么严重,如果她真的爱你……” 陆尚恩抬眼看着他。“如果我说我亲眼看见她和她的未婚夫拥抱在一起呢?” “什么?”他愕然,一时之间不能相信沈湄是这种人。 陆尚恩看出他的疑惑。“你自己看吧!”他将电脑萤幕转向亚伦。 他从网路上找到一些过去关于沈湄的照片和花絮报导—— 梅丽莎·沈和知名服饰品牌签约,成为其专属代言人、梅丽莎·沈和未婚夫 杰生·纪共同出席慈善晚会、环球影视的年度大片意属名模梅丽莎·沈出任女主 角、她的经纪公司表示,梅丽莎今年的档期已满,恐无法接受新加坡电视台的邀 约…… 萤幕上的她,像个千面女郎似的,造型百变,但每一张照片都完美无瑕,而 那些大大小小的消息,都显示出她走红的程度。 陆亚伦看得目瞪口呆。“她不是幼稚园老师……” “你明白了吗?”陆尚恩看着萤幕半晌,说道:“她是个大明星,这次只是 来度假的。她和我……只是玩玩罢了!” “她走了吗?” 他点点头,一脸颓然。“人去楼空。” “什么?就这样回去了?真是太可恶了!”陆亚伦又惊又怒,气得一捶桌子。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过分!我真是错看她了。我还以为她是……天使……”他胀 红了脸。“结果谁知道她却有颗魔鬼的心。” 天使!陆尚恩苦笑,他也曾这么认为过。他关了电脑,往椅背上一靠。 “尚恩?”陆亚伦见他神色落寞,不禁担心。“你还好吧?” “我没事的,不必担心。”他牵牵嘴角。“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而已。 过一阵子就好了。”他往椅背上一靠,自我解嘲。“反正我已经有过经验了,是 不?” 陆亚伦见了,不由得更替他感到痛心。 待陆亚伦走后,尚恩走进浴室,站在镜子面前,褪下衬衫,却见自己赤裸着 的臂膀上,有几道隐隐约约的抓痕,浅浅地嵌在他的结实肌肉里。 像纹了身似的,又好像是被人鞭笞过所留下痕迹。 他轻轻抚着旧伤,心里想的却不是他的疼,而是她的吻,吻在他的伤痕上, 记得她说——很抱歉弄伤了他,她不是故意的,以后不会了…… 谁知你又伤了我一次,而且下手更重。 湄,你怎能如此对待我……我是如此如此的深爱你啊!湄……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