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他妈的带我儿子去哪里了?” 将儿子支开后,楚怀宇凌厉的质问宛如烈火,烧灼着单白芷颤抖的身子。 她扬起容颜,几乎是无助地望着他。“我……只是带他去游乐园而已。” “我警告过你,不许再见翔飞的!”他紧抓她的臂膀。 “我知道。”她忍着疼痛,“我只是……只是想跟他好好地道别,我不想伤 害他——” “你已经伤害他了!”怒吼划破黑夜。 她容色一白。 楚怀宇瞪视眼前显然被他炮轰得晕头转向的女人,怒气陡然更盛,“DAMN IT!” 他诅咒一声,“如果你的耳朵有问题,我再警告你一次,永远、永远不要再来烦 我儿子!” “我知道。”她嗓音急促,“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最好是这样。”他直直瞪她,好半晌,才转身意欲离去。 “怀宇?”她唤,沙哑的嗓音隐隐蕴着一丝祈求。 他凝住步履。 “我爸说你之前去看过他,还告诉他,我一直想求他原谅。” “是又怎样?”他缓缓旋回身子,面无表情。 “我要……我要谢谢你。”她勉力扬起微笑,“谢谢你帮我找到他,谢谢你 告诉他那些话。你对我……太好了,我很感激。” 他冷哼一声,“就当你这几个月总是‘加班’照顾我儿子的报酬吧。” 望着他冰冷的神情,她深吸口气,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关于 论文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我不想听这些。”他眯起眼,摘下眼镜放入胸前口袋。 “我明白。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没了镜片遮掩,她惊恐地发现他眸中的怒 火原来是如此炽烈,“我真的、真的觉得很对不起——” “够了!”愤怒的咆哮打断她,他怒瞪她,如果眸光能伤人,她早已被烧得 体无完肤。“你还要演戏演到什么时候?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要用这种方式来嘲 弄我吗?是!我之前是看错了我妻子,后来又看错了你,我是白痴!彻头彻尾的 白痴!我见鬼的是什么名律师?我连一个女人是不是在说谎都搞不清楚,还能上 法庭为我的委托人辩护什么?我根本是个笑话!天大的笑话!” “不,你不是,你不是的。”她急急喊道,直觉地伸手握住他臂膀,“你只 是……一个很温柔的男人,你是个好爸爸,真的!你很好,你太好了……”嗓音 逐渐细微。 “说够了吗?” 她的手颓然落下,“我真的很抱歉。” 楚怀宇厌烦地睨她。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们了。”她自动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 离,“我祝……祝你们幸福。” 他蹙眉。 “你的新娘很漂亮。”她指了指正站在店里、透过玻璃墙瞧着这一幕的莫语 涵。“她看起来是个很棒的女人。你们……什么时候结婚?” “没必要告诉你吧。”他语气讥嘲,“莫非你打算来参加婚礼?” “我……没有,不是这样的,我知道自己不受欢迎。”她喃语着,后退的脚 步一个踉跄,差点撞上路旁的消防栓。 他眼明手快地扶住她,吼道:“小心一点!” 那样的斥喝竟教她眼眶一热。她连忙挣脱他,“谢谢你。我真是……哈,我 老是这么笨手笨脚的。”仓皇调转视线,“啊,公车来了,我该走了,再、再见。” 他瞪视她许久。“我们不会再见了。”无情的宣告冷冷掷向她。 而她,只能默默承受,痴痴望着他挺直的背影,望着他推开玻璃门,走向那 个她再也无法触及的世界。 心跳,仿佛停了,她的世界,也在这一刻停止运转。 她目送他离去,感觉胸口空空落落的,仿佛又回到了九岁那年——那一年的 某个夜晚,她也曾经像这样,无助地望着母亲离去。 公车来了,她必须走了。 她木然地提醒自己,强迫自己旋身,赶在司机关上门前跳上车。 右手拉着吊环,她僵直地站着,车窗外缓慢飞逝的景色映入她的眼,却只反 照出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当公车几乎到达终点站时,她才恍然察觉自己坐错了车。这 路公车确实会经过她住的地方,可她却坐反了方向,现在的她,离目的地反而更 远了。 方向错了。领悟到这一点,她蓦地鼻间一酸,有股想哭的冲动,却哭不出来 …… “哈啰。”清脆的敲门声响起,伴随女性低柔的嗓音,“在忙吗?” 楚怀宇的视线从电脑萤幕上移开,望向半倚在办公室门扉、对他柔媚浅笑的 女人。 “有什么事吗?语涵。” “下午茶时间,你不休息一下吗?”裹着白色套装的身子盈盈走进,“我帮 你拿来一杯咖啡。” “谢谢。”楚怀宇起身接过咖啡,示意她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则背靠着窗棂。 “最近在忙什么?”她问。 “没什么。” “好像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是吗?” 她微笑,起身走近他,修长的手指摘下他的眼镜。“黑眼圈。” “有吗?”他蹙眉。 “不但有,而且很深。”她眨眨眼,“最近睡不好吧?” 他没回答,抢回眼镜重新戴上。 “为爱失眠?” “什么意思?”他面无表情。 “你明白我的意思。”莫语涵搁下手中的红茶,俏臀移坐在他的办公桌上, 修长的双腿交叠出性感。 “没事的话,我要继续工作了,待会儿要跟委托人开会。” “等等。”她握住他的臂膀,阻止他坐回办公桌后,“跟我谈谈那个女孩。” “哪个女孩?” “翔飞的前任保母。” 他睇她,一言不发。 “那天我在店里都看见了,你把她痛骂了一顿。” “不关你的事。”他冷淡地应了一句。 “是不关我的事。”她无视于他的冷淡,迳自说道:“只不过我有件事想说。” “什么事?” “你之所以把她辞退,是因为她写的论文吧?” 他眼中闪过一抹惊讶。 “奇怪我为什么知道吧。”莫语涵嫣然一笑,“这就是莫大律师的本领啊。” “说重点。”他咬着牙。 “重点是那女孩其实想改题目的。” 眉峰更加攒紧。 “好吧,我承认那天她来事务所找你时,我在洗手间里当了一回小小的间谍。” 她侧头附上他耳畔,暖暖吹送气息,“我窃听了她跟别人的谈话。” “跟谁?”他绷紧身子。 “她的指导教授跟学姊。” “说了什么?” “有兴趣吗?”她重新坐正身子,星眸璀亮。 他紧紧握拳,“你可以停止这样捉弄我,语涵。” 她笑了,深深望了难掩焦躁的他一眼,“很难得见你这副模样,怀宇。” “别闹了!”他低吼。 “我多希望这样的表情是针对我啊。”莫语涵轻叹,明眸掠过一丝遗憾,然 后,她深吸一口气,“她在电话里不停地跟指导教授哀求要换题目,还被狠狠骂 了一顿。我不知道她到底拿你在论文里做了什么案例,可我知道她很后悔,后来 还跟学姊说她觉得很对不起你。” 他不语,掩在镜片后的黑眸深邃,教人无法认清其间隐藏的思绪。 莫语涵静静望他,“她还说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 “……什么?” “她的学姊问她,你们两个是不是在谈恋爱?她说不是,她想,你只是玩玩 而已。” “什么?!”面部肌肉终于牵动了。 “她认为你只是跟她玩玩而已,可却仍慌忙地想换题目。你认为,这意味着 什么呢?”莫语涵跃下办公桌。“好啦,我要走了。” “等一等!语涵。”他唤住她。 “嗯?”她娇美的容颜微侧。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他沉声问。 “你说呢?”她翠眉轻挑,“就算是谢谢你吧。”菱唇微扬,“谢谢你陪我 去试婚纱。能在生日当天尝一次当新娘的滋味,是我收到最棒的生日礼物了。” “这么想结婚?” “不想。”她坦然摇头,“只是想看看自己穿上白纱的模样而已。当然,如 果对象是你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踏入礼堂。”美眸朝他眨了眨。 他微微一笑。 她拿起红茶杯,玉手朝他挥了挥,娇颜满盈的笑意在转身之后,迅速敛去。 “怎么,今天晚上又不回家吃饭吗?” “对不起,爸爸。”话筒那端传来单白芷歉意的回应,“学生们今天模拟考, 我得留下来陪他们对答案。” “最近你总是这么忙,又睡不好,当心身体啊。”单父语气充满关怀。 “知道了,爸爸,你一个人也要好好吃饭。” “嗯。”挂断电话后,单父不禁轻声叹息。 他这个女儿每天不是忙着在补习班工作,就是上图书馆查资料,晚上回到家 又总是熬夜看书,几乎每天早上都见她顶着一双黑眼圈,掩不住倦意。 她很累,而他明白,这样的疲倦不仅来自体力的消耗,更多是来自精神上的 折磨。她有心事,虽然她藏在心里不说,但他这个做父亲的大概能猜得出来。 蹙起灰白的眉,他从口袋掏出一张有些皱的名片,端详许久。 也许,他真的该去见见这个男人…… 正犹豫着,门铃声叮咚响起,他蹒跚着步履前去开门。映入眼瞳的是一张半 熟悉、半陌生的俊容,恰恰正是他考虑要去拜访的男人。 “楚先生?”他急急拉开铁门,“请进。” 见到他,楚怀宇也微微惊讶,“单伯父,原来你搬来台北了?” “是啊。所以小芷才换租这里的房子。”单父微笑解释,招待楚怀宇在客厅 坐下,又为他倒杯茶,“喝茶。” “谢谢。” “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来。”单父深深凝望面前神色不定的男人。 他淡淡一笑,“我也是费了一番工夫才查到她住在这里。” “为什么不打她手机?小芷有手机的。” 楚怀宇没立刻回答,缓缓啜饮一口茶,“有些事,我觉得当面问她比较好。” “什么事?” “……没什么。” 观察他的表情,单父明白他不想说,于是主动问,“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嗄?”楚怀宇一愣。 “上回你特地到镇上找我,我就猜到你大概挺喜欢我们家小芷的。我说得没 错吧?”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后来小芷告诉我,因为某些缘故,她不能再担任你儿子的保母了。我问她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肯说,只告诉我是因为她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单父顿 了顿,“我能问问是什么事吗?” 楚怀宇眸光一沉,紧紧握住茶杯。 单父叹口气,起身到房里找出一本相簿,递给他,“小芷最近老是翻这本相 簿。” 他慢慢打开,惊愕地发现相簿里全是他与翔飞的照片——翔飞高高举起游泳 比赛的金牌对镜头灿笑;在树下野餐时,三明治碎屑沾上他嘴角;生日会那天, 他们父子俩闹成一团;还有她和翔飞在游乐园里的点点滴滴…… “看看最后一页。”单父示意他翻到相簿最末页。 他照做,当穿着粉红色衬衫的男人形影落入眼瞳时,他心一揪。 她竟连他在杂志上的相片也剪下来保存了! “我不知道这孩子到底对你做了什么。”单父幽幽开口,“可我看得出来, 她很难过。这孩子有什么心事,总是藏在心底不说,表面上都是快快乐乐的,她 其实……个性挺别扭的。” 楚怀宇闻言一怔。前几天他去拜访单白芷的指导教授时,他也是这么说的。 这女孩表面活泼,脾气却挺别扭的。 “小芷很容易受感动,看电影或小说时,动不动就掉泪,可她真正难过的时 候却不会哭。小时候她妈妈对她不好,她没有哭;后来她丢下她走了,她也没哭; 我不告而别时,听说她也没掉眼泪……她就是这么别扭的一个女孩子,连我也拿 她没办法。” “……小芷她妈妈对她很不好吗?”楚怀宇皱眉,听单父的口气,他能感觉 到她童年过得并不快乐。 单父闭了闭眼,“这都该怪我。是我没用,拖累她们母女俩跟着我一起吃苦。” 他顿了顿,“小芷她妈一直想离开我,可又丢不下孩子,大概是受不了这种精神 上的折磨,后来她把气都出在小芷身上。” “怎么……”他涩涩地问,“她怎么出气呢?” 一阵沉寂。 窒闷的空气让楚怀宇神经忍不住绷紧,他看着面露痛苦的老人,呼吸跟着急 促起来。 “……她虐待她。”终于,单父哑声开了口,“我一直到很后来才知道,她 天天打她,还拿香菸烫她……” “老师,还不下班吗?”半大不小的少年将书包斜斜甩上肩,以一种自以为 很酷的眼神斜睨她。 单白芷微笑,“领带松了。” “我是故意的。”少年耸耸肩,屌屌地自制服口袋掏出一根菸。 她迅速截走,“教室里禁菸。” “抽一下有什么关系?人都闪得差不多了。” “要抽菸到外头去,你不想我被FIRS吧?” “真是OBS !”他翻翻白眼。 骂她欧巴桑?单白芷眯起眸,“今天本小姐头痛,最好少惹我,除非你想留 下来当值日生。”语带威胁。 少年笑了,“拜托,本公子约会满档,哪里有空啊!谁像你下班了还不走人, 摆明没人要。” “我有没有约会不关你的事。” “我也是为了你的‘性’福着想啊。都二十四岁了还没男人,小心贺尔蒙出 问题。”瞥她一眼,“要不要我帮你介绍几个?” “你烦你自己的事吧!”一叠考卷敲上他的头,“这次模拟考考不到五百分, 我留你下来特别辅导。” “特别辅导?”少年暗示性地眨眨眼,“上演‘放课后’吗?” “快给我滚回去!”她失去耐性。 “YES !MADAM.” 最后一个学生离开后,单白芷将考卷收好,锁入抽屉里。一个人逡巡空荡荡 的教室时,寂寞的感觉忽地袭来,她咬住唇,收拾背包离开。 经过楼下的速食店时,她忽然想起晚餐还没吃,走进速食店,外带一份超值 全餐后,她一面喝着咖啡,一面跨出店门。 夏夜闷热的暑气迎面扑来,她感到一阵晕眩,细碎的冷汗在前额漫开。 她扬起衣袖拭了拭,顺便摸了摸额头。 有点烫。今天头痛了一整天,该不会真的发烧了吧? 她深吸口气,命令自己振作精神,挤过拥挤的人潮,往公车站牌慢慢走去。 刚越过马路,锐利的疼痛忽然袭上大阳穴,她赶忙蹲下身缓和晕眩感,却不意与 一双长腿相撞。 咖啡洒上深色西装裤,渲开难看的斑点。 她瞪着自己闯的祸,轻声呻吟,“不好意思,先生。”手忙脚乱地掏出面纸, “我帮你擦擦。” 一双手臂伸向她,阻止她的动作。 “真是不好意思。”在男人的扶持下,她站起身,同时仓皇地道歉,“我可 以付你干洗——”声音在认清男人的面孔后愕然一顿。“怀宇?”奇特的窒闷感 梗在胸口,“我……呃,对不起,我老是这么莽莽撞撞的——” 没等她解释完毕,楚怀宇猛然抓住她的手,卷起她衣袖。 她一惊,“你做什么?” 他不语,仔细审视她裸露的手臂,跟着换另一只手,神色逐渐阴沉。 她急急收回双手,“你到底想怎样?” 他没回答,湛幽的眸紧盯着她,眼神复杂得令她无法呼吸。然后,他忽地展 臂,紧紧将她拥入怀里。 “你……怎么回事?”她虚软地问,手中的外带食物因他突然的举动落了一 地。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身上全是伤口,全是伤口!天啊!”他语气中带着某 种未曾有过的惊惶,“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我?”他责备地问。 焦虑而关怀的语调让她不知所措,“怀宇?” “怪不得我打翔飞耳光时,你会那么激动了。天啊,你那时还那么小,怎么 熬过这些的?”他激动地喘息,伸手将她的头压入自己展开的羽翼下。“对不起, 我从没想过会是这样,我不知道你小时候是这么过的。” “怀宇。”她挣扎着抬起头,“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她再次顿住了, 震惊地瞪着那双泛红的眼。 他……哭了?总是以静冷面具掩饰自己的男人……哭了?是因为她吗? 瞬间,心口好似有什么东西坍落了。她瞪视他,喉头干涩,“你别……别这 样,我很好。”她推开他,试图退后,可周遭汹涌的人潮却不许她逃离,再度将 她撞入他怀里,“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都快忘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的过去了吗?”他问,沙哑的嗓音句句敲入她心坎,“如果真的过去了, 你不会选择这样的论文题目。你其实很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对吗?你想知道在单 亲家庭长大的孩子究竟是什么心理,你真正想弄明白的是自己的心理,对吗?” 这太靠近了!她容色苍白。从来没有人能如此靠近她的内心,从来没有! “我要走了。”她旋出他怀里,往公车站牌前进。 他拉住她,“别走!” “放开我。” “我不放。” “放开我!”她挣扎着。 “我要跟你谈谈。” “放开我!”她忽地崩溃了,用力甩开他的手,扭过身子大叫,“你究竟想 怎样?你不是要结婚了吗?还管我那么多做什么?你说过不要我再去打扰你们, 那你可不可以也放过我?让我走!让我走啊!” 歇斯底里的呐喊引来了好奇的人群围观,可她感觉不到,她看到的、听到的, 都只有眼前这个男人,这个伤了她、也被她所伤的男人。 “我不让你走。” “为什么?!” “因为我爱你!”坚定的吼声刚落,周遭立即响起一片掌声。 单白芷愕然,他突如其来的告白震慑了她,旁观群众的掌声更令她无所适从。 这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发烧烧迷糊了? “我发烧了,这肯定是幻觉。”她喃喃地拚命说服自己,踉跄地迈开步履。 然后,直直跌入他怀里。 待单白芷恢复神智时,迎向她的,是一双很温柔的眼眸,温柔得令她心碎。 她涩涩地眨了眨眼,怀疑这一切只是自己的幻觉,可虽然头发热、身体发烫, 眼前的景象却清晰万分。 是真的吧?就算她再怎么不许自己相信,那对温柔的眸子和紧紧握住她的手, 依然动摇她的心。 “你醒了。”楚怀宇对她微笑,推推眼镜,神情似是松了一口气。 “我在哪儿?” “我家。” 她睁大眼,眸光迅速流转。房里的布置虽然陌生,可却仍是属于昂贵的品味 ——属于他那个阶层的品味。她又来到了他的世界吗? “新家吗?” “嗯。” “为什么要搬家?”她试图撑起上半身。 他帮忙扶她。“因为那间房子有太多回忆。” “关于……你的妻子吗?” “还有你。”他伸手抚上她的颊,苦笑,“我决定摆脱过去,重新开始。” “……对不起。”她只能这么说。 他摇头,捧起床头柜上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碗,“喝点鸡汤。” 她愣愣地望他。 “喝一点。”他轻哄,“你大概是因为太过劳累才病倒的,要补充些体力。” 她依然有些呆愕,傻傻地张唇,由着他拿汤匙喂她。 他静静地喂,她静静地喝,随着汤碗逐渐见底,她忽然喉头一梗,别过头去。 “不要对我这么好。”她哑声道。 “你怕吗?”他搁下汤碗,转过她的下颔,强迫她直视他,“怕别人对你太 好?” 她闭了闭眸,“对,我怕。” “为什么?” 她默然不语。 “我对你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这样不对吗?” “别……别这么说。”她颤着嗓音,“我不……我不……” “你不相信。”他主动接口,“对吧?” 她可怜兮兮地瞧着他,“你不怪我吗?关于论文的事。” “我知道你已经改题目了,也知道你其实早就想改题目,更知道你不是存心 想欺骗我。” “那你……原谅我了?” “嗯。” 不!她不相信,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相信?”读出她眼中的震撼,他叹了口气,揽过她颈项,下颔抵 住她头顶,“为什么认为我只是玩玩而已?” “……” “你必须相信我,小芷。”他低声道,“你要相信我。” 她摇头。 “相信我。” 她气息急促。 “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他耐心地重复,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僵凝的 身子逐渐放松,直到那挺直的肩头缓缓垂落。 她仰头,瞳眸水光莹莹。 “你想哭吗?”他温煦地道,“那就哭吧。” 她咬着唇。 “想哭就哭,不要忍住。” 她掀起唇瓣,接着闭上,再次张开,又合紧。 “相信我。”他柔声诱哄,“哭出来。” “我不、我不能……” “相信我。” “为、为什么?”她喘着气,紧紧揪住他衣襟,“为什么你要……这样逼我?” “因为我爱你。” 她掩落眼睫,纤细的肩微微颤动。“你……怎么可能爱我?” “这是你的想法吗?你认为不可能有人爱你?” “……” 面对她的沉默,他再次开口,“你觉得不可思议吗?” “……对,我觉得不可思议。”她终于开口了,嗓音细微,濒临破碎,“对 我来说,爱是不可思议的事。连我自己的妈妈都不要我,我凭什么得到一个男人 的爱?凭什么让一个男人真心对我好?我很……很害怕,不相信这是真的,怕有 一天会发现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怕有一天你会不再喜欢我,像我妈妈一样丢下 我离开……” “这就是你的想法吗?”他轻轻抬起她的脸。 “对,这就是我的想法。”她依然躲避他的眼神,“我告诉过你,不要因为 曾经受伤害而过于保护自己,不要因为这样而对翔飞太过冷淡,其实我根本没资 格对你说这些,因为最害怕的人是我,最怕对人付出感情的是我自己——”泪水, 悄悄自她眼眶逃逸。 她终于哭了,终于不再假装,终于承认烙在心版上的伤痕让她疼痛难忍,终 于明白当自己选择离开他时,一颗心也碎成片片。 “说下去。”他温柔地命令。 “因为我……怕受伤,所以承认自己欺骗你,所以选择伤害你们。”她哽咽 着,“对不起,我总是伤害我爱的人……我伤害了翔飞,也伤害了你。对不起, 对不起……”泪水随着每一句道歉纷然坠落。 “不要说了。”他也红了眼眶,食指抵住她苍白的唇,阻止她继续。 “那天,我看着你陪那个女人试婚纱,听你说你就要结婚了,我才……才知 道自己已经爱上了你。我爱你,可是你却恨我,因为我……伤害了你们——” “不要说了,小芷。” “那个女人很漂亮,真的,她跟你……很配,真的很配。你们一定会很幸福 的,你一定会幸福的——” “不是这样的。”他捧住她珠泪纷纷的脸蛋,紧紧锁住她伤痛的眸,“我没 打算跟语涵结婚,我只是陪她去试婚纱而已。我根本没想过跟她发展感情,我想 要的人是你!” 柔情满溢的宣言,让她哭得更凶了。 “那天我看着她试穿婚纱,心里想的人却是你。后来我转头发现你就站在外 面时,你知道我有多惊讶吗?就好像我的梦忽然成真了,我一直思念的人竟然出 现在面前。”俊唇微扬,半是深情,半是苦涩,“所以我才对你那么凶,所以我 才忍不住那样痛骂你,因为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还想着你、忘不了你。” “真、真的?”她傻傻地问。 “真的。”他坚定地答道。 “你真的没有要结婚?” “除非对象是你。” “你真的要我?”她感觉自己的心渐渐飞扬。 “要定你了。” “你真的……爱我?”单白芷问出心里最想知道的问题。 楚怀宇微笑,“嗯,爱你一辈子。”他认真地许诺,然后,以一个缠绵的深 吻为自己的誓言封缄。 他知道她仍然害怕,知道她仍无法完全相信,可他会让她相信的,他会用一 辈子的时间,慢慢修复彼此受过伤的心,为彼此敞开心房。 直到灵魂交融。 (全书完) ------------ 转自POOH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