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他看错了她的心。 原以为深爱自己的妻子,在生下儿子后不久,便与另外一个男人私奔。而要 不是这对鸳鸯出了车祸,楚怀宇甚至不晓得原来妻子早已背叛了自己。 这就是他的婚姻。 咀嚼着路可儿告知她的故事,单白芷这才恍然,为什么他对翔飞总是这么冷 淡。 因为看见酷似亡妻的儿子,就会让他联想起她的背叛吧?就因为这样的联想 太过痛苦,所以他才有意冷落儿子。 是这样吧? “……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她回过神,瞥了正开车的楚怀宇一眼。 “有什么事就说出来。”仿佛感觉到她的犹豫,他微笑道。 “不,我只是……我其实想问——”她咬了咬唇,“没什么。” 见她不想说,他也不再逼问,默默开车。几分钟后,宾士跑车在她的指示下 转进一条狭窄的巷弄。 “我住的地方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我送你上楼。”瞥了一眼旧公寓摇摇欲坠的外观,楚怀宇皱了皱眉。 “不用了,只是上楼而已,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送你。”不理会她的推拒,他开门下车,跟着她一步一步攀上蒙尘的楼 梯。 “对不起,这里……有点脏乱。” 岂只有点!望着粉漆斑驳的墙,以及凌乱且堆满杂物的楼梯间,他的眉峰一 点一点聚拢。这么乱的楼梯间,要是失火了怎么逃命? “我就住在这里。”上了五楼,她拿钥匙打开其中一扇黑色大门,按下壁灯。 昏蒙的灯光点亮,映出一条灰色通道,两旁是一扇扇的木门。 楚怀宇一怔,“这是?” “你没见识过吧。”望着他愕然的表情,她不觉有些好笑,“这叫‘雅房’。 房东把屋里隔成一间一间小房间,分租给房客。” “分租?” “嗯,每个人租一个房间,大家共用厨房跟浴室。” “跟别人共用?”他眉头打结,“你的室友男女都有吗?都是些什么来历的 人?安全吗?会不会骚扰你?” 紧张兮兮的问话令她一愣,几秒后才记得回答,“放心吧,这一层住的都是 女学生,没问题的。好了,谢谢你送我上楼。”摆明了要送客。 他却执意站在原地。“你住哪一间?” “嗄?” “我要看看你的房间。” “这……没有必要吧?” “我坚持。”他不容拒绝地道。 她无奈,只得打开其中一扇门,而当他的目光触及那狭小而阴暗的空间时, 神色蓦地一沉。 “你的房间没有窗户。”他说这句话的神态像是指控。 她叹息,“这屋里没有太多窗户,不可能每间房都有。” “通风不好,光线太暗,空间太小,住在这里会让一个人得幽闭恐惧症。” “没那么夸张吧?”她笑。 他扭头瞪她,湛深的眸竟似蕴着责备。 她一呆。“怎么啦?” “收拾行李。”他命令她。 “什么?” “我要你搬到我家来。” “蛋白质,你真的决定搬到我家来?”楚翔飞问,睁大眼看着父亲把书房里 的电脑搬进客房。 单白芷没回答,眼睛同样睁得大大的,傻傻地看着楚怀宇的举动。 他不但让吴妈为她整理出一间客房,考虑到她上网、写论文的需要,还体贴 地将书房里的电脑借给她用。 “需要帮忙吗?”看着他忙碌地接着一堆纠缠不清的线,她半犹豫地开口。 “不用,这边我来就可以了。”他说,“你带翔飞去洗澡吧。” “那……好吧。” 她带楚翔飞进浴室,扭开水龙头,试试水温。 楚翔飞还是一脸茫然,“蛋白质,你是真的要搬进我家吗?”他似乎仍不相 信。 “嗯。”她点头,朝他浅浅一笑,“怎么?该不会不欢迎我吧?” 他没说话,像木头人般僵立原地。 “怎么了?翔飞。”单白芷有点担心,伸手抚上他的额,“你没事吧?” 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蛋白质!” “嗯?” “你真的要搬进来?搬来跟我们一起住?”黑眸如星,灿亮异常。 “嗯。” “哇!太好了,太好了!”他忽地欢呼起来,又蹦又跳,心情HIGH得不得了。 “这样你就可以天天陪我睡觉了,高兴玩多晚都行!” “那可不行。”看着他开心的模样,她不禁也眉眼弯弯,“上床时间是九点, 你爸爸规定的。” “可是爸爸总是很晚才回家,只要你不说、我不说,他不会知道我几点睡觉 的。” “那还是不行。你要当坏小孩,我可还要当个尽责的保母。” “嘿嘿。”楚翔飞只是笑,待浴缸内注满温热的水后,他急急脱下衣服,爬 上浴缸边缘。 “你做什么?”单白芷有些紧张,“小心一点!” “蛋白质,你看我跳水!”说着,小小的身躯往前一跃,激起水花四溅,连 带地也泼了她一脸一身。 “嘿!你做什么?”她一惊,展袖抹去脸上的水渍。 “我们来打水仗!”不等她反应过来,楚翔飞迅速以掌心掬水泼向她的脸。 “翔飞!” “快啊!我们来玩!”他兴致高昂。 “你把我的衣服都弄湿了。” “有什么关系?干脆你脱光跟我一起洗好了。” “什么?你这个小色鬼!看我怎么教训你!” 于是,一场泼水大战正式拉开序幕。 一大一小在浴室里又叫又笑,又喊又闹,几乎快把整间浴室给掀了。 数分钟后,当两人都累得再也动不了时,一阵愕然的嗓音忽而扬起—— “这里是在做什么?” 是楚怀宇!他不知何时拉开了浴室的雾面玻璃门,透过迷蒙的蒸雾瞪视他们。 然后,眸光一转,落向单白芷湿透的胸前。 白色的衣衫遭水浸透,勾勒出稍嫌单薄却仍十足女性化的曲线。他视线上移, 望向那张微微蒸着粉红、不停滴着水的容颜。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看得她心韵失速,不自在地拉下一条毛巾覆住上半身。 “对、对不起。我们……哈,情况好像有点混乱,你先出去比较好。”她乱 七八糟地说着,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一双眉缓缓挑高。 “我们……马上就好了,可以请你先出去吗?”她双手合十,带点哀求的意 味。 他似笑非笑。 好不容易,他终于转身离去,雾面玻璃门缓缓拉上。 单白芷瞪着重新紧闭的门扉,好半晌,脑海还是一片空白。 “蛋白质,你没事吧?”双臂挂在浴缸边缘的楚翔飞担忧地瞧着她。 “啊,我没事。”她收束心神,回眸吐吐舌尖,“看来我们玩得太过火了, 还是快点洗一洗出去吧。” “嗯。”楚翔飞点头,乖乖坐正身子,让她拿毛巾洗拭他的后背,自己则合 掌捧起清水,静静看着水从指缝间流逝。“……蛋白质,你知道为什么有时候我 会对你特别坏吗?” “嗯?”擦拭的动作一凝。“为什么?”她柔声问。 “因为我不能让爸爸知道我喜欢你。”他低声道。 “为什么?”她凝睇着他在朦胧水雾中若隐若现的小脸。 “因为爸爸说过,不可以太喜欢一个人——尤其是一个随时会离开我的人。” 他愈不喜欢你,以后就愈不容易受伤。 楚怀宇凝重的话语倏地掠过她耳畔,她心一紧,侧过身子,试图瞧清楚翔飞 的表情。 他却不肯看她,低低垂下头。 “翔飞,你——” “所以我不能对你太好,因为只要是我喜欢的人,爸爸都会请她走……以前 的孙阿姨、刘姊姊都是这样。”小小的拳头在水中握紧,“如果爸爸知道我也喜 欢你,他一定不会让你继续当我的保母的。” 原来是这样。领悟了小男孩的心思,单白芷鼻间一酸。 “那天,爸爸问我参加面试的几个人中最喜欢谁,我偏偏不说你。不是因为 我讨厌你哦,是因为我知道如果让你当我的保母,我一定会对你很坏,那你就会 很难过。可是,没想到爸爸最后还是决定让你来了。”说着,楚翔飞轻轻笑了, 笑声清脆悦耳,可却宛如细细的刀刀,割痛了她的心。 “我真的很喜欢你哦,蛋白质。”他忽地抬起头,热切地看着她,“真的, 不骗你。” “我知道。”她深吸口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那天我害你撞破头,真的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 “我相信。” “……蛋白质,你哭了吗?”他盯着她的眼。 “没有。”她连忙用手指按了按眼,“是水蒸气吧。” “喔。”他点点头,聪慧的眼像看出了什么,却又体贴地不说出口。几秒后, 他忽地俯低上半身,将整颗头颅埋入水里。 “翔飞?”她一惊,待看清一颗颗水泡慢慢浮出水面后,不禁微笑。 原来是在玩啊。 笑容未敛,便见他冲出水面,扬起一张漂亮的小脸,朝她好调皮、好豪气地 笑着。 “蛋白质,我将来一定要很有钱!”他志得意满地宣布。 “哦?” “我要很有钱,盖一座很大很大的游乐园,然后把所有人都请来玩——小健、 蓉蓉、丁丁——我要办一个宴会,准备很多好吃的东西,把班上同学都请来玩。” “这样啊。”孩子气的梦想令她微笑加深。 “嗯,我要让大家都玩得很开心,让大家都喜欢我,这样就不会有人离开我 了。”黑眸像星子般闪啊闪的,“所以我现在要好好加油,将来才可以赚很多钱。” 她愣愣听着,笑容在不知不觉中敛了。 “蛋白质,到时候你也要来哦。”他对着她笑,“我会发邀请函给你的。” “……”她颔首,声音梗在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翔飞睡了吗?” “睡了。”单白芷哑声应道,看着将长袖挽起、打开冰箱找食物的男人。 “你饿了吗?” “嗯,想吃点东西。” “吴妈呢?” “最近她婆婆生病了,我让她回家去照顾婆婆。” “这样啊。”她跨进厨房,轻轻推开正对着冰箱蹙眉的楚怀宇,“我来吧。” “你?”他扬眉。 “想吃什么?”她问,迅速扫了冰箱内部一眼,“煎牛排?义大利面?碱粥?” “你愿意帮我?”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算是我付的房租吧。”她回眸朝他一笑,“你白白让我住,又不收我的钱, 我也会不好意思啊。” “我说过,你住进来反而是帮我的忙,这样我老爸他们就会更相信你跟我正 在交往了。” “是。”她浅笑盈盈,伸手取出鸡蛋、鱼片、鲜虾、蔬菜等食材,“海鲜粥 可以吗?” “嗯,谢谢。” “你先出去忙你的吧,我很快就弄好了。” “嗯。”他点头,却仍赖着不走,挺拔的身躯倚着隔开厨房与餐厅的吧台, 静静望着她系上围裙,挽起仍然半湿的长发。 这模样还真像为丈夫做饭的贤妻良母。他微笑,望着那微湿却显得更加柔顺、 黑亮的秀发,呼吸一凝,不觉想起方才在浴室里乍见她全身湿透的模样。 那样的她,再加上一张嫣红的脸,看来竟也犹如出水芙蓉…… “你是不是有话跟我说?”她瞥他一眼。 他一愣。 “我知道,我刚刚跟翔飞玩得有点过头了,不像个保母该有的样子。”她叹 气,“不过你放心,该板起脸时,我也不会跟他客气的。” “我不是在想这些。” “那你在想什么?” 在想她衣衫湿透后,若隐若现的曲线…… 楚怀宇心神猛然一凛。他究竟在想什么?浓密的剑眉聚拢,对自己莫名的思 绪十分不悦。简直像个色情狂! 她却误解了他阴沉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将不锈钢锅放上瓦斯炉。“请问,有 高汤或鸡汤块之类的东西吗?” 那是什么?楚怀宇愕然。 “我看看,调味料应该放在橱柜里。”说着,他走近她,展臂打开上头的橱 柜。“不在这里。”打开另一个,“这里也不是。”又打开一个,“这是放碗盘 的。” 望着显然对自家厨房完全不熟悉的男人,她不禁扬起唇角,“呃,会不会是 在下面的柜子里?” “有可能。”他立即弯下身寻找。 她也跟着蹲下身,一一打开柜门,终于,在其中一个橱柜里发现一盒尚未开 封的鸡汤块。 “找到了!”她胜利地扬起头,不料,柔唇却轻轻擦过他凑近的脸颊。 她一呆,好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怔愣地僵在原地。 看着她染上明艳红霞的粉颊,他俊唇一扬,“你又脸红了。” 叹息般的嗓音轻扯她心弦,她心跳一乱,身子直觉地往后倾,跟着因为重心 不稳而摇晃。 他连忙伸手定住她失去平衡的身子,“小心点!” “啊,我没事、没事。”热烫的双颊仿佛正逐渐蒸融她的意识,“你可以… …放开我了。” 他却不放,谜样的眸深深凝望着她,修长的指尖轻轻抚上她面颊。 奇特的笑意缓缓攀上他眼角、眉梢,她看着,身子一绷。 “你在……嘲笑我吗?” 微笑加深。 “我知道,我老是冒冒失失的,连几个要好的朋友偶尔都会有点受不了,总 是教训我——” “像个孩子。”他沙哑地接口。 “孩子?” “你有时候真像个孩子。”他微微一笑,忽地揽过她的秀颈,前额抵上她的, “让人很想逗一逗。” 她无法呼吸。“楚、楚先生?” “叫我怀宇。” 嗄? “叫我怀宇。”低哑的嗓音宛如魔咒,定住她的身子。 她张唇,粉嫩的唇瓣不停颤动,却一个字也无法吐逸。 “要假装是我的女朋友,起码该学着叫我的名字吧。”他笑了,薄唇轻啄了 下她的鼻尖。“都被镜架压扁了。” “因为……戴了十几年的眼镜……”天!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亲她?他们又 为什么讨论起她的鼻子? “换隐形眼镜是明智的抉择。”他微笑。 她也跟着傻傻地扬起唇,心神一阵恍惚。 “是因为我的建议吗?” “嗄?” “是因为我,你才决定换隐形眼镜吗?”湛深的眸点亮星芒。 她眨眨眼,心跳一点一点地加速…… “或者,你是因为想看清我,才决定这么做的?” “什、什么意思?” “那天晚上,你不是说没戴眼镜就什么也看不到吗?”他说,蕴着笑意的嗓 音带点戏谑意味。 这人怎么能这样说?好过分!她怎么可能因为那种理由去配隐形眼镜啊!虽 然那天他阳刚的身躯确实撩拨得她一颗心怦然不定…… 天!她究竟在想什么啊? 她脸颊爆红,惊慌地跳起身子。“啊!水都滚了,我得快点下料了。” 因为长期遭受父亲冷落,孩子脆弱的心灵显然有些受伤,连带影响他的价值 观…… 黑色细明体字随着键盘敲动声一个个跳出,逐渐占领整面萤幕。 蛋白质,你哭了吗? 敲打键盘的手指一顿,明眸瞪着萤幕。 不对,她在做什么?怎么打出这句话来了?接下来应该要分析父亲的心理才 是。 按下倒退键,她将方才错打的字句删除。 父亲曾经说过,他不希望孩子因付出太多感情而受伤……你有时候真像个孩 子,让人很想逗一逗…… 怎么又写错了?她懊恼地瞪着萤幕上无意间敲出的字句。 你有时候真像个孩子。 他这么对她说,用那种好无奈又好宠溺的语气,就像个拿女儿毫无办法的父 亲一样。 他为什么要那样对她说话?为什么要亲吻她? 只是想逗逗她吗? 他可知道,他这样做会扰得她心神不宁啊!她不是那种成熟妩媚的女人,不 懂得怎么玩这种无伤大雅的调情游戏! 我二十四岁了。 虽然她曾不服气他把她当成黄毛丫头,可只因为一个蜻蜓点水、落在鼻尖的 吻便神魂不定的她,确实像个小女孩。 “唉……”长长的叹息逸出唇畔,她站起身,端起已空的马克杯,正打算再 为自己冲一杯咖啡时,却在房门口撞见了挂在心上的男人。 她心跳一凝,“你怎么在这儿?” “我不能在这儿吗?”他推了推镜架,神情似笑非笑,“这是我家。” “不,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会在我房门口?”而且好像已经站了好一会儿。 他没回答,眸光越过她瞥了一眼室内,“在写论文?” “啊,嗯。”她惊跳一下,思及正在萤幕上闪烁的内容,连忙反手扣上门。 “你肚子饿了吗?想吃消夜?” “不。”他摇头。 “那……你要喝杯咖啡吗?我刚好想泡一杯。” “我不喜欢三合一。”他跟在她后面进厨房,像个孩子般宣称。 “好,我煮一壶ESPRESSO吧。”她说,没察觉自己的唇角悄悄扬起。 “你会煮咖啡?” “我的指导教授很爱喝咖啡,以前在研究室帮忙时,我学着煮的。”她打开 柜门,取出事先磨好的咖啡豆。 “你跟指导教授感情很好吗?” “他很看重我,对我很好。” “是吗?” 怎么他的语气听来似乎有些微酸意?她愕然回眸。他的脸依然毫无表情,可 那对湛深的眸却蕴着某种说不出的意味。 她脸颊一烫,急急收回视线,命令自己专心煮咖啡。 几分钟后,浓郁的咖啡香缓缓缭绕室内,她微笑地嗅了嗅,取出骨瓷杯,为 两人各斟了一杯。 他浅尝一口,俊眉一挑,“很不错。” “那当然。”说到这个她可有自信了,“连我那个挑剔的教授都说好呢。” “我那个教授?”他重复她的用词,不以为然地撇嘴。 “怎么了?” “不,没什么。”他蹙眉,旋身离开厨房。 这回,换她跟在他后头。两人来到客厅,一幅用色优美的油画忽地映入她眼 瞳——梵谷的向日葵。 望着那明亮温暖的鲜黄花朵,她不禁有些怔忡。 “你说的向日葵……是指这个吗?” “什么?”他回过头,一脸莫名其妙。 “这个。”她指了指墙上他前几天刚买的油画,“你曾经说过,我让你注意 到向日葵——是指这幅画吗?” “不是。”他侧靠上沙发椅,背对着她。 “那是指什么?” “在我们家——就是我父亲跟大哥、大嫂住的房子,我一直没注意到庭园里 栽种了向日葵,直到上回回家才忽然发现。” “上回?就是楚伯父要求你去相亲的那次吗?” “嗯。” “可我还是不明白,你发现向日葵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没回答,迳自走到音响前挑选CD. 可她却注意到,他嘴角牵起淡淡笑弧, 淡得不易察觉、也非常诡谲的笑弧。 他为什么笑?正茫然间,一阵优雅的小提琴弦乐声静静流泻。 “知道这是什么曲子吗?”他问。 她摇头,“很有名的曲子吗?” “很有名。”他微笑。 “不好意思,我是音痴。”她轻吐舌尖。 “我知道。” “你一定很喜欢音乐吧?” “嗯。” “我就知道。钢琴老师也总说翔飞很有音乐天赋,是遗传自你吧?” “是他妈妈。”他淡淡地纠正。 她一愣。 “他妈妈从小就学钢琴,经常参加比赛,偶尔也会得奖。”他低声说,取下 眼镜,静静把玩着。 她有些错愕。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她提起翔飞的母亲,一直以来,她可以感 觉到他不愿触及这个话题。为什么今晚例外呢? “呃,那个……”她清了清喉咙,实在不晓得该说什么,“原来翔飞有个这 么厉害的妈妈啊,怪不得他弹得那么好。你知道吗?他还老怨我不懂得欣赏呢。” “我情愿你不懂得欣赏。”他突如其来说了一句。 “什么?” “其实我不喜欢他弹琴。”他哑声道。 “啊。”她颦眉,忽然想起家长日那天,翔飞的钢琴演奏博得满堂喝采,却 偏偏得不到父亲的赞扬。 原来他并不喜欢翔飞学琴。为什么?因为那会让他联想起背叛自己的妻子吗? 我真的很喜欢你哦,蛋白质。真的,不骗你。 童稚的表白在脑海响起,狠狠扯动她柔软的心。 这个男人让自己的儿子学会了假装,一个六岁大的孩子,却懂得在必要时隐 藏自己真正的心情。 “你不觉得这样有点过分吗?”她再也忍不住地说出抑制许久的话语。 “什么意思?”他不解。 “我是指你对翔飞的态度。”她有些气愤,“你知不知道,作为一个父亲, 你对孩子的态度几乎可以说是冷淡的?” “是吗?”他蹙眉。 是吗?他居然如此淡定地回应她?! 她觉得更生气了,“你知道前几天翔飞洗澡时跟我说了什么吗?” “你不妨告诉我。”他重新挂上眼镜,为这个并非他预定展开的话题感到有 些愠怒。 “他说,他将来要盖一座很大的游乐园,要请所有的朋友来玩,他要让这些 朋友都玩得很开心,这样他们就不会离开他了……”她喉头紧缩,“你听出来了 吗?这孩子……很怕别人离开自己。” 他没说话,黑眸掠过一丝闇芒。 是歉意或恼怒?她来不及深思。“他说你告诉他,不可以对别人付出太多感 情,因为他们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告诉一个孩子? 你不知道这样做会伤了他的心吗?他还只是个那么小的孩子啊!” “我只是希望他懂得保护自己。”他绷着嗓音,“那有什么不对吗?” “也许你认为自己的出发点是对的,但有必要用这么残酷的方式吗?你辞退 每一个他喜欢的保母,不许他太过依赖别人,可是你知道吗?到现在翔飞还偷偷 藏着孙小姐跟刘小姐的照片,他其实……真的很喜欢她们两个的。” “她们总有一天会离开他。” “可是你提早赶走了她们!”她握紧拳头,“他还说,我迟早也会离开,他 居然那么对我说——” “他说错了吗?” “他没说错,他说得对!”可他说话时的表情让她的心好痛,那落寞的模样 让她忍不住紧紧拥住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逼一个孩子?他还那么小啊。” “请记住你是一个保母,单白芷,我不认为你有权干涉我的教育方式。” 是的,她只是个保母,没有权利干涉雇主怎么教养他的孩子。她应该要理智 一点的,不该如此激动。 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冷静、无法当这一切与自己无关。说就说吧,大 不了被解雇。 倔强地甩了甩发,她扬起头,迎向他清冷的眸光。“我知道自己可能没资格 说什么,可如果你只是因为妻子对不起你,就对孩子那么冷淡——” “你、说、什、么?”一字一句从他齿缝迸出。 她不理会他的怒气,继续说道:“因为你对待他的方式,造成他极度的不安 全感,他告诉我,他以后要赚很多钱,只有赚很多钱才能让他喜欢的人不离开他。 你觉得他这种价值观正确吗?如果他一直这么想,长大以后只会变成一个像你一 样的人!为了金钱名利,不惜摧毁年轻人的梦想——” “请你解释清楚!”他神色阴沉,“我什么时候摧毁年轻人的梦想了?” “就是你最近接下的那个案子!”她锐声喊着,“你不是帮一个大集团打官 司吗?他们控告的小公司刚好是我一个社团学长开的!其实学长的公司根本没有 侵权,只因为对方是财大势大的集团,学长就只能哑巴吃黄连,由着你们欺负— —” “所以,你是为了学长来向我抱不平啰?”他怒意更盛。 “我不是想为谁抱不平!我只是希望翔飞长大以后别为了赚钱不顾一切!” 她怒瞪他,“我拜托你,对自己的孩子多关心一点吧,不要以为你提供他优渥的 物质生活,就算尽到父亲的责任,这根本不算什么!” “不算什么?”他冷哼一声,烈焰在眸中点燃,“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提供他 优渥的物质生活,应该注意他的精神生活对吧?我不该努力赚钱,不该当个唯利 是图的律师,是不是最好像你的父亲一样,去清扫街道算了?” “你说什么?”她身子一僵。 “我说,我是不是该像你老爸一样当个清道夫算了!”他怒吼。 她倒抽一口气,“你怎么、怎么会知道?” “我当然知道!”他冷冷撇嘴,“别忘了我可是阴险的大律师,这点小事怎 么可能查不出来?” “你、你的意思是……你调查我?” “没错!” 宛如落雷劈向耳畔,震得她晕头转向。“你怎么能……你凭什么调查我?凭 什么这么做?” “怎么?觉得丢脸吗?”他语带嘲讽,“比起清道夫,你还是宁愿自己的父 亲是个唯利是图的律师吧?” 啪!清脆的巴掌声忽地响起,和着悠然的古典乐,显得格外响亮。 “你竟敢打我!”他不敢置信地低咆。 “你太……太过分了。”她颤着嗓音控诉,眸中闪过一丝悲痛。 看着她苍白的容色,他满腔翻腾的怒火倏地灭了,心一扯,他竟有些无措。 “对不起,我——” “虽然我爸爸只是一个清道夫,可他对我……很好很好,非常地好。”她别 过头,嗓音淀着沉沉哀伤,“我很幸运能拥有这样的父亲。” “小芷……” 没理会他歉意的呼唤,她旋身缓缓离开,空灵的步履像踩在云端,一不小心 便会跌落。 回忆如潮水般,一幕幕浮上心头…… ------------ 转自POOH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