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清晨。 初醒的阳光悄悄溜到窗台上,戏耍一盆安静的盆栽,盆栽伸展着翠绿的叶子, 叶缝间珍惜地托出几朵细小的白花。 阳光玩够了盆栽,潜进玻璃窗内,俯望一张细致玲珑的睡颜,睡颜像一朵含笑 的莲,淡淡地透出一抹粉红色。 阳光**着那睡颜,一旁的男人看着,几乎有点妒忌,妒忌阳光比自己坦率,能 够毫不扭捏地眷宠她。 而他,一只大手在她颊畔徘徊,明明贪恋着那五官,却不好意思抚触,担心扰 她清梦。 从小到大,他不曾对谁如此拿不定主意,不曾有谁令他好想接近,但太亲密了, 又感到些微惊惧。 因为他本来并不打算对任何人敞开自己心房,她却坚持闯进来…… “早安。”她蓦地睁开眼,在他未来得及防备前,送出清甜的微笑。 他心跳乍停,微窘地撇过眸,好似被她当场逮到做坏事。 “你睡得好吗?”她柔声呢喃。比起他的别扭,她大方多了,玉手很自然地托 抚他阳刚的脸颊。 “还不错。”他猛然坐起身,略微焦躁地拨了拨一头乱发。 她跟着起身,看着他不听话的发在头顶竖成一根根漫无方向的刺,忽地嗤声娇 笑。 “笑什么?”他蹙眉,横她一眼。 “笑你的头发啊!”她戏谑地扯扯他鬓边一绺发,笑涟朗朗地在唇畔一圈圈荡 漾。“好好笑,怎么每次醒来都会竖成这样啊?你到底是怎么睡的?难道你睡前还 上发胶?”她顿住,似乎为自己提出这种可能性感到大为惊叹,笑音一颤,笑得更 爽脆了。 他瞠瞪她。 又来了!一点点小事就笑成这样,她也太爱笑了吧? 他不愉地抿唇,跳下床,冲进浴室,将一头乱发打湿,总算柔顺了。 “醒仁。”她笑着追上来。“你该不会生气了吧?” 他干么生气?他眯起眼,不想承认自己如此小心眼。 “好嘛,我答应你以后不再笑你头发了。”她从他身后环抱他的腰,甜蜜地撒 娇。“别生气喽,我的好老公。” 他蓦地僵住,因她那句俏皮的呼唤感到微微脸热。 没错,他已经在两个月前与莫传雅结婚了,也过了两个月聚少离多的新婚生活,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听见妻子唤自己老公,却仍如同初次听见时,心动地难以自持。 “怎么还是不说话?”莫传雅误解了他的沈默。“人家都已经跟你道歉了耶, 小气鬼!”她将他转过来,光裸的脚丫踩在他厚实的脚背上,像只可爱的小企鹅, 腻着他。 他终于克制不住,俯首深吻她甜美诱人的软唇。 过了许久,两人才气息急促地分开,她依依不舍地凝睇他。“你马上就要去医 院上班了,对吧?” 他深吸口气,毅然颔首,即便觉得可惜,仍是极力压**内强烈翻腾的欲望。 “我今天也是,早上九点就有一场记者会。”她轻轻叹息。 “那就快刷牙洗脸吧。” “Yes Sir !” 由于工作习性使然,两人都拥有在最短的时间内梳洗更衣的能力,五分钟后, 戴醒仁已经站在阳台,做一套早晨例行的体操运动,也拉着妻子一起做。 莫传雅本来没有做晨间运动的习惯,也曾经嘲笑过他像个中学生似地一板一眼, 但他说了,一个负责的医生应该维持健康的身体,才能劝服他的病人也如此做,而 身为医生太太的她,当然也必须做良好的示范。 这么大一顶帽子压下来,她能装傻吗? 于是,她认命了,每天早上跟他一起做体操,晚上做仰卧起坐,他还会加做至 少二十个伏地挺身,关于这项,就恕她偷懒跳过了。 做完全套体操,莫传雅忙着对镜梳妆打扮,戴醒仁则在厨房煮咖啡,简单地烤 了几片吐司,也煎了荷包蛋。 “你动作真快。”打扮整齐后,莫传雅轻盈地在餐桌前落坐,拈起一片烤得香 酥的吐司,咬一口。“嗯……好好吃喔!”她幸福地赞叹。 只是一片烤吐司,值得她露出这种表情吗? 戴醒仁不可思议地瞧她,却也被妻子的好心情感染,唇角微妙地勾起。 “对了,我昨天接到妈妈电话,她问我们这礼拜六有没有空回家吃晚餐?”莫 传雅笑道,一面替丈夫将吐司涂上奶油,夹荷包蛋。“你礼拜六晚上要值班吗?” “我想想。”戴醒仁接过妻子递过来的夹蛋吐司,咬一口,在脑海计算自己的 轮值时间表。“我那天得值班。” “这样啊?”莫传雅早料到这可能,马上提出解决方案。“好吧,那我问妈妈 改礼拜天行不行?你礼拜天晚上总有空吧?” “嗯,下班以后赶过去应该还可以。” “那好吧,就这么决定。”莫传雅取出手机,俐落地打简讯,跟母亲改约礼拜 大晚上聚餐,半分钟后便得到回音。“妈妈说OK。” “那就好。”戴醒仁松一口气,他可不想才新婚便令丈母娘失望。 莫传雅观察丈夫神情,蓦地一声轻笑。 他疑惑地望她。“你又在笑什么?” “醒仁,你很喜欢我妈妈,对吧?”她笑睨他。 他怔了怔,顿时有些狼狈,藉着啜饮咖啡的动作掩饰眼神。“你妈妈很不错。” “哪里不错了?因为她是商场上的女强人,很果断,所以你很敬重她吗?” “……” “我看应该不是。”她自顾自地提出解答。“应该是我妈妈让你联想起你没见 过面的亲生母亲,对不对?” 他一震,扬眸望向妻子。 她也正看着他,眼里脉脉含情,氲着一片水汪汪的温柔。“醒仁,你一直不肯 告诉我,那天你到我们家『提亲』时,到底跟我妈妈说了些什么?” 他无言,忆起与丈母娘的一番恳谈,胸臆五味杂陈。那天,他原以为自己会遭 受冷淡的驱逐,可却意外地领受了春风化雨,温暖他冰冻的心。 “我不是说了不要再问吗?”他粗声咕哝。 “可是人家好奇嘛。”她不依。“谁教你跟妈妈都那么神秘?都不告诉我!” “就没什么好说的啊。”他猛灌完咖啡,收拾碗盘,搁在厨房水槽。“这些给 你洗。” “醒仁……” “我要去医院了。”他匆匆出门。 想躲?莫传雅懊恼地瞪他背影,才不容他如此轻易逃脱,提起包包就追上去, 伸手挽他臂膀。 “喂,你……”他迟疑地瞪着两人亲昵相拙的手臂,他们租的这间公寓就在医 院附近,随时可能遇到相熟的同事或病人。 “你怕被别人看到吗?”她看透他思绪,朝他扮鬼脸。“那又怎样?我们是夫 妻啊!夫妻本来就应该甜甜蜜蜜的,你说对不对?” 戴醒仁拧眉。他一向给人孤僻难相处的印象,如今却与妻子手挽手,在路上嬉 闹,成何体统? “醒仁,你看!”她惊喜地扬嗓,指向路边水泥围栏上,一只懒洋洋地半躺着 的小猫。“好小的猫咪喔,是不是刚出生不久啊?好可爱喔!” 她松开他的手,奔向小猫,怜爱地摸它软顺的毛,尝试抱起它。 “你小心点!”他警告地阻止她。“万一它有病怎么办?” “它这么干净,怎么会有病?”她抛给他一记嫌他没情调的眼神。“你这人就 只会想这些吗?” 他郁恼地瞪她。没错,他这人就是不懂得浪漫,别人看到可爱的小动物也许会 抢着呵护,他可不会。 “小猫来,姊姊抱抱。”莫传雅柔声诱哄,双手才刚触及小猫,一只肥胖的母 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朝她龇牙咧嘴,踢开她的手,将自己的孩子叼起。“哇!” 她吓一跳,连忙后退闪开。 “怎么了?你没事吧?”戴醒仁惊慌地奔过来,捧起她的手检查。“幸好没被 抓伤。” “那是小猫的妈妈吗?怎么那么凶?”莫传雅委屈地回眸,母猫叼着小猫凶狠 地瞪她,接着高傲地转身,昂然离去。“好跩喔……”她喃喃抱怨。 戴醒仁看看母猫昂首阔步的背影,又看看妻子可怜兮兮的表情,喉间一阵笑声, 不可自抑地滚落。 她怔住。“你笑什么?” “所以这就是你们这种懂情趣的人的下场了。”他不客气地揶揄,星眸闪耀。 起先,莫传雅有些气恼,但渐渐地,看着丈夫爽朗的笑容,她的心莫名地飞扬, 飞得高高的,在空中雀跃。 他困惑地收住笑声。“怎么了?干么这样看我?” “人生值得笑的事情,是不是比你想像的还多很多?” 他愕然,这才惊觉自己在无意间违背了一直奉行的人生原则。他竟当街笑了, 要是被认识的人瞧见了,该有多糗? 他不笑的,至少不该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笑,但她让他破了例。 她嫣然一笑,眉眼弯弯,迷他神魂,跟着踮起脚尖,轻快地啾吻他脸颊。“拜 拜,老公,明天晚上见喽!” “……结果你们到底几天没见了?”电话那端跳来的,是莫传森醇厚的嗓音, 满蕴关怀。 莫传雅握着无线话筒,躺在沙发上,隔着重重海洋,向远在美国的哥哥诉苦。 “四、五天了!高速公路发生连环车祸,伤患都往『和恩医院』送,医院挤得 爆满,他忙得根本没时间回家一趟,我也不好意思去医院找他。” “我早料到会这样。”莫传森为妹妹担忧。“你们这样三天两头碰不到面,跟 没结婚有什么分别?我看要不要请妈跟院长提一下,减少醒仁值班的时间?这样他 比较有空回家陪你。” “绝对不行!”莫传雅蓦地坐起身,激动地驳回哥哥的提议。“醒仁一向最讨 厌那种滥用特权的人,他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也这么做?”她顿了顿,语重心长。 “而且如果他真的答应了,我也会瞧不起他。” “你怎么这么不知变通呢?难道你喜欢一个人独守空闺吗?” “我既然嫁给医生,就有这种觉悟。”她义正辞严地声明。“他现在是不能常 回家,不过等他以后当上主治医生,不必照三班轮值,情况就会好多了。” 莫传森不以为然地轻嗤。“那还要等几年?” “我相信他的能力,一定很快。”莫传雅对自己的丈夫很有信心。“你知道吗? 前几天我遇见熊主任,他还跟我称赞,说醒仁绝对是最强的R3,很多资深医师 都比不上他呢!“ “听听你这口气,我还真不晓得有哪个老婆像你这么崇拜丈夫?”莫传森调侃 妹妹。 “我是很崇拜他啊。”莫传雅笑嘻嘻,很坦串地承认自己满腔爱意,她实在太 幸福了,幸福到好想与全世界分享。“哥,我都结婚了,那你呢?什么时候也给我 找个嫂子啊?” “呿,人家说新婚夫妻最爱作媒,我还不信呢,没想到果然如此。”莫传森似 笑非笑地讥讽,顿了顿。“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是个不结婚的男人,明明有整片 花园可以任我摘采,何必单恋一枝花?要我结婚的话,除非——” “除非你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得不到你想要的那个女人,对吧?”莫传雅接口, 哥哥这番浪子论调她都不知道听他高唱几百逼了。“哥,你这么轻视爱情,将来一 定会有报应的。”她危言耸听地警告。 “天哪,你这可怕的妹妹,用不着这样诅咒你哥吧?”莫传森假作惊恐。 她轻声笑了。 莫传森意味深长地沈默片刻。“不过说真的,你们这么快结婚,我真的吓一跳, 我本来以为醒仁说不定跟我一样,是个不结婚的男人。” “什么意思?”莫传雅恼了。“你这意思是说你妹妹我不值得他定下来吗?” “不是那样,你别乱想。”莫传森莞尔。“如果他不婚,应该是有别的理由。” “什么理由?”她追问。 “算了,他不是已经跟你结婚了吗?”莫传森避重就轻,不给妹妹一个肯定的 答案。“不管是什么理由,现在都不存在了。” “什么嘛!”莫传雅懊恼地娇嗔。“哥,你给我讲清楚——”一股强烈的恶心 感蓦地涌上喉头,她连忙伸手掩唇。 “怎么了?”莫传森听出不对劲,焦急地问。 “没事,只是这几天肠胃好像怪怪的,有时候会忽然很想吐。” “忽然想吐?不会是怀孕了吧?” “怀孕?”莫传雅骇然怔住,从未想过这个可能性。 “快去检查看看吧!连自己有没有怀孕都不晓得,你也真够粗心了。” “好啦,我会去检查的。” “还有,如果真的确定怀孕了,你记得要小心一点。”莫传森沈声叮咛。“你 小时候动过心脏手术,要特别注意。” “拜托!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莫传雅笑嗔哥哥大惊小怪。“而且我开过 刀后,就跟正常人没两样了啊。” “可医生那时候也说了,如果你怀孕的话,稍有差池,很容易有心脏衰竭的危 险,所以一定要格外小心。” “知道了,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她一个人,没问题吧? 经过一场漫长的手术后,戴醒仁疲倦地步出开刀房,透过医院玻璃往外望,这 才惊觉户外狂风大作,不时飙落豆大的雨点。 “看样子台风好像登陆了。”一旁的护士低语。 “拜托这次台风可别带来太多灾情,我好怕急诊室又人满为患。” “是啊……” 戴醒仁凝定步履,怔忡地注视窗外狂风暴雨。这几天他一直关在医院里,忙昏 了头,根本不晓得有台风登陆。 他不自觉地担心起妻子,虽然她不是那种软弱依赖的女生,但在如此风雨交加 的时候,他却不能陪在她身边,她会不会……有一点怨? 戴醒仁郁闷地抿唇,告诉自己多想无益,振作精神,进更衣室换下手术服,才 刚披回白袍,两个医生走进来,没察觉室内还有其他人,迳自热烈地交谈。 “……所以这就叫麻雀变凤凰吧?”其中一个不屑地哼道,戴醒仁听出他是与 自己同期的住院医师,小李。 “应该说是娶个好老婆,就能少奋斗二十年。”另一个医师讽刺道。 “岂止少二十年?”小李忿忿然。“我看他从此以后就平步青云了,将来这间 医院院长的宝座肯定是他的。” 戴醒仁倏地凛息,听出两人话中指涉的人正是自己,下颔僵硬地缩紧。 “你说我们怎么就那么笨,不懂得对大小姐献殷勤?” “谁知道她就是莫家大小姐啊?之前我看她常来找戴醒仁,还以为她只是个普 通记者而已。” “那家伙该不会早就知道大小姐的身分了吧?你说这个局,他到底布多久了?” “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他平常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结果还不是一样 攀权附贵走后门?” 两分钟后,两人总算离开,一股酸味却仍缭绕在更衣室里,久久不散。 戴醒仁漠然伫立。自从他与传雅开始交往后,便听见不少类似的闲言闲语,成 婚以后,流言更犹如野火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有人抢着巴结他,也有人暗暗嫉妒,有人表面逢迎奉承,背后却恶意中伤。 恩师熊建明劝他看开点,说有才华的人本来就容易招忌,偏偏他又娶了医院董 事长的千金,当然会有些人心理不平衡。 说实在的,他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从小他便受惯了别人的冷言冷语,他们愈诋 毁他,他愈是傲慢以对。 连恩师也拿他没辙,常唠叨地念他脾气别太倔,尤其现在身分跟以往不同了, 更该懂得谨言慎行,谦冲有礼。 他一向我行我素,如今成了莫家女婿,对于人际关系的处理,反而必须学会步 步为营…… “也许我不应该结婚的。”他喃喃自语。 其实,他并不想那么早结婚,甚至想过独身一辈子也无妨。 谁知一个连恋爱都谈不好的男人,居然结婚了,而且娶到的是那么一个聪慧又 体贴的女人。 他知道,从结婚那天开始,自己肩上便扛了双重责任,身为医生,与身为丈夫 的责任,他总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真能顺利兼顾吗? 总觉得有一天,他可能会搞砸…… 沈思至此,一波惊涛骇浪蓦地在戴醒仁胸海里潮涌,他迈开大步,冲动地奔出 医院,与风雨强悍对抗,一步一步,困难地抵达家门前。 他忘了带钥匙,只得用力揿门铃。 莫传雅匆匆来应门,一见是他,骇然大惊。“醒仁!你怎么突然跑回来了?瞧 你,全身都湿透了!” 她焦灼地将狼狈不堪的他拉进屋里,急急斟来一杯热茶。“你先喝一点,我去 替你放热水洗澡——” “不用了。”他拽住她手腕。“我不能离开医院太久,有两个重伤患还在观察 期,还有我一个病人这两天情况也很不稳定。” “既然这样,你干么还跑回来?”她心疼地拂开垂落他额前的湿发。“如果想 要换洗衣物,我可以帮你送过去啊!” “我只是回来……看看你而已。”他气息不定,显然经历一番艰辛才到家。 “你还好吧?传雅,都没事吗?” 她很好,只是有点寂寞,只是一直傻傻地独坐在客厅,啃噬着苦涩的思念。 她怅然望他。“你担心我,怎么不打个电话回来就好?” “我想亲眼确认。”他哑声低喃。 就只为了看她一眼,确定她安然无恙,他不惜冒险穿越风雨?莫传雅心弦倏地 牵紧,眼眸隐隐酸痛着。“你真是的,你知不知道现在外面有多危险?万一你被什 么吹落的招牌砸到了,怎么办?” 他莞尔一笑。“我又不是小孩,你紧张什么?” 她嗔睨他一眼,牵着他坐到沙发上。“你先在这里等我。” “我不能待太久……”他意欲起身,又让她按压回座。 “至少让我擦干你头发,可以吗?”她要他喝热茶,自己则到浴室拿来几条干 毛巾。 何必多此一举?反正他等会儿回医院,还不是一样要淋成一只落汤鸡?他想阻 止她,不知怎地却舍不得开口,深邃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她曼妙姿影,直到她回到 他身畔。 她先用一条浴巾包裹湿透的他,然后将他上半身拉下,让他躺在自己柔软的大 腿上,十指在他湿乱的发间施展魔法。 “你一定很累了吧?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他怎么能休息?他是偷溜出医院的,得马上赶回去,但她的嗓音太轻柔、太温 暖,教他不由自主地放松紧绷多日的肌肉,一时昏昏欲睡。 不行,他不能睡,他还有个刚动完手术的病人要照料,不能睡…… 莫传雅无声地扬唇,静静地凝视丈夫在自己腿上,像个孩子似地打盹。 他真可怜,一定累坏了。她愈看愈怜爱,不禁俯下身,轻轻地在他额上印落一 吻。 他蓦地惊醒,弹跳起身。“我睡多久了?现在几点了?” “你别紧张,还不到十分钟呢。”她笑着安抚。 戴醒仁放下心。“既然你没事,我先回医院了。”虽是如此说,他的两条腿却 似自有主张,踯躅着不愿离开。 终于,他受不了地一把揽过娇妻,深深地、狂猛地、满是懊恼与眷恋地吻她, 她阵阵轻颤,几乎瘫软在他怀里。 仿佛过了悠远的一世纪,又仿佛不过转瞬,他松开她,幽深的眼潭擒住难以动 弹的她。“我走了。” “嗯。”莫传雅痴痴地点头,心房有数不清的蝴蝶同时拍翅膀,她目送丈夫昂 然挺拔的背影,忽地压抑不住满腔沸腾的爱意。“醒仁,等等!” “怎么了?”他停住步履,回过头。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她翩翩奔来他面前,扬起嫣红的娇颜。“我……怀孕 了。” 他骇然变色。“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有宝宝了。”她垂敛羽睫,掩不住羞涩。 他震撼地瞪她。“怎么会?我们……我不是每次都有戴保险套吗?” “那也不一定百分之百安全啊,保险套也有瑕疵品吧?”她轻笑。“而且你又 不让我吃避孕药。” “吃药对身体不好。”他机械化地回应。 她这才警觉他反应不对劲,愕然扬眸,试着从他脸上的表情窥出一丝端倪。 “醒仁,你该不会不高兴吧?你不希望我们有宝宝?” “不是那样,是……”是太快了,他还没有心理准备,他连当个丈夫都不及格, 怎能又担上父亲的责任?“我只是……怕你太辛苦。” “你放心,我已经准备辞掉工作了,尤其在怀孕初期,总不能每天趴趴走吧? 我决定在家里好好安胎。“ “你都打算好了啊……”他怔愣地盯着妻子,为何她可以毫无犹豫地接受自己 即将成为一个母亲的事实?女人都这样吗? “你一定是担心自己不能常常陪在我身边,怕我难过,对吧?”她灵慧地猜中 他心思,却只对了一半。“没关系的,我不介意,我会照顾自己的,只要你尽量抽 空陪我做产检就好了,当然啦,如果你愿意一起来上妈妈教室,我会更开心。” 她俏皮地说玩笑话,他却无法坦然搭腔,直觉想逃避她喜悦的容颜,口袋里的 呼叫器忽然哔哔作响,及时解救他。 “医院在call我,我得走了!”他哑声撂话,飞也似地离开。 “我觉得他不想要这个孩子。” 热闹缤纷的周末夜,莫传雅与好姊妹简艺安相约谈心,两个女人有一阵子没见 了,欢乐地聊个不停,吃过晚餐,莫传雅才幽幽地道出埋藏多日的心事。 “你说你老公不想要宝宝?”简艺安难以置信。“为什么?” “我不确定。”莫传雅苦涩地抿唇。“我想他可能是怕宝宝影响我们夫妻的日 常生活吧?他很怕吵,需要很安静的空间读书做研究,说不定也会觉得以后要照顾 宝宝很麻烦。” “你有跟他谈过吗?” “没机会,他实在太忙了,难得回家又摆明不想面对这个问题。” “你是说他到现在还当宝宝不存在吗?” “也不完全是那样,他会关心我的身体,前阵子我孕吐很严重的时候,他还会 熬药膳给我喝,只是——”她黯然顿住。 “他只关心你,不关心宝宝。”简艺安了解地接口。 莫传雅轻轻叹息。“要他陪我读育婴书籍,他总是藉口要写论文、看医学期刊, 给他宝宝的超音波图,他也只是瞄一眼,就丢到一边。” “那么冷淡啊!”听到这儿,简艺安已经开始为好友抱不平了。“那产检呢? 他有陪你去做吗?“ “他倒不是故意不来的。”莫传雅为丈夫缓颊。“每次我去产检,刚好都碰到 他在忙。” “呿!”简艺安冷嗤。“是真忙还是假忙啊?” “是真的很忙啦。”莫传雅慎重强调,顿了顿。“我本来也有点不开心,不过 现在想想也好,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小时候动过心脏手术。” 简艺安愕然。“你是说他到现在还不晓得?” “让他知道就槽了,万一他拿这个当理由,劝我拿掉孩子怎么办?” “不会吧?”简艺安瞠目。“他会做得那么绝吗?” “这个嘛……”莫传雅深思地锁眉,端起果汁啜饮。自从得知自己怀孕后,她 便尽量少碰咖啡与茶这类刺激性的饮料。“我想他应该不至于,不过他可是医生, 如果他认真要说服我,我怕自己辩不过他。” “所以你宁愿瞒着他不说?” “我想这样比较好。” 真的会比较好吗?简艺安忧心地凝视好友,她个性倔,习惯了独立自主,就连 结婚后,也不习惯当个小鸟依人的妻子。 如她这般什么事都一肩扛,不累吗? 一个服务生端着一盘料理经过两人桌旁,呛鼻的食物味道令莫传雅不禁一阵作 呕。 “你没事吧?”简艺安焦急地问。“你不是说自己的孕吐好多了吗?怎么还会 想吐?” “那味道太重了。”莫传雅掩唇,暂时停止呼吸。“没事,忍忍就过了。” 简艺安望着她略显苍白的容颜,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说实在的,我总觉得 你有老公等于没老公,他到底在做什么啊?老是放你孤单一个人!” “他是医生。”莫传雅平静地回话。“我是医生的太太。” 身为医生的女人,尤其是一个心血管外科医生的女人,她早就告诫自己,绝对 不能依赖丈夫,必须坚强独立,耐得住寂寞。 她必须是最强的女人—— “你真的很爱他,传雅。”从她的神情,简艺安看出她坚毅不拔的决心,只能 无奈摇头。 “是啊,我爱他。”莫传雅从不讳言承认,她甜甜地笑,温柔地抚摸自己腹部。 “而且你别为我担心,很快就会多个小宝贝来陪我了。” “哇,你快照照镜子,你的脸上绽放出母性的光辉耶!”简艺安打趣。 她有些羞窘,却有更多骄傲,虽然才刚怀孕十周,她已经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母 亲了,对这个蜷窝在**里的宝宝,一点一滴地付出慈爱,宝宝在她体内孕育,她的 母性也逐日茁壮。 她会好好爱他的,如同爱自己的丈夫一样,珍宠这个孩子…… “不行、不行!我看不下去了,太光芒四射了,天哪,我眼睛都睁不开了!” 简艺安夸张地伸手蒙眼。 “你神经病啊!”莫传雅嗔恼地赏她额头一记爆栗。 两人说说笑笑,原该是和乐融融的相聚时光,却在离开餐厅的那一刻,变了调。 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经过,莽撞地架了莫传雅一拐子,她猝不及防,一时重心 不稳,踉跄地扑跌在地——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