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是一场化装舞会,戴的是五彩斑斓的假面,掩藏的是蠢蠢欲动的真心。 人们的七情六欲在迷离炫目的灯光下,赤裸裸地上演,红男绿女熟练地调情, 游走在犯规的边缘。 汪语臻穿上一袭饭店借给她的名牌晚装,秀颜挂着白色面具,点缀着华丽花边 与蓬松的羽毛,遮去上半张脸,露出一双墨邃灵动的眼瞳,犹如误坠凡间的精灵, 俏皮可人,却又隐隐蕴着股难以形容的忧伤气质。 她独自伫立角落,拒绝男士们热情的邀舞,以旁观者的目光注视周遭的一切。 这场化装舞会由某家大型唱片公司主办,邀请的都是娱乐圈的重量级人物,当 然也有不少影艺明星,个个精心装扮,争奇斗艳。 不管是音乐、饮食、表演节目,处处洋溢着嘉年华会式的疯狂,人们手上端着 酒,一杯一杯地笑饮,或者搂抱着彼此,随着清楚强烈的节拍,性感地扭动肢体。 一到现场,蔡睿安便感染了狂欢的气氛,他是喜爱热闹的派对动物,听见狂野 的乐声,全身舞蹈细胞都兴奋地叫嚣。 “你真的不跳舞吗?”他一再邀请汪语臻。 她摇头。“不了,我跟你说过,我得好好做功课。” “一边玩也可以一边做功课啊,何必这么拘束?” “没关系,你先去吧。这里有不少美女喔,你的猎艳本能应该整个苏醒了吧?” “瞧你把我说得像花花公子似的。”他假装不悦地皱眉。“我不是说过很多次 了吗?我不是花心,是——” “天生惹人爱,没办法。”她似谑非谑地接口,笑了。“我知道你魅力超群啦, 你不用一再强调,OK?” “既然这样,你怎么就不会爱上我呢?”许是喝了点酒,蔡睿安的行为举止放 肆起来,单手掌起她下颔,半真半假地问。 她当他开玩笑,笑着别开脸蛋。“你别闹了!” “我没闹,我认真的。”他强调。 “你去跳舞吧!那边有个美女一直偷偷看着你呢。” 他叹气,整了整蝙蝠侠面具。“谁?” “十点钟方向,那个穿红色礼服的女人,面具斜斜插着根黑色羽毛,看见了吗?” “看见了。”一声赞赏的口哨。“身材看起来挺辣的嘛。” “流口水了吧?”她揶抡。“还不快点过去邀人家跳舞?” “那你呢?”蔡睿安挂心她。 “我没事的。”她甜美地扬唇。“我在这边喝香槟,观察浮生百态。” “那就祝福你灵思泉涌喽!”蔡睿安不再勉强她,自行找乐子去。 汪语臻目送他,再从侍者盘中取来另一杯香槟,浅浅啜饮,眸光流转。 直到香槟杯又空了,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在找一个人,一个听说今晚也会 现身于此的男人。 袁少齐。 他在哪儿? 她恨自己迫切地搜寻他,却又无法阻止内心焦灼的渴望,如果真如那位值班经 理所言,他会与春悦集团的董事长千金一起出席,那么她想看看,他俩站在一起的 模样会是多么珠联璧合。 “你白痴吗?汪语臻,你又不是没看过——”她喃喃责骂自己。 与前夫重逢的那天,正是刘晓宣的生日宴会,之后也曾在他办公室见过那位娇 娇富家女,她何必自虐地非要再看一次不可? “听说了吗?春悦集团的新任副总裁很年轻,而且长得不赖唷。”身旁忽然传 来女性的娇声脆语。 “嗯,我知道啊,上回我就在台北春悦见过他了。”另一个女人回答。 “你见过?他长得怎样?很帅吗?” “帅是帅啦,不过……” “怎样?” “人家跟董事长千金在交往,帅又能怎样?又不能吃!” “啧,好可惜。” “像那种有才华又长得俊的男人,不可能浪费时间跟对他没用的女人交往的, 我朋友跟我说,刘董事长拔擢他当副总裁,应该就有培养他当未来接班人的意思, 毕竟是未来女婿嘛!” “这么说他们会结婚?” “应该吧。” “是喔……” 之后两个女人又八卦了些什么,汪语臻已经无心听了,她思绪纷乱,如一团打 结的毛线球。 少齐会跟刘晓宣结婚。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感到意外,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她的前夫不是那种会玩 弄感情的男人,跟一个女人交往,自然就有跟对方步向结婚礼堂的用意。 何况对方的条件的确很好,各方面都很出色。 她该祝福他……汪语臻落寞地寻思,盈盈转身,往落地窗的方向走去。窗外一 条整洁的石板道通往银色的沙滩,她想看看月下海,听如泣如诉的涛声。 就在即将踏出户外的刹那,一条有力的手臂自身后突如其来地擒住她皓腕。 她愕然回眸,迎向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 他戴着简单的眼罩式面具,深色的花纹勾勒出一双深邃神秘的眼潭,鼻峰傲挺, 芳唇似笑非笑地挑起。 他玉树临风地站在她身前,只用一个凝目,便勾惹她不安定的芳心。 “小姐,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他开口邀约,声嗓略微沙哑,饱含引诱的意 味。 她心韵迷乱。“我……不想跳舞。” “你想。”他气定神闲地一笑,手臂一紧,精准地将她揽进自己怀里,圈锁她 的眼神,英气而霸道。 她发现自己很难出声抗议,樱唇不争气地颤着。“我说、我不想……” “这是嘉年华会。”他低下头,在她耳畔暧昧地撩拨。“至少跟我跳一支舞, 好吗?” 温柔的言语宛如最甜蜜的魔咒,教她全身颤栗、娇躯酥软,她不自觉地张唇。 “……好。” 他知道她是谁。 他也知道,她同样认出自己。 他们戴着面具,掩饰真实身份,因为有这张面具,他们可以假装不识得彼此, 玩一场成熟男女的危险游戏。 音乐拍缓下,DJ换了一首轻柔的慢舞。 他轻轻搂着她细腰,深幽的眸光一直凝定在她脸上,不曾稍离。 “你的男伴呢?为什么放你孤单一个人?”他低声问。 “那你呢?”她不答反问。“为什么抛下你的女伴?” “她跟别的男人去跳舞了。” “我的也是。” “那不同。我的女伴爱当花蝴蝶,享受众星拱月的感觉,所以我让她多跟别的 男人跳舞,可你的男伴却是自顾自地玩乐,把你冷落在一旁。” “你听起来……好像在批判我的男伴。” “难道你不怨他吗?” “不会啊,他玩得开心就好。” 她平淡的语气激怒了他,臂膀倏地使个巧劲,让她更贴靠自己胸膛。“你太放 纵他了,这样他会更不把你看在眼里。” 她满不在乎地微笑。 “他不适合你。”湛眸锐气逼人。 她一凛,倔气陡升,有意无意地绽放更灿烂的笑颜。“关你什么事呢?先生。” 他出神地看着她可掬的笑容,胸臆翻涌着一股冲动,几乎想唤她的名,但一旦 喊了,这场假戏就不得不回到真实。 他舍不得。 自从上回在旋转餐厅不欢而敌后,他好一阵子没见到她了,因为控制不住心头 的渴望,他才在言语之间暗示林总经理也邀请她来参加这场化装舞会,他希望见到 她,即便只是远远地望着都好。 但欲望无止境,一旦见着她的倩影,他又盼着能与她说话、与她共舞,他盼着 能将她牢牢地囚禁在自己怀里,不许她离开。 他疯了。 明明就该离她远一点的……一曲舞毕,她稍稍后退,在两人之间拉出微妙的距 离。“你该回你的女伴身边了。” “跟我再跳一支舞。”他强硬地要求。 “这不好吧?”她嘲讽地抿唇。“我不想害你也担上冷落女伴的罪名。” 他凝望她,拇指挑逗似的抚过她柔软的唇瓣。“你这张嘴,一定要这么带刺吗?” 她心跳乍停,好片刻,才找回说话的声音。“我是为你好。快去哄她吧,否则 她又要撒娇你不把她当回事了。” 他听出她话里浸着某种酸味,剑眉一挑。“你吃醋?” “什么?”她呛到。 他勾揽她的腰,再度将她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你不喜欢别的女人对我撒娇?” 意味深长的询问,换来的是她傲气的沉默,她坚持不给他一个明确的答案,让 时间在他心上划着凌迟的刻度。 拜托,承认吧!他想听她说“是”,只要她愿意轻轻点个头,他可以,他就可 以……可以怎样? 他忽地惘然,连自己也理不清复杂的思绪。 “先生,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她终于开口了,话锋却毫不留情地刺痛他。 “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又没有什么瓜葛——” 别说了! 他用自己的嘴,堵住她带刺的朱唇,舌尖自虐地品尝着六神无主的痛,惩罚她, 也惩罚自己。 他激烈地吻着她,将她唇上的刺,一根一根拔去,他吻得她头晕目眩,娇喘细 细。 “你……疯了吗?”许久,她才勉强凝聚理智,寻出吻与吻之间的空隙,指责 他。“你不怕被人看到?” “没有人会注意我们。”他扬起脸,她以为他要结束这个吻了,一股奇异的失 落霎时占据胸臆。 但他紧盯着她,星眸邃亮,藏不住男性的欲火,然后,他倏地扣住她手腕,将 她拖出落地窗外,隐身树丛后,大掌托住她后颈,更彻底地吻她。 她在他怀里扭动着身子,仿佛意欲挣脱,却更似狂野的挑情,润泽的肌肤透出 热气,烫着他。 他感觉到体内欲望的潮涌,蒸发他所剩不多的理智,他放纵自己在她身上烙下 点点吻痕,舌尖灵巧地舔过她敏感的耳壳,吸吮她颈间跳动的血脉。 她恍惚地吟唱,一波波电流窜过四肢百骸,她品味着类似偷情的快感,浑然忘 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不觉更加贴近他,大腿柔媚地磨蹭他。 他呼吸一紧,一阵颤栗。 “妖精。”他低斥,难耐地咬了咬她圆润的耳垂。 她痒得娇笑。 那清脆无辜的笑音更勾引了他,忍不住情动,牵起她的手,顺着花间小径,绕 过庭园的另一头,顺着阶梯爬上,昏蒙的月光晕亮一栋栋木造的Villa 。 他一面吻着她,一面将她诱进其中一间,刷卡进门,迎向他们的,便是一方私 密天地。 他拔下她礼服的细肩带,方唇埋进软嫩的浑圆,恣意肆虐,而她轻颤不止,玉 手不甘示弱似地探进他衣襟,揉抚他坚硬的胸膛,接着蜿蜒而下,来到他平坦精实 的小腹。 “妖精。”他再次感受到不可抑制的欲望,似恼非恼地叹斥,右手抚上她脸蛋, 试图摘下她面具。 “不行。”她后退,抗拒他的躁进。 “为什么?”他不解。 她抚摸他坚毅的脸庞。“今夜的我们,只是陌生人。” 他们未曾相识,不问彼此的名字,她不是他的前妻,他也与她的过去无涉,他 们不牵扯未来,只有现在。 只有这个神智游走在梦幻与现实边界的夜晚。 今夜的她,想放纵自己,并非她对他有情欲,更不可能还有爱,只因周遭的氛 围感染了她,这火热的、放荡的、令人神魂颠倒的氛围。 她不爱他,一点点都没有。 她只是想使坏,偶尔也想当个坏女人。 “可以吗?”她祈求地低语,迷惘痛楚的眼神切割他的心。 “……” “不可以?”她往后退,就像只忽然胆怯的兔子,眼看着又要逃离他。 他心弦一扯,展臂将她拉回来,以一个缠绵到底的吻作为无法言语的赔罪。 黎明。 天幕仍勾着一弯未沉的新月,天边漫氲着蓝色烟霭,海面波平如镜,晕蒙的光 圈着海边一块巨岩,幽幽地绽亮。 空气清透微凉,吐息之间,能隐隐嗅到花香草香,以及海的咸味。汪语臻裹着 白色睡袍,悄悄推开落地窗,来到户外木造的阳台,倚在围栏边,凝望前方在黎明 烟霭不安静沉睡的大海。 海睡着,房内的男人也睡着。 可她清醒着,一夜辗转于不安的梦境,总是无法安详地睡,只好起身披衣。 也许她该离开了……趁着他还未醒,趁着昨夜狂欢的余韵仍未完全消褪,潇洒 地离去,就当这一夜只是一场春梦,醒了,便该了无痕迹。 走吧! 下定决心后,她静静地回到屋内,眸光眷恋地流连在床上男人孩子气的睡颜, 她看了好一会儿,才拾起飘落在地的礼服,以及斜躺在床脚的高跟鞋。 而那张戴了一夜的白色假面,卡在床缝之间,羽毛缀饰早在激情的欢爱中柔弱 地凋零。 这张面具,已毁。 不能戴了……她怔怔地望着,喉间波动着一股酸楚,片刻,她甩甩头,用手指 拎着高跟鞋,裸着白玉般的纤足,毅然穿过落地窗,步下阳台阶梯,走在沁凉的石 板道。 她漫然出神地走着,来到沙滩,听海涛唱着悠扬的歌声,看浪花来回旋舞。 天色蒙蒙亮,新月在晨曦中优雅地隐退。 日出的时刻到了吗? 她扬起脸,在朵朵流云间寻觅日轮的踪迹,忽地,一双男人的臂膀从身后环抱 住她。 “你想逃?”男人轻声问,熟悉的气息在她耳畔骚动。 她的心也骚动。 她强迫自己身子不动,送出冷淡的回应。“舞会结束了。” 现在的她,卸下了面具,无法假装自己是另一个人。 “可我还是想跟你跳舞。”方唇亲昵地碾磨她耳壳。 “不可以。”她躲开那缠人的唇,不由自主地轻颤。“你忘了吗?我们是‘陌 生人’。萍水相逢,现在该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他沉默数秒。“那么,我们还会‘再见’吗?” 就算再见面又如何?她怅然叹息。“到那时候,我们都不会是昨晚的那个人了。” 他和她,都必须回复原先的身份,回到原本对立的关系。 “所以就这样吗?”他沙哑的嗓音似乎压抑着什么。“你打算就这么……离开 我?” “……再见。”她无情地道别。 这份无情似乎惊恼了他。“我不许你走!” 他任性地咆哮,双臂更将她圈紧,像个孩子,不放弃属于自己的玩具。 她挣脱不开,也无力挣脱,心韵无助地狂跳。“你到底想怎样?” “你爱他吗?”他锐利地质问。 他是指睿安吗?她默然无语。 “他不够好,你别跟他在一起。”他傲慢的声称。 她微微颦眉。“你怎么知道他不够好?” “他在舞会上冷落你!我都看到了,他整个晚上都在追逐别的女人,一个换过 一个,根本是个用情不专的花花公子。” “你不会是担心我被骗吧?” “你值得更好的。” 她哑口无言,半晌,才找回说话的声音。“我怎么会值得?以前有个男人曾经 跟我说,谁娶到我这种娇娇富家女,就算那个人倒楣。” 这是他说过的话,他不可能忘了吧? “你听了……很难过吗?”他涩涩地问。 “怎么可能不受伤?”她自嘲。“不过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 他不吭声,许久,才像是很勉强地从齿缝中逼出嗓音。“你现在不是富家女了。” “但还是很娇?” “不会。” “你怎么知道?”她犀利地反问。 “我感觉得出来。”他语调温柔。 而她凝冰的心房,因而毫无预警地融化,不停地融化,宛如初逢春阳的冬雪… …这不行啊,她必须控制自己的感情,不能再犯错了。 她紧咬牙关。“春天过了。” “什么意思?”他不懂。 “我们说好了,昨天只是一场梦而已,醒来以后就该当作不存在的。” “那不是梦。” 那是梦,必须是!他还不懂吗? 一波委屈的浪潮打上她的眼。“放开我……” “你看着我!”他不容抗拒地转过她身子,双手擒住她纤细的肩膀。“看着我, 汪语臻,我是袁少齐。” 当他道出名字时,飘在两人身畔最后一颗魔幻的泡沫,也瞬间幻灭了,她不得 不回到残酷的现实。 她恨恨地瞪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袁少齐哑然,一时无措,只是怔忡地望她。 “你说话啊!到底想怎样?”她懊恼地质问。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方才醒来时,床畔不见她的身影,那股排山倒海席卷心头的惊慌, 他无法承受。 那令他想起她说要跟他离婚的那天。 那天,她丢下一份签字的离婚协议书,坚持离开他的人生。 那天,她违背了他们共同许下的婚姻誓言,他因而决定一辈子不原谅她…… “你不是恨我吗?不是讨厌我吗?你不是说过,我跟你离婚后,就永远别想回 到你身边吗?袁少齐是那种吃回头草的男人吗?有这么悲哀?” 她字字句句鞭笞他的心,他痛悼流血。“汪语臻!你——” “你还是讨厌我,对吧?”她质问,眼眸氲着淡淡水雾。 他不相信那是眼泪,这女人无情无义,又怎么懂得流泪? “对,我讨厌你。” “你恨我?” “没错!” “既然这样,你还想跟我说什么?留我下来又能做什么?” 的确不能,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不能挽回! 他简直该死地蠢,怪不得被这女人钉! “你走吧!”他猛然推开她。“快走!” 他恶声恶气地咆哮,暴戾的口气骇着了汪语臻,她后退两步,一时手足无措, 然后才恍然领悟他是要自己离开。 她仓惶地转身,踩着踉跄的步伐,匆匆离去。 不过片刻,她的姿影便在他视界中消失,唯有沙滩上印下的连串脚印,是她曾 经令他意乱情迷的证据。 袁少齐仰头,望向东方的天空,绵绵的云朵正吐出半轮红色朝阳,渲染开一道 道变幻万千的美丽霞彩。 他看着,瞳神忧郁,霞光点点映在他脸上。 昨夜的面具已卸下,而真心——依然掩藏。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