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们都是医生,有共同的理想。 所以,他才会对她笑吗?因为他终于找到一个能理解他的女人,并且还能与他 携手合作,一起追逐梦想。 因为他们都是医生,当然最能了解彼此的苦与乐,辛酸与喜悦…… “戴醒仁,你也是这么想的吗?”莫传雅喃喃低问,眸光锁住刚出炉的杂志封 面。 封面上,是他帅气地走出机场大厅的英姿,身后跟着朱湘琳,巧笑嫣然。 唯恐天下不乱的八卦记者,用一枝生花妙笔,发挥丰富的想像力,将他们俩写 成一对志同道合的鸳鸯,只可惜爱情路上命运多舛,遇到她这位不肯放手的元配阻 挠。 明明情爱已死,为何不离婚? 记者与朱湘琳有同样的疑问,并自以为是地下注解,以为是他们莫家经不起离 婚的丑闻,坚持不让入赘的女婿重获自由。 这下,她成了棒打鸳鸯的坏女人了。 莫传雅自嘲地抿唇,强逼自己平心静气,继续阅读内文。 看得出来,这个记者是同情戴醒仁的,花了许多篇幅描述他的丰功伟业,盛赞 他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医生,精妙的医术挽救风烛残年的莫老奶奶一命,并且引用 朱湘琳的话,说他开刀的手法可比艺术。 由于他是如此优秀的医生,是台湾不可多得的人才,实在该列入保育类国宝动 物,加以珍宠,不该遭某个高傲的女人肆意玩弄。 记者还访问了几个不肯具名的医院同仁,神秘兮兮地指出,其实他跟她的婚姻 早就完蛋了,即使他回到台湾,夫妇俩也都尽量避开彼此,毫无复合的打算。 何况,朱湘琳的条件不见得比莫家大小姐差,朱家是医生世家,在纽约也开了 一问私人医院,莫家能给他的支援,朱家一样能给。 与其继续做一对怨偶,不如早点离婚了干脆——这是记者文末的结论,也算是 给他一个良心建议。 好多事的记者,现代人都这么喜欢管人家的家务事吗?这算是某种变态的偷窥 欲吗? 但他们的婚姻,轮不到外人来指点! 莫传雅冷哼,掷开杂志,霍然起身,在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她很烦、很焦躁,自从分居的丈夫回到台湾后,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湖又起了 波澜,一开始,她告诉自己,是因为外婆的病令自己担忧,但当外婆手术成功后, 她依然心神不宁,她便知道,她是在对自己说谎。 她在乎他,很在乎很在乎,原以为经过五年,她曾经炽热的心已逐渐冷却,但 只是透过电视萤幕的第一眼,爱火又复燃。 原来她的爱,还未烧成灰烬,原来还苟延残喘着,只需要一丝丝风的吹拂,又 灼灼如昔。 她快疯了,不知如何是好,若是从前,她也许可以很厚颜地装作无辜,向他撒 娇,挑逗他,戏弄他,唤回他对自己的爱,但现在的她做不到。 她发过誓,不会再主动追求他了,因为她虽然很爱他,一颗心却仍是受了伤, 伤口偶尔仍会隐隐作痛。 这回,她不会再主动靠近他了,绝对不会。 而且,就算她厚着脸皮主动靠近又如何?他身边,已经有另一个女人了,一个 各方面条件都不输给她的女人,她可以给他的,那女人同样能给,何况,他们都是 医生,有共同的理想。 不要以为短暂的分离没关系,谁知道他会去几年?或许他再回来时已经物是人 非,或许你们将永远地错过,你能够忍受那种情形发生吗? 脑海里,悠悠响起了好友对她的劝告,当时的她不肯听。 所以,已经物是人非了吗?她与他,真的必须错过吗? 你好好想想,真的可以放子让他走吗? “我可以的,我可以……”她哑声呢喃,不顾遗憾的浪潮在心海翻滚,即便嗓 音都因伤痛而破碎了,仍是固执。“我真的可以……” 对,她可以的,她没有后悔,当初放逐他去美国追求理想,她不后侮…… 电话铃声蓦地响起,惊醒莫传雅迷蒙的神思。她按下内线通话键,传来秘书清 晰的嗓音。 “董事长,开会时间到了。” 她深呼吸,指尖使劲掐进掌心肉里,以痛楚取代横梗胸臆的苦楚。 她在哪儿? 整个白天,戴醒仁在医院里来回穿梭,就是遇不到莫传雅,不是她在忙,就是 他被某个医生拉去会诊,讨论病例,就连他去病房探望莫家老奶奶,跟老人家聊了 将近半小时,还是未能如愿见到她。 他怀疑她有意躲着他,却也因此更坚定非见到她不可的决心。日落时分,他再 次来到她办公室敲门,她的秘书说她正在开会。 他等不及了,索性直接到会议室拦人,结果没等到她,反倒听见院长跟几个科 主任抱怨。 “那丫头今天是怎么了?吃了炸药吗?”院长的口气相当不满,显然积蕴了一 肚子怨气。“她也不想想,我可是看在她妈跟她外婆分上,才让着她的,否则凭她 一个年轻女人家,懂得什么医院的实务?” “不过董事长今天也真奇怪,居然连副院长也骂,她不是一向最敬重副院长吗?” 某个科主任接口,语气有点幸灾乐祸的。“刚刚你们有看到吗?熊教授整张脸几乎 都胀成猪肝色呢!” 几个科主任听了,哈哈大笑,只有院长笑不出来,仍处于被羞辱的余怒中。 戴醒仁听他们对话,约莫猜出是莫传雅心情不好,在会议上飙了所有人一顿, 把院长跟副院长两个派系都得罪了。 “我管她怎么对付熊建明?”院长忿忿然。“反正她胆敢惹到我,我一定要让 她好看!” “院长想怎么做?” “我打电话给她妈,看是要留她,还是留我!” 哇,事情闹大了。 大夥儿面面相觑,虽说院长平日一向就看不惯董事长跟副院长走得近,但也从 来不曾公然撕破脸,这回可真是铁了心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的? 戴醒仁旁听这一切,剑眉不禁收拢。他的妻子不该是如此不懂得收敛脾气的人, 她以前还教训过他不会做人,怎么今日她自己竟在会议上无故发飙? 她以一介年轻女流的身分,在最讲资历辈分的医院担任董事长,已经够令人侧 目了,他相信私下一定有许多人不服气,不愿她插手干预医院的行政事务,她若是 聪明,就该小心应对这些自恃名望的医界大老,不该惹恼他们。 “醒仁,你怎么会在这里?”院长发现他,惊讶地扬嗓,眼神瞬间冰凝。 院长大概以为他会去向她告状吧? 戴醒仁迅速在脑海玩味情势,与其让院长怨气更深,闹到医院前董事长面前, 在院内翻起惊涛骇浪,不如在此由他当个和事佬,看能不能将事情压下。 “院长,不好意思,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觉得很抱歉。” “你说什么?”院长惊骇地瞪大眼。“你说你觉得抱歉?” “是。”他温声陪笑。“听起来是传雅一时脾气太冲,得罪了院长,我想她应 该不是有意的,请你别跟她计较好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代替你老婆,向我道歉?”院长依然一副不敢相信的 神态。 “是。”他微微鞠躬。“对不起。” 天哪!这下不只院长感到震惊,其他几个科主任也都瞠目结舌,他们都是这家 医院的资深医生,都认识当年的他,知道他当时有多么桀骛不驯、我行我素,连得 罪立法院副院长都不肯低头,如今竞自愿担起不是自己犯的过错,向别人道歉? “醒仁,你……”院长嗓音因困惑而嘶哑。“好像变了。” 戴醒仁淡淡一笑。他承认自己的确有某些地方改变了,经过五年岁月,谁能完 全不变? “你是真心向我道歉?”院长又确认。 “是。”他低声应,正欲再次低头,一道清锐的声嗓倏地进落。 “你做什么?!” 他回过头,迎向莫传雅苍白的容颜,她瞠瞪着他,僵直凛冽的身姿宛如备战的 女武神。 他看出她眼里的斗意,知道她不可能当面对院长道歉,为免事态更严重,只好 暂且将她拉离现场。 两人来到医院屋顶,在暮色霞影里,彼此相望。 时光胶凝,在这一刻仿佛静止,直过了许久、许久,才又开始前进,一分一寸, 刻着有情人的相思。 “你刚刚……在做什么?”她颤声质问。 “你看不出来吗?”他苦笑。“我在道歉。” “为什么要道歉?得罪他们的人又不是你,是我!” “所以你会向他们道歉吗?” “我为什么要道歉?我不道歉!”她激烈地呛,明眸熊熊焚烧怒焰。 “既然这样,我来道歉。”他早料到她的答案,回凝她的眼神,融着似水的温 情。 她却看不到那温情,看到的只有他对人折腰的身影,那影子,犹如恶魔的诅咒, 深深地烙在她眼底。 “你疯啦?你不知道那些人背后都笑你吗?说你是靠裙带关系,说你——”她 郁恼地咬回偶然听来的侮辱性言语。“为什么你要对他们低头?这样他们只会更瞧 不起你!” 她好气好气,为他激动,可他却一派平和,完全不将别人的褒贬放在心底。 “以前我可能会在意被人瞧不起,现在不会了。”他从容浅笑。“我是什么样 的人,自己很清楚,没有人可以贬低我。” 她震住,怔仲地望他。 他变了,以前的他有棱有角,锐气逼人,现在的他却似乎圆融了许多,以前的 他不爱笑,也不屑笑,现在,他学会了。 “是因为……她吗?”她哑声问,心口凝冰,身子阵阵寒颤。 “谁?”他听不懂。 她惨然一笑,忽然觉得自己好傻、好凄凉。 “传雅?”他震撼地看她的表情,胸口拧疼。 “你不需要那么做。”她凝睇他,眼神空洞。“我来……我道歉就是了,你不 要向任何人低头,不必那样。” 他是她的丈夫,是她最爱的男人,在她心里,他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永远的第 一,不该屈膝于任何人之下。 “传雅,你怎么了?”戴醒仁不明白她内心的苦涩,担忧地追问。 她漠然望向他,他一震,蓦地发现她似乎瘦了,瘦的不是身形,不是脸颊,而 是她的唇,那原该丰满红润的唇,瘦了,不再像从前时时噙着笑。 她不笑了,为什么? “传雅……”他想问,想上前拥抱她,想怜爱地抚摸那瘦削的唇,问她为何不 能含笑,但他不敢僭越,她的眼神太冰冷,姿态太疏离,他与她之间,隔着五年的 时间河。 “总之你不要道歉,我会道歉。”再次叮咛过后,她飘然旋身,倩影如游魂, 足不沾尘。 他焦灼地跟上。“你要去哪里?” “你不要跟来。”她扬声阻止。 “传雅——” “不要跟来!” 他还是跟上了,偷偷地、远远地,尾随在她身后。 即便她恨着他,不想见到他,他也要看看她,五年不见了,他要好好看她,将 她的身姿形影,深深地烙在心版。 因为他不确定自己还能赖在她周遭多久,所以更要珍惜每分每秒。 戴醒仁跟着莫传雅,她轻飘飘地走在前头,他温沈沈地走在她身后,他记得她 以前走路时喜欢左顾右盼,他常责备她不专心,她却说那是记者的本能。 身为记者,当然要对这世界的形形色色保持兴趣啊! 而她现在,不是记者了,连带也失去好奇心了吗?为何她走路时不再张望,笔 直地走自己的路,近乎冷漠? 他不喜欢她这样的冷漠……不,不该说不喜欢,而是心疼。 她不再是五年前那个甜美浪漫的女孩了,她以前多爱笑,如今眉宇间却总是若 有所忧。 是他害的吗? 因为他害她失去孩子,对爱情绝望,所以她不再轻易笑了? 都是他的错吗? 这一刻,戴醒仁好恨自己。他知道自己重重伤了自己的妻,但总以为经过岁月 疗治,她会痊愈的,但似乎那伤口,仍未结痂。 我希望他有你的眼睛,你的鼻子,可一定要比你爱笑,我希望他活得快乐,不 要他受一点点苦。 这些年来,她曾说过的话,总在午夜梦回之际,一遍遍地在他脑海回响,他能 够感受到她对宝宝浓浓的母爱。 就算你忙着工作,至少有宝宝可以陪我,我就不会觉得寂寞。 原来跟他在一起,她仍然觉得寂寞,因为他这个做丈夫的,在她最需要的时候, 总是不在身边。 他对不起她…… “对不起,传雅,我真的很抱歉。”戴醒仁对着爱妻的背影,懊悔地呢喃,除 了道歉,他想不到任何能跟她说的话,就连这句道歉,也找不到机会当面说。 他该怎么办? 下午去探望外婆时,他曾诚恳地对老人家求教,他说自己错了,没有确实担起 一个做丈夫的责任,他没有把自己的妻摆在第一位。 老奶奶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我想传雅并不是要求你把她摆在第一位。” 那她求什么? 外婆说,那该是他自己去寻觅的答案,但对于爱情,他实在太笨拙了,从以前 到现在,只有这点毫无长进。 一念及此,戴醒仁苦涩地扯唇,他望着妻子的背影,她正转进一条巷子,然后, 像是被什么声音惊动了,凝定步履。 他看着她蹲下身,俯视一方搁在行道树下的小纸箱。 那是什么? 他奇怪地张望,却看不见,直到莫传雅将手伸进纸箱,小心翼翼地抱出一个喵 喵叫的小东西,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只初生的小猫。 “你怎么了?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你妈妈呢?”他听见她轻声问。 他不觉缓缓走近她,看她怜惜地抚摸瘦弱的小猫,磨蹭小猫圆圆的小鼻头。 这种野生的小猫,身上说不定有病,她不该太靠近。他想阻止她,却不知该如 何开口。 “是妈妈不要你吗?”她稍稍举高小猫,直视猫咪神秘的眼瞳。“那姊姊带你 回家,好不好?”说着,她又要磨蹭小猫。 “不要那样!”他终于忍不住扬声。 她怔住,好片刻,才慢慢回过眸,一见是他,大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一直跟着你。”他苦笑,从她手上接过小猫,放回纸箱里。 “你做什么?”她瞪着他的举动。 “你不要碰它,它身上可能有病。”他温声解释。 “它才刚出生,怎么会有病?”她想抢回小猫。“给我,我要带它回家。” “传雅——” “给我!” 她看他的表情,就好像他是某个从她身边抢走孩子的大坏蛋。 戴醒仁涩涩地寻思。就某方面来说,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坏,当初的确也是他签 了那份流产手术同意书。 “我会把小猫给你,但我们先带它去兽医院检查好吗?”他试着与她交涉。 “兽医院?”她颦眉。 “就算它身上没病,也可以先打预防针。”他柔声哄她,坚持由自己抱着纸箱。 “你是医生,每天接触的病人还少吗?干么这么紧张兮兮的?”她没好气。 “我可以接触,但你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你冒险。”他说得坦白。 莫传雅愣住,忽地领悟他对自己的一番好意,冰封的心城瞬间融化一角。 “走吧。” 于是,两人来到附近一家兽医院,热心的医生检查过后,告诉他们小猫健康情 况不太好,虽然没什么大病,但身子很虚弱,最好能留在院里观察几天。 “等它情况恢复得差不多,你们再来接它回去吧!” 莫传雅向医生道谢,又眷恋地逗了小猫好片刻,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兽医院。 他说要送她回去,这回她没有拒绝,由他跟在自己身边,两人相偕走在红砖道 上,都放慢了脚步,有默契地延长难得相聚的时刻。 戴醒仁笑望她变得轻快许多的倩影。“你好像很喜欢猫?”他记得他们新婚时, 有一次她也是在路上发现小猫,结果反被母猫抓了一下。 “嗯,很久以前,我家也养过猫。”她低声回应,怔忡地凝视自己的手指,彷 佛也想起了与他同一个回忆。 然后,她扬起眸,望向他。“那时候,你也是说小猫可能有病。” “你想起来了?”他惊喜。 “嗯。” 两人眼神交会,一时都有些震动,虽然他们之间隔着五年的藩篱,但依然拥有 共同的回忆。 她首先别过头,极力平抚过分急促的心韵。“为什么那只小猫的妈妈不要它呢? 我以为猫妈妈跟人一样,都舍不得丢下自己的孩子。” 他听了,脸色顿时刷白,迟疑许久,才困难地自喉间逼出嗓音。“传雅,你还 ……你是不是还想着宝宝?”那个无缘出生在这世界上的宝宝。 她没回答,可他清楚地看见她美丽的眼,浮现哀愁,他用力掐握掌心。 “就算我想又怎么样?”她总算扬嗓,说的却是令他心痛的言语。“以我这样 的身体,本来怀孕就比较危险,再加上又流产过一次,也不晓得这辈子还有没有机 会再做妈妈——” “你当然可以!”他激动地打断她,湛眸炯炯,坚定地圈锁她。“你听着,传 雅,只要你怀孕了,我一定尽我全部的力量,保证能让你顺利生下胎儿,让孩子健 健康康地长大。” 她震撼地望他。“这是一个……心血管外科医生的保证吗?” “是。”他点头。“你相信我,我一定能保全你的心脏跟胎儿,不会让你们任 何一个有危险。” 她相信,当然相信,做为医生,她相信他是很优秀很出色的,只要他用心,什 么都办得到。 但她并不是他的病人,她也不想当他的病人。 莫传雅用力咬唇。“即使那孩子不是你的也一样吗?” “什么?”他愣住。 她瞪他,一字一句地自唇间吐落。“就算我肚子里的宝宝,不是你的,你也一 样会保护我们吗?” 戴醒仁闻言,胸口倏地缩紧,脑海思绪纷纷,一团混乱。 他从没想过,她可能怀上别的男人的孩子,没错,他是想过如果她另有所爱, 如果另一个男人能给她他给不起的幸福,他愿意诚心祝福,但这念头从来都是一闪 而逝,未曾具体成形。 如果她真的跟别的男人谈恋爱呢?如果她另嫁他人,怀了别人的宝宝呢? 他该怎么办? “我会……”他怅然凝望她,努力从**的胸臆寻出呼吸的空隙。“我一样会保 护你们。” 不管她嫁给谁,心属于谁,他永远会守护她。 “这是我的承诺,你可以相信我。” 可她却冷笑,神态不屑,又似受了伤。“我才不要一个医生的承诺!” “为什么?”他焦急地问。“你不相信我吗?” 她不解释,瞪了他好一会儿,他看不懂她眼底的情绪。 “你什么时候回美国?”她突如其来地问。 “谁说我要回美国?”他慎重强调。“我不回去了。” “为什么?”她愕然。“你在美国不是过得很好吗?那边的医院会放你走吗?” 当然不想放,但他坚决要走,又有谁能留? 戴醒仁淡淡地扯唇。“我说过了,像我这样的医生,哪家医院会不想要我?但 我只想留在这里。”留在她身边。 她听出他弦外之音,不敢相信地问:“你……真的够了吗?” “什么够不够?”他不解。 “如果不是外婆生病,请你回来开刀,你也不会回来台湾,对不对?”她语锋 犀利,似怨非怨。“你不想再回美国跟那些高明的医生教授们交流吗?不想再到落 后国家行医吗?朱湘琳说你们有共同的理想,你不用跟她一起去实现吗?” 他为何要跟别的女人一起实现理想? 戴醒仁蹙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湘琳跟我只是好朋友。” “什么时候你懂得跟异性做朋友了?”她嘲讽。 “你是笑我,连同性朋友都不懂得怎么交往是吗?”他苦笑,坦然接受她的嘲 弄。“我跟以前不一样了,传雅,到美国以后,我多多少少也交了几个朋友,虽然 我还是不擅长交际,但他们都很体谅我,我们在专业上相互切磋,私底下他们也会 邀我一起去吃饭或打球,说不上是知心的至交,但至少是朋友。至于湘琳,我们是 在南美认识的,当时只有我们两个华人医生,自然会走得近,她很健谈,很好相处。” 很健谈,很好相处? 这就是他对朱湘琳的评语,只有这样?莫传雅狐疑地瞪着眼前的男人,他神情 坦荡,看不出与那位女医生有何暧昧之情,或者,是他自己迟钝到不解风情。 无论如何,这都表示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像她之前所想的那般亲密,他们不是情 人,只是朋友。 而且他不回美国了,他要留在台湾,留在“和恩医院”,留在天天可以与她相 见的地方。 他要留在她身边…… 莫传雅不争气地察觉自己心窝似乎变暖了,流过一束酸甜交杂的滋味。她想哭, 喉间莫名梗着,可又想笑,粉唇几乎要浅浅地弯起,但她都忍住了。 她不哭也不笑,尤其不能在他面前,她要惩罚他,惩罚他不懂她微妙的心。 “不过比起我来,任何人应该都算很好相处吧?”他补上一句自嘲,嘴角牵起 近乎幽默的弧度。 她望着那清淡的笑弧,一腔难解的酸甜瞬间消融。“你怎么可以……变成这样?” “怎样?”他讶然迎视她。 “怎么可以动不动就笑?”她愤慨。 他怔住,半晌,才沙哑地扬嗓。“这不是你教我的吗?你说这世界上值得笑的 事,远比我想像的多上许多。” “所以你就对谁都笑吗?”她好气,莫名的怒焰在胸口焚烧。“对记者也笑, 对那个盛气凌人的院长也笑?”最可恶的是,他对别的女人笑! 戴醒仁哑然,是因为她变得古怪吗?还是他愈来愈不懂得女人?为何他完全不 明白她因何发怒? “你不希望我笑,我就不笑了。”他只好这样安抚她,其实有很多时候,他笑 得也不真心,不笑也好。 “什么嘛。”莫传雅轻哼,不满地嗔睨他。瞧他的反应,好似她是个无理取闹 的女人,虽然她的确是。 她悄悄咬牙,粉颊窘热。 他不知道她正尴尬,一心一意想哄她。“传雅,我可以留在『和恩』吗?其实 我今天找你,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 她默然不语。 他以为她不同意,急了。“我知道我不是个好丈夫,总是放你孤单一个人,让 你独自面对寂寞,你的确有理由恨我,但是——” “你说我恨你?”她忽地打断他。 他呆了呆。“难道不是吗?” 她不回答,死命咬着唇,望向他的眸忽明忽灭,闪烁着奇异的神采。 “至少你怨我,对吧?”他自作主张地下结论。“没关系,我可以理解,事实 上,我一直想当面跟你道歉,对不起,传雅。” 他终于说出来了,终于能亲口向她道歉了,她的反应会是什么?她愿意原谅他 吗? 戴醒仁忐忑不安地等着,像倒悬在十字架上的犯人,等候最终审判。 “除了道歉,你没有别的话想说吗?”她不说原不原谅,只问他这句。 他慌了,恨自己驽钝,不懂她话中涵义。她这意思是不想听他道歉吗?可除了 道歉,他还能说什么? “关于宝宝的事,我很抱歉——” “不要说了!”她冷列地呛。“我不想听。” 那你想听什么? 他惊疑不定地望她,她看透他的思绪,微妙地扬唇。 “你果然还是笨蛋,戴醒仁。” 她说他笨?他皱眉,期盼她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却坏心地不肯点破,迳自甩了甩发,用一副傲然的姿态面对他。“你想留在 『和恩』就留吧!你说得对,你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医院需要你。” 那她呢?她需要他吗?他惆怅地蹙眉。 她依然不肯给他答案,忽地笑了,笑声清脆如铃,在他心口摇荡,笑里藏着某 种他无法领会的嘲谵。 她盈盈转身,抛下茫然失措的他,踏向迷离夜色,街灯映亮她的姿影,在他眼 里,形成一幅最令人神魂颠倒的景致。 她在他目送下远离,直到她确定他听不见,才悄悄对自己低语:“你还是不会 恋爱,跟以前一样笨。” 她仰头凝月,含笑的樱唇勾着几分嗔,几分怨,还有一分难以言喻的精灵调皮 —— “可是这次,我不会再教你了,你要自己学。”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