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结果他拒绝了你?” 几天后,莫传雅与手帕交简艺安相约吃饭,席间将此事转述给她听,简艺安了, 很不客气地捣唇轻笑。 莫传雅假装不悦地眯起眼。“你这是在取笑我吗?女人。” “不敢,不敢。”简艺安识相地停住笑声,打量好友薄染红霜的容颜,明眸亮 俏皮的光芒。 “看什么?”莫传雅横睨她一眼。 简艺安嫣然一笑。“我在想,那个戴醒仁肯定长得很帅吧?” “帅?”莫传雅轻嗤。“也还好吧。” “那身材一定很棒喽?” “谁知道?他穿着白袍,不过我看他整天泡在医院里,一定没怎么运动,说不 定连肌肉都不太结实。” “不帅,身材又不怎样,那你到底看上他哪一点?”简艺安状若不解。 “看一个男人,一定要看外表吗?”莫传雅反驳。“我在你心里,是那么肤浅 的花痴?”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奇怪。”简艺安单手支颐,似笑非笑。“这应该是你 从小到大,第一次被男生拒绝吧?” “是又怎样?” “从来都把男人当成裙下臣,连叫他们跪安都不屑的莫家大小姐,这次主动对 一个男人示好,对方却不领情。”简艺安顿了顿,秀眉诡异地挑起。“说真的,我 很想看看那家伙是何方神圣,他眼睛没问题吧?” “人家可是台湾心血管外科的明日之星,是拿手术刀的人,眼睛怎么可能有问 题?” “眼睛没问题,那就是脑筋有问题了,不然怎么会拒绝我这么优秀又漂亮的好 朋友?” “他很聪明的,是医学院第一名毕业,而且在实习的时候,就曾经帮病人开胸 做心脏按摩,吓坏一群资深主治医生!”莫传雅语气隐隐蕴着几分敬佩,又有几分 得意,好似她口中的这个“他”跟自己有什么亲密关系,而她很引以为荣。 简艺安听出来了,噗哧一笑。“小姐,你是在炫耀什么啊?人家跟你八字都还 没一撇,你就把他当自己人了,又不是你老公,连男朋友也不是。” “我——”莫传雅一窒。“我哪有得意?我只是……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事实啊……”简艺安端起咖啡,浅啜一口,好整以暇地欣赏莫传雅羞赧的表 情。在她印象中,这个与她情同姊妹的好友一向是风姿飒爽的,有时比男人还多几 分英气,没想到会让她见到如此女儿家的娇态,这令她对那个年轻医生越发感到好 奇了。“看来你好像把那家伙的经历打探得挺清楚的?” “当然……要清楚了。”莫传雅星眸回斜,似是想逃避她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忘了我是做哪一行的?” “是啊,莫大记者。”简艺安打趣。“这应该是你第一次把身为记者的本领, 发挥在追求一个男人身上吧?” 莫传雅闻言,差点呛住。“什么追求?我才没追求他!” “你不是要约人家出来吗?这还不算追求?” “只是……普通约会而已。”莫传雅微窘地澄清。“就吃吃饭、聊聊天,再多 认识一下彼此,这……哪算追求啊?” “好吧,这不算追求。”简艺安同意好姊妹的辩解,唇畔却噙着可恶的笑意。 “只是一个普通约会而已,我了解,就好像你平常约采访对象吃饭那样的普通,没 什么。” 莫传雅暗暗咬唇。就算再迟钝的人,也听得出简艺安语带揶揄,更何况她生性 机敏。“你够了喔!简艺安。”她伸出手,警告地掐好友耳壳。 “别这样,很痛耶!”简艺安忙躲开,知道她恼羞成怒,忍不住又笑了。“传 雅啊传雅,那个戴醒仁究竟是哪里好啊?那么多才貌双全、家世显赫的男人追你, 你怎么偏偏就只把他放在心上?他是哪里令你心动了?” 心动。 莫传雅细细咀嚼这微妙的词,她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对戴醒仁心动了, 心动,该是更强烈更致命的感觉吧?或许会当场感到一种天旋地转般的晕眩。她承 认自己对他有好感,但……心动? “我只是有点喜欢他而已。”她坦白剖析自己的内心。“他是个很不错的医生, 不畏强权,还有一份热血与理想,对病人真的很体贴,可我看他这个人性格肯定大 有问题,感觉超难相处的。”说到后来,不免抱怨几句。 “就算难相处,你还是想主动约他出来不是吗?”简艺安若有深意地微笑。 “你想多认识他,多了解他一点。” “是这样没错啦,可也只是这样而已。” “你的意思是,你还没爱上他?” “当然没有!”莫传雅骇然否认。“这也太快了吧?我才不是那种不理性的女 人。” “所以他还不是The One 喽?” “你说真命天子?当然不是。”如果是,她应该能感觉到。莫传雅凝思片刻, 忽地扬眸,望向好友。“艺安,你不是一直暗恋夏语默吗?难道你觉得他是真命天 子吗?” “学长啊……”提起自己从大学时代便偷偷恋慕的男人,简艺安幽幽叹息,玉 手漫然旋转咖啡杯。“学长就是学长,虽然我很喜欢他,但我想,他应该不是我的 真命天子。” “你怎么知道不是?你没对他心动吗?” “当然有心动啊,不然怎么会喜欢他?” “所以啦,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莫传雅拿好友的例子印证自己的想法。“如 果是那种关键性的心动,我会知道的。” “嗯,说得也是。”简艺安同意地颔首。“对了,你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过吗? 你说你哥哥常取笑你,将来一定会跟你妈一样,爱上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男人。” “他是那么说过。”莫传雅一顿,蓦地领悟。“你该不会是认为我之所以对戴 醒仁有好感,是因为他有理想吧?” “除了这点,我想不出什么原因。”简艺安耸耸肩。“如果照你说的,他不是 很帅,身材也不是一级棒,个性又那么机车,很难相处,一般正常女人都不会被这 种男人吸引吧?” 莫传雅眼角一凛。“是啦,我不是正常女人。” 简艺安一愣,这才惊觉自己这番话恐怕伤了好友的自尊,她歉意地吐吐舌尖。 “对不起啦,我不是讥讽你,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我知道,我懂。”莫传雅大方地不计较。“其实我一直觉得是我哥想太多了, 他对妈妈的过去一直不谅解,所以才怕我步上后尘吧?” 当年,她的母亲莫礼仪不顾家人反对,爱上一个满怀理想的青年,在那个白色 恐怖的年代,青年为了逃避追捕,不得不远走异乡,而已有身孕的她,也只能听从 父母安排,委身嫁给从小亲如兄长的男人。 那男人,便是她的亲生父亲,齐允。 “没错,我妈是有过一段伤痛的初恋,可她现在还是过得很幸福啊!”她浅浅 地笑。“我外婆现在把整个莫家的重担都交给她了,她也挑得很开心,现在可是莫 家真正的一家之主,说风是风,说雨是雨,我爸又超疼她的,不但在事业上辅佐她, 在家里也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一个女人能活得像我妈那样,我看也没什么遗憾 了。” “如果你觉得你妈那样很好,那你怎么不学她?”简艺安笑问。“你也可以一 肩挑起你们家家业,然后找个好男人来辅佐你啊。” “我才不要呢!”说起继承家业这档事,莫传雅可是躲得飞快。“你知道我不 是这块料,不然当初也不会跟你一起学坏了。” 说起两个女人相遇的故事,也算是一则令人津津乐道的传奇。当年两人都还是 十六、七岁的少女,简艺安是因为厌烦了规矩的生活,莫传雅则是在堂姊莫传芬私 奔离家后,整个家族忽然都把期望放在她身上,她透不过气,也不管自己未成年, 日日在舞厅酒馆放纵。 两个女孩喝酒跳舞,气味相投,后来又一起学飙重机,在公路赛道上,被誉为 不败的女神,风靡一群冲动盲目的青少年。 若不是之后简艺安发生一场车祸,或许两人永远不会迷途知返,但人生总是在 最奇妙的时候来个大转折。 两个叛逆少女重回正轨,简艺安现在是坚持装乖,在父母面前当乖巧的女儿, 在上司面前扮端庄的秘书,而莫传雅虽然还是抗拒继承家业,却也成为一名认真的 记者,在前线冲锋陷阵,努力为社会大众带回第一手报导。 她们都不是当年青春烂漫的少女了,唯有在面对爱情时,仍存着几许天真。 “我跟我妈或外婆不一样,她们对传承家族都有一份使命感,我可没有。”莫 传雅笑着啜饮花茶。这份缺憾曾经是令她痛楚的心结,但如今,她已学会看开。 “而且我也不觉得我的爱情会步上我妈的后尘,拜托,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就算我 爱上一个有理想的男人又怎样?我相信理想跟爱情是可以并存的。” “话可别说得这么满。”简艺安不怀好意地吐槽。“万一被你哥说中了,那人 爱理想比爱你还多呢?” “我不怕。”莫传雅依旧信心十足,她是在爱中长大的女孩,爱对她而言,只 有太多太满,不可能有所匮乏。“何况你们紧张得也太早了吧?我可还没爱上那个 人呢!” 没想到她那么快就放弃了。 戴醒仁从电脑萤幕上扬起眸,片刻走神。 他正坐在医院图书馆里,写一篇即将投稿给某医学专业期刊的论文,桌上高高 堆着好几本厚厚的医学专业书籍,面前摊着两、三本英文期刊相互参照,指间夹着 一支原子笔,随时摘要重点。 身为住院医师,他工作忙碌,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难得放假,他不是做模拟 手术练习,便是窝在图书馆里读书写论文,除了医院,他没有家,没有私生活,连 脑筋也不曾动到医学领域以外的人事物上。 但最近,他却发现自己偶尔会想起那个女孩,那个声称自己是记者,笑起来甜 美,说话有时挖苦有时风趣,提出约会时,会比出手枪直指人心口,自以为很酷的 女孩。 看起来是个意志坚定的女孩,却在遭到他拒绝后,便迅速消失了。 真没毅力! 戴醒仁鄙夷地想,他不是没被女孩子纠缠过,以前在学校时也有不少同校女生 欣赏他的才气,以及他冷酷的风采,她们会主动接近他,要求跟他约会。 通常他会拒绝,偶尔才答应,但至少她们都会尽力尝试,有两、三个还曾与他 短暂交往,撑了一阵子才失望离去。 可那个记者小姐,居然只试了一次就跟他说再见了,难道他就不值得她多努力 几次吗? 话又说回来,他干么介意?他一向痛恨女人无故缠身,她懂得知难而退,不是 更好? 一念及此,戴醒仁顿时有些不悦。他恼的是自己,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分神牵挂 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孩,他的时间很珍贵,用来刻画思念简直是浪费。 “无聊。”他自嘲地轻斥。 “你的人生有不无聊的时候吗?”一道清脆的娇嗓蓦地在他对面落下。 他一怔,愕然抬头,映入眼底的正是他方才思念着的女孩,她浅浅地弯着唇, 明眸莹亮,唇角分明噙着调侃。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粗声质问,心跳得有些快。 “你好像不是第一次问我这种问题。”她眨眼。“我有这么神出鬼没吗?吓到 你了?” “怎么可能?”他没好气地瞪她。为活生生的人开肠刦肚他都不怕了,哪会被 她一个小女生吓到? “没吓到就好。”她盈盈落坐,手肘撑在桌上,捧起秀美的鹅蛋脸。 “你的手好了?”他首先注意到她双手的灵活。 “我们都两个礼拜没见了,我的手当然好了。”清灵大眼一直盯着他。 他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这女生的眼睛,也太透亮了吧?比男人还炯炯有神。 “你没来医院复诊。” “你怎么知道?”她讶然挑眉,跟着恍然。“喔~~你一定到门诊那边打听过吧? 原来你一直在注意我。” 他几乎呛到。 “不过我很好奇,你又不知道我的名字,怎么打听我有没有去复诊呢?难道逢 人就问,嘿,你今天有没有看到一个手肘拉伤、长得很可爱很迷人的大美女呢?” 她不害臊地自夸,语带揶揄,笑容却灿暖如春阳。 他气息一凛,顿时感到刺目,有些睁不开眼。 “喂,难道你不想问我的名字吗?” “没必要问。”他刻意泼她冷水。“你也别自作多情,以为我很在意你,我只 是纯粹关心一个病人。” “你的意思是,对你曾经诊治过的所有病人,你都会像这样追踪他们的病况吗?” “是。”他高傲地睥睨她,以为她会因此大发娇嗔。 不料她却是轻绽樱唇,清甜地笑了。“我就知道我想得没错,你是个好医生。” 他无言可对,她的反应和他想像的大不相同。 “戴醒仁,这段时间,你想我吗?”她突如其来地问。 这回他可是结结实实地呛到。“你说什么?!” “我问你,有没有想我?”看着他的眼,很直率,毫不扭捏。 真是个厚颜无耻的女人!他阴郁地瞪她。“当然没有!” “我想也是。”她微牵唇,似是自嘲。“不过我很想你。” 又一记落雷在耳畔劈响,戴醒仁冷哼,神色阴沈。这女人根本是空口说白话, 真想他的话,会两个礼拜不见人影吗? “因为我花了两个礼拜的时间,想忘记你。”她仿佛看透他思绪,悠悠扬嗓。 “可我发现自己忘不了你,所以我又来了。” 她曾经……想忘了他? 戴醒仁复杂地望她,说不清在胸臆漫开的是什么滋味。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她轻轻地笑。“你是我第一个主动开口约的男生, 居然被拒绝了,难道你不觉得我需要一些时间来疗伤止痛吗?” 疗伤止痛?他蹙眉,从没想过自己的拒绝可能伤了她,更诡异的是,他似乎为 这样的认知感到有些……闷? “也许你不相信,我平常可是很骄傲的喔。”说着,她双手环抱胸前,背脊往 后埋进椅背,端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 他不觉微微扯唇。 “你笑了吗?”她像发现新大陆。 他一震,方唇立即抿紧,召回不经意间逃脱的笑意。 “小气鬼。”她叹气,责怪似地嗔睨他一眼。 他坚决抿唇,绝对不轻易出卖自己的笑。 “小气鬼。”她又轻声骂一次,朝他歪嘴斜眼,扮鬼脸。 他强迫自己保持冷漠的表情。 对他的不动如山,她只能翻白眼。“你有没想过你就是因为不懂情趣,人生才 会这么无聊?” 又在挖苦他了。“我的人生才不无聊。”他辩驳。 “真的吗?那你倒说说看,哪里有趣了?” 他说不出来。 “你今天一天都在图书馆里吧?书念够了吗?” “当然不够。”学海无涯,永无止尽。“而且我正在写一篇论文。” “可是天色都已经晚了,你看看,夕阳是不是很美?”她望向窗外。 他随着她调转视线,窗外已是薄暮,橘色的霞彩在天际一层层堆叠,最边缘处, 镶着一圈神秘的紫。 “就算你在赶论文,现在肚子也该饿了吧?至少跟我出去吃顿饭怎样?”她柔 声提议。“不会花你很多时间的。” 这算约会吗?他拉回目光,落在她俏颜,眼神不知不觉带着某种评估意味。 “走吧!”她别过眸,躲开他过分深刻的凝视,状似轻快地起身,扯他袖口。 不是牵他的手,也不是挽他臂膀,只是轻巧地拈住衣袖一角。 戴醒仁垂落眸,望向那只矜持地抓住自己袖口的玉手,开始相信,这女孩真的 是第一次对男人采取主动。 两人在医院附近的一家拉面店用餐,他点的是酱油口味的拉面,她偏爱的却是 味道较清淡的豚骨拉面。 两人胃口都不错,呼噜呼噜没几分钟便嗑完一碗面,他见她吃饭的速度跟自己 竟差不多快,有些惊讶。 “我还以为女孩子吃东西都很慢。”他淡淡评论。至少以前跟他约会过的女生 都会刻意在他面前细嚼慢咽,吃一顿饭起码要一小时,慢吞吞到令他抓狂。 “你忘了我是做哪一行的吗?我可是记者啊,为了赶新闻,哪有时间慢慢吃啊?” 语落,她抽一张纸巾,擦拭自己嘴角,吃饭速度快归快,抹嘴的姿态却自有一股说 不出的优雅。 戴醒仁奇怪地望她。是他对女性这种动物认识太少吗?他觉得这女人有时还真 矛盾。 “你应该吃慢一点。”他建议。 “为什么?”她眨眨眼。“你该不会嫌我吃相太难看吧?” 他摇头,语重心长地解释。“吃慢一点,消化才会好。” 莫传雅愣了愣,半晌,嫣然一笑。“这算是对我的关心吗?谢谢你了。” 戴醒仁一窒,迎向她莹莹闪烁的眼眸,顿时有些困窘。为什么这女人总是自以 为是地为他的所作所为下注解?他只是……只是基于一个医生的立场,给予她医嘱 而已。 “看你这表情,又要骂我想太多了是吧?”她聪慧地看透他阴沈的思绪。“我 知道,我不会把你善意的叮咛看做你对我有好感的证据,这样行了吧?” 为何他觉得她这番话里似乎带着些许嘲弄意味?他不愉地抿唇。 “好了,别生气了。”她笑容甜美。“吃过饭,我们去走一走吧。” “我没空陪你散步。”各自买单后,他与她相偕步出餐厅,强调自己可是大忙 人。“我要回去了。” “回去干么?” “写论文。” 她不吭声,依然是用那么笑意盈盈的眼神,凝睇他。 他胸口一紧,莫名地感到狼狈。“干么这样看我?”很明显的,就是在讥笑他 人生无趣。 “你先闭上眼睛。”她不回答他的疑问,迳自柔声低语。 他愕然瞪她。 “闭上眼睛。” 明明是柔软如绵的嗓音,却犹如一根坚韧的丝,缠绕他颈喉,他倏地透不过气, 狠狠瞪她一眼,说服自己不是被她说动,只是暂且配合,看她玩什么花样。 “现在,跟着我转眼珠,往左,往右,顺时针转,逆时针再转一转,闭上,张 开……” 她当他是白痴吗?他瞠视她。“你到底在搞什么?” “这是眼部放松运动。”她毫不愧疚地弯唇。“你今天已经看了一整天书,眼 睛一定很疲倦吧?” 就算他倦得睁不开眼,也轮不到她来管。他冷嗤。 “走吧。”她对他不爽的表情视而不见,轻扯他衣袖,拉着他来到对面的小公 园,俐落地爬上矗立在公园中央的那座立体方格铁架。“上来啊!” 她端坐在最高处,朝他招手。 他跟着爬上来,坐在她身旁,慎重声明。“就十分钟。” 他只给自己十分钟的时间,浪费在一个不可能与他有交集的女人身上,他敢打 赌,不久以后,她就会像那些曾被他医学院高材生的光环所迷眩的女同学一样,失 望离去。 “你看天空。”她仰抬螓首,心情很好,两条纤细的小腿在空中晃荡着迷人的 波浪。“你看到什么?” “什么也没看到,没星星,没月亮。”他知道自己相当不解风情,话说回来, 现在连女学生都不会玩这一套把戏了,她是在要什么过时的浪漫? “你真的很无趣。”她歪过脸蛋,星眸在沈沈夜色里显得分外璀璨。“你有谈 过恋爱吗?” “当然有。” “那你交过几个女朋友?” “两、三个吧。” “到底是两个还是三个?”她追根究柢。 “这很重要吗?”他语气粗鲁。 不重要吗?她很难想像有人连自己交过几任女朋友都算不清,他真的有用心吗? 莫传雅若有所思。“你们约会时都在做什么?” “吃饭、看书。” “看书?” “在图书馆。”他不耐地解释,当时他又要打工又要念书,忙得很,哪有空跟 女朋友花前月下? “就这样?”莫传雅不敢相信,实在很难想像这种交往型态。 “偶尔也会上床。”他附加一句。 她一口气岔到,粉颊瞬间烘热。“喔。” “怎么?吓到你了?”他似笑非笑地望她,墨眸黝亮。 这算是回敬她之前的戏谵吗?他也懂得使这种小坏?莫传雅微笑,胸口微融甜 蜜,为这个小小的新发现而感动。 “戴醒仁,你的梦想是什么?”她忽然好想问。 “什么意思?”他不解。 “你现在是R2对吧?还在医院各个部门轮训,你有想过,以后要成为哪种专科 医生吗?” “心血管外科。”他毫不犹豫。 “为什么是心血管?”她好奇。“我听说这科很忙,病人经常前一秒还好好的, 下一秒就有转变,感觉很像是不定时炸弹。”一般人会对这种工作敬而远之吧? “我知道心血管外科医生不好当。”他别过头。“不过这是我很早以前就决定 的。” 她凝望他阴郁的侧面,直觉他藏着一个不想说的理由,但她体贴地不追问。 “所以你才会那么崇拜熊建明教授吧?因为他是台湾顶尖的心血管外科医生。” “那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就是他学养佳,临床经验丰富,对病人很友善,从不私下收红包,而且 曾经到第三世界国家义务行医,你很想效法他,对吧?” “你怎么都知道?”他懊恼。“你调查过我?” “我是记者啊。”她轻声笑。 他瞪她,她的笑太甜,眼神太坦然,教他无法粗率地责备她。“你叫什么名字?” “终于有兴趣啦?”她娇嗔地抛给他一记媚眼。“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呢。” “说。” “莫传雅。” 莫、传、雅。 戴醒仁近乎咬牙切齿地将这三个字烙在心版,他自己并未察觉,但这是他初次 那么认真地想记住一个女孩子的芳名。 姓名对他而言,原只是一个个不具意义的符号,他的脑部图书馆,已经收藏了 太多医学知识,很难再容下不重要的人名,但此刻,他却在那少之又少的空间里, 奋力挪出一格专属于她的书架。 “莫传雅。”他喃喃念着。 见他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莫传雅不禁好笑,他该不会把她当成某种必须严格 定义的病毒吧? “走吧!”她轻快地扬嗓。 “什么?” “你不是说十分钟吗?已经到了。” 他怔住,没想到反而是由她提醒自己时间,胸臆横梗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恼, 对她,更对自己。 他板起脸,匆匆跃下立体方格架。 她也跟着爬下来,因为贪快,落地时步履一跟,差点跌倒,他警觉地立刻展臂 扶稳她。 “你小心一点!”他低声斥责。 “抱歉。”莫传雅在他怀里扬起脸,承接他严厉的眼神,忽地逸落一声娇笑。 “笑什么?”他没好气。 “没事,我只是想……”她努力抿唇,却仍收不住硬要出逃的笑意。“以前看 小说或电视,常常有这种女主角跌进男主角怀里的情节,这时候男女主角肯定会心 怦怦跳,感觉到一阵异样……我每次看到这种情节,都会觉得好老套,哪有人这么 容易心动的啊?而且女主角干么没事就摔倒,男主角还一定会救到她,感觉……好 假喔。” 她呛笑不止,玉手攀着他刚硬的胸膛。 “不要笑!”他蓦地厉声斥她。 “啊?”她讶然扬眸。 “你太爱乱笑了,一点点小事就笑成这样,人生哪有那么多值得笑的事?”他 严肃地指责,墨深的眼潭闪着幽微的波光。 她怔怔地望入他的眼,神魂似也潜进那寒潭里,一颗心随着那泠泠闪烁的波光, 一次次地颤动。 “以后,不准这样笑了。”他扶正她身子,手臂松开,她顿时感到一束温暖随 他而去,背脊隐隐窜过寒意。 她全身忽冷忽热,冰与火交融,芳心激烈地撞击胸口。 好可怕……这是什么感觉? 她颤抖地收回自己搁在他胸膛的那双手,在离开的刹那,同时也惊觉他的胸膛 比想像中健硕许多,体格似乎……很不错。 真糟糕……太糟糕了! 她思绪迷茫,连自己也捉摸不定自己究竟在恐惧些什么,只觉得好慌、好慌, 前所未有的六神无主。 完蛋了。 在这神智迷离的一刻,莫传雅似梦非梦地醒悟,这就是心动。 一种关键的、极致命的心动——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