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亲自送母亲上床,为她盖好被子,确定她安详入睡后,汪语臻才悄悄离开母亲 的卧房,来到客厅。 阳台落地窗前,一个男人斜倚着墙,黯然沉思。 他是袁少齐,她的前夫。 如果可能,她希望他不要再闯进她的生活,如果她够坚持,就该拒绝他踏进属 于她和亲人的私领域。 她不想让他看见现在的她,不愿在他眼中发现一丝丝同情,因为她不需要,因 为她对自己当初所做的选择并不后悔。 “你妈睡了?”听闻她细碎的跫音,他转过头,望向她。 她勉强扬唇,绽开自认爽朗的微笑。“嗯,她睡了。谢谢你送我们回来。” 他不吭声,只是默然凝视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暗暗调匀呼吸。“要喝点什么吗?家里没什么好招待 的,热茶好吗?” 他点头。 她走进狭窄阴暗的厨房,泡了一壶乌龙茶,拣了两个马克杯,斟八分满。 这过程间,她一直感觉到两道灼热的目光在身后紧紧相随,背脊因而一阵隐隐 刺痛。 几分钟后,她盈盈走回客厅,递给他热茶,自己也衔着杯缘慢慢啜饮,借此镇 静不安定的心神。 “你一定有很多事想问我,对吗?”她扬眸望他,厌倦了防卫,决定主动出击。 他依然沉默,唯有微微轻颤的马克杯,泄漏了他翻腾的情绪。 她嘲讽地牵唇,对他,也对自己。“我就跟你说实话吧。跟你离婚后,我家除 了破产,还发生一些其他的事。” “什么事?”他嗓音沙哑,手指扣紧杯耳。 她微敛眸,掩藏回忆的伤痛。“事情应该从我哥说起。我爸公司会闹到破产, 其实是我哥在外头赌博,欠下大笔债务,他不敢跟我爸说,只好偷偷亏空公款,公 司一时周转不灵,才会倒闭,我哥知道自己闯祸了,不敢面对现实,连夜偷溜出国, 我爸很生气,开车去机场追他,结果发生车祸——”她蓦地顿住,一时无语。 但他已从她哀伤的话尾抓到了一丝脉络。“你爸……去世了吗?” “……嗯。”许久,她才轻轻颔首,哑声继续。“我妈受不了接二连三的打击, 两年之内连续中风三次,可能是因为这样吧,她的脑部机能受损,医生判断她得了 老年痴呆症。” “所以这些年来,都是你一个人照顾你妈?”他颤声问。 “是啊。”她静默片刻,再扬起脸时,面上已是云淡风轻的微笑。“这几年, 就是我跟我妈相依为命。” 他哑然无语,惊颤地望她,眸光忽明忽灭,闪烁不定。 “你一定觉得我活该,对吗?”她自嘲。“如果当初我没跟你离婚,就不用一 个人面对这些了,你可能觉得,这就是我抛弃你的报应——” “我没这样想!”他尖锐地打断她。 她一怔,见他表情阴郁,知道他很气她把他想得那般气量狭隘。 或许吧,或许真是她误解了他,但她不信,他心中没有一丝丝报复的快意……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她忧郁地凝睇他。“如果我告诉你,我对当年的选择并不后悔,你相信吗?真 要说后悔的话,我反而比较遗憾,当初不该选择跟你私奔,背叛我的家人。” 他震撼不已。“你后悔……跟我结婚?” “也不是后悔。”她细声低语。“只是当我爸去世后,我想起他从小是怎么疼 爱我,想起我为了跟你在一起,让他有多么伤心,我就觉得……自己很不孝,我不 懂为人父母的心理,我……对不起他。” 话说至此,她终于忍不住哽咽,泪光莹莹,犹如子夜的流星,一颗颗,坠融他 的心。 他感受到她的痛苦,胸臆也横梗一股酸楚,透不过气。 “我们的孩子……是意外流产的,对吗?”他轻声问。 她闻言,全身震颤,讶然扬睫,与他四目相凝。 “是你妈告诉我的,她说宝宝流掉的时候,你哭得很厉害,还一直吐。” 泪水奔流,在她颊畔碎成点点星屑。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眼眶也跟着泛红,眼眸灼痛。 他走向她,展臂将她轻拥入怀。“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实话?为什么要让我 误会你?” “因为……我很累了。”她啜泣地倾诉。“因为在失去宝宝的时候,我才真正 明白我有多对不起我爸妈,我为了爱情,背叛了亲情,可是、可是……” “可是你并没因此得到幸福。”他沉痛地接口。“你并没有过得比较快乐,跟 我在一起,只是委屈了你。” “不是那样,我不委屈,不是那样……”她否认他的推论,扬起楚楚泪颜。 “我只是觉得……我们不适合而已,相爱的两个人,不一定适合彼此。” 所以她才决定与他分手? 袁少齐伤感地拥着怀里的女人,她的身子如此纤细,如此柔弱,如此令他心疼 又心折,为何当初他不懂得好好珍惜她? 大掌怜爱地抚摸她脸颊,她温热又冰凉的泪水,教他六神无主,宛如身陷炼狱 折磨。 “我很抱歉,语臻。”他低下唇,满含悔憾地吻去她颊畔点点泪珠。 她颤栗不止,忽地感觉到仓惶,连忙推开他。“你别这样。” “语臻?”他痴痴望她,不明白她为何要拒绝他的温柔。 “我跟你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你的同情,也不是要你道歉,我只是想跟你说, 我现在愈来愈懂得一件事,人一旦做了选择,就没有权利后悔。”她顿了顿,粉唇 如花,在泪雨中浅绽。“不管做了什么选择,是好的、是坏的,都只能勇敢去面对 ——人生最珍贵的,就在于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所以永远无法精准地判断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就像困在一个繁复的迷宫里, 每一次选择,都是站在岔路口,影响之后闯关的路线。 尚未到达终点前,又怎能轻易断定对与错呢? 只能走下去,义无反顾。 “……你懂吗?” 他点头。 他懂的,她是在跟他说,过去就是过去了,再如何追悔,也无法挽回。 他们都只能勇往直前。 他闭了闭眸,惆怅地微笑。“我懂。” 骗人!他根本不懂! 如果懂的话,他不会三天两头就出现在她面前,如果真懂,就不该这般厚脸皮 地一次又一次闯进她的生活。 若是不想令她为难,为何总是在她执意赶他离开的时候,笑嘻嘻地捧出一袋特 地从她最爱的摊子买来的包子?用那热腾腾又香喷喷的味道,引诱她的味蕾,也讨 她母亲的欢心。 最可恶的是,她妈妈竟然喜欢他! 每回见到他,母亲都会欢乐地笑开,乱七八糟地嚷着包子包子,在母亲心目中, 他是可爱的包子先生,有他出现,就会有美味的食物可吃。 这天,当她为一个家教学生上完钢琴课,走出小小的琴房,惊见他又出现在她 家客厅,禁不住动怒。 “你怎么又来了?”她气恼地质问,尖锐的声调吓着了乖巧的女学生,惶然瞥 望她一眼。 而他只是满不在乎地笑笑,食指作势抵在唇前。“小声点,别吓坏了你的学生。” “你——”她气到磨牙,但为了顾及在学生面前的形象,只能暂且压下怒意, 对十四岁的少女嫣然一笑。“薇薇,快回去吧,记得下礼拜六下午上课。” “是,我知道了。”少女柔顺地点头。“老师再见。” “等等!”袁少齐唤住少女,递给她一个纸袋。“这家包子很好吃,带回家给 你家人尝尝。” 他温煦的笑容极富魅力,瞬间掳获了少女芳心,颊生霞晕。“谢谢你,叔…… 大哥哥。” 她叫他哥哥呢。 袁少齐似是对此称谓十分满意,眸光得意地投向汪语臻。 她眯起眼,气他不仅收买她妈妈跟宝姨,连她的家教学生也不放过,这样戏弄 少女心,很好玩吗? “薇薇,再见。”冷淡的声嗓颇有下逐客令的意味。 少女听懂了,怯生生地看袁少齐最后一眼,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汪语臻送学生出门后,盈盈转身,杏眸圆睁,很不以为然地蹬着面前的男人。 他正对她笑着,笑得很阳光、很无赖,笑得她一时无所适从,好不容易才寻回 说话的声音。 “你够了没?”她不悦地瞪他,樱唇翘嘟嘟的,流露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风 情。 他的心韵霎时错漏节拍,愣了几秒,才走向她,递出一粒饱满莹亮的包子。 “吃吗?” “不吃!”她别扭地撇过脸。 “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说不吃就是不吃!” “语臻,你就吃吧。”宝姨从厨房走出来,端来一壶热茶和几只茶杯。“你从 早上就一直在上课,中午也没好好吃,一定饿了吧?来,坐下来喝口茶。” “谢谢宝姨。”汪语臻接过茶杯,浅啜一口。“我妈呢?” “在那边吃包子呢。”宝姨笑着指向餐桌。 汪语臻望过去,只见母亲盘腿坐在椅子上,乐呵呵地啃着鲜肉包,桌上还摆了 几碟卤味小菜。 “说起来袁先生也真有心,不只包子,连那些卤味都是你妈妈爱吃的,她吃的 可高兴了。” 但她不高兴。汪语臻懊恼地抿唇,为何连宝姨都替这无赖男人说话? 宝姨看出她的不情愿,反倒笑得更开怀了,卸下围裙,擦净双手。“没事的话 我先回去了,袁先生带了几盒他们饭店做的点心,我想趁热带回家给孩子们吃。” “宝姨等等。”汪语臻回房,自抽屉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薪水袋,慎重地交给 宝姨。“辛苦你了,以后也请你多多帮忙。” 这是她每个月必说的感谢词。 宝姨微笑,知道她这些谢词都是出自真心,温暖地摸摸她的头,像对待自己的 孩子,然后凑近她耳畔,悄声低语。 “语臻,宝姨是疼你才对你说这些——袁先生人真的不错,我看他比那个蔡睿 安稳重多了,你好好把握。” “宝姨!”她闻言,又惊又羞。“我跟他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呢? 宝姨含笑的眼,点亮委婉的问号。 她无可回答,粉颊窘迫地发热。 宝姨噗嗤一笑,不再逗她,道声再见后,很识相地离开,带上门,留下她与袁 少齐独处……不对,还有她妈妈。 汪语臻回过神,翩然转身,那男人已不在客厅,而是跟她母亲一起在餐桌面对 面,说说笑笑。 他别是又在跟她妈胡说八道些什么吧? 她担忧地想,急忙走过去,汪妈妈看见她,开心地挥手。 “臻臻、臻臻,包子说要带我们去泡汤!” “什么?”她凝注身子,愕然望向袁少齐。 面对她质疑的眼神,他依然气定神闲,淡淡地勾唇。“刚刚,我邀请伯母到白 沙湾的春悦饭店度假。” 他奸诈! 真的很奸诈。 看准了她一定会拒绝与他出游,于是聪明地从她妈妈下手,天花乱坠地游说, 让她妈心生向往,直嚷着要去泡汤度假。 她拗不过,只好点头答应。 隔天一早,他便开车来接她们母女俩,首先在北海岸兜风,中午在某间海鲜餐 厅大快朵颐,下午便入住位于白沙湾的春悦饭店。 他是集团副总裁,自然受到相当礼遇,她们母女俩也跟着沾光,饭店为她们准 备最顶级的豪华套房,半弧形的落地窗外,蔚蓝海景尽收眼底。 套房里还有一间私人汤屋,半露天,隐密性够,又能享受自然天光,一盆盆绿 色植栽在周遭簇拥,大方放送清幽香气。 汪妈妈一进房,立刻躺上软绵绵的床榻,滚来滚去,又叫又笑,像个天真的孩 子。 见母亲这般喜悦,汪语臻纵有满腔不情愿,也只能无助地融化,她望向袁少齐, 咬着唇,不得不表示感激。 “谢谢你,我妈她……好像很开心。” 袁少齐眨眨眼。“你满意就好。”他说话的口气,仿佛只要她说一声谢,所有 的安排都值得了。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呢? 芳心不由自主地动摇,她凝睇他想问清楚,言语却噎在喉间。 而他,像是看透她的别扭,似笑非笑地勾唇。 两人四目相凝,各怀心事,空气流动着无声的暧昧。 忽地,汪妈妈欢快的声嗓打破了魔咒。“臻臻、臻臻,快点,我们来洗澡,我 要泡汤!”她蹦蹦跳跳地过来,拖着女儿往汤屋走。“那里有个好大的浴缸唷!” “可是……”汪语臻不安地回眸。 袁少齐明白她的犹豫,淡淡一笑。“你们去泡汤吧,好好放松,我出去走走。” “包子也一起来泡汤啊!”汪妈妈热情地邀请。 “那怎么行?”汪语臻闻言,羞窘地抗议。 “为什么不行?” “他是男生耶,妈。”粉颊薄染霞色。 “对喔。”汪妈妈神经线接回来,总算记起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那对不起 啦,包子,你只好自己一个人玩啦!” “没关系,我无所谓。”袁少齐朗笑,摆摆手,潇洒地转身走人,留给母女俩 私密独处的空间。 他离开后,汪语臻协助母亲脱下衣物,冲过澡后,母女俩坐进热腾腾的温泉浴 池里,水雾氤氲,她们彼此相视而笑。 “开心吗?”汪语臻问。 汪妈妈不说话,只是快乐地哼着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感受到母亲兴奋的心情,汪语臻不禁心弦牵紧,想笑,眼眸却又隐隐泛酸。 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心情郁郁,经常性地将自己关在屋里,后来中风,又得 到老年痴呆症,她更不敢肆意带母亲出游,担心发生意外。 没想到今日在袁少齐半强迫的邀约下,母亲得以享受数年来第一个快乐假期, 而且有他帮忙看着老人家,她的压力也减轻许多,至少不用怕自己一个不注意,母 亲又走丢了,或者闯下什么祸,骚扰别人。 能够跟母亲共浴泡汤,享受天伦之乐,她真该感谢他。 只是她不明白,为何他要这般讨好她们母女俩呢?难道只是为了证明他今时今 日,已不是当年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 他是否还恨着她,恨着她的家人?但若是恨的话,他又怎能待她母亲如此和善? 许多人看到这种痴呆难缠的老人,第一个反应都是敬而远之,但他竟愿意耗费时间 与她母亲相处,她实在难以置信。 他究竟打算做什么……“臻臻,好烫!”汪妈妈惊慌的叫唤拉回汪语臻迷蒙的 思绪。 她凛神,只见母亲从浴池里弹跳起身,一脚踏入隔壁的冷驰里,又冰得吱吱叫。 “好冰、好冰!”汪妈妈哀号。“怎么这样啦?” 她忍不住笑了,起身轻拥母亲光裸的身躯。“妈,你小心点,慢慢来啦。” 她扶着母亲,在热汤与冷汤之间来回浸泡,促进血液循环,待身心都放松后, 才懒洋洋地起身,穿上饭店附的和式浴衣。 正巧门铃响起,她前去应门,迎进两位女性芳疗师。 “是副总裁安排我们过来的。”两位芳疗师笑着解释,征求她的同意后,为她 们母女俩进行全身SPA 按摩疗程。 一开始,汪妈妈痒得笑闹不停,汪语臻原本担心芳疗师会被母亲吓着,但对方 仿佛早有心理准备,一直保持绝佳耐性,渐渐地,汪妈妈在她手指温柔的抚慰下, 舒服地酣睡。 “谢谢你们。”疗程结束后,汪语臻试着付小费,两人却都摇摇头,微笑拒收。 她又欠了袁少齐一次。 汪语臻目送芳疗师离开,无奈地叹息。 黄昏,彩霞满天,饭店庭园的一角,露天泳池里,一个男人正来回破水,矫捷 的姿态犹如一尾游龙。 他是袁少齐,已经在水里游了将近半个小时,犀利帅气的泳姿吸引了几个女住 客驻足,躲在绿色植栽后,偷窥他肌肉匀称的精实身材。 他浑未察觉,溺在单纯的狂喜里,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这般兴致昂扬,只觉得体 内满满充盈着某种强烈情感,几欲令他爆炸。 最近,几乎每个人看见他,都说他变帅了,变得更英气、更神采飞扬,就连好 友乔旋都取笑他是否陷入爱神的魔掌? 是爱吗? 他正在爱吗? 这问题,他已不止一次扪心自问,而答案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越发明晰。 他回旋转身,游完最后一趟,终于尽兴,仰躺水面,悠哉地享受霞光夕影。 一双修长白皙的美腿忽地闯入他视界,跟着,一道娇滴滴的声嗓落下。 “你游得很开心嘛!” 袁少齐凛眉,在水中站直身子,推高泳镜,直视他没想到会在此巧遇的女人。 “晓宣?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打电话问你秘书,她说你今天在这里度假。”刘晓宣蹲下身,哀怨地睇他。 “你怎么休假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可以陪你玩啊。” 可他不需要她陪。 袁少齐冷淡地注视她,她穿着大胆的比基尼泳装,胴体凹凸有致,性感的风情 吸引了周遭男士的注目礼,唯有他丝毫不为所动。 “我的秘书应该有告诉你,今天我想一个人独处。”他有意无意地强调。 她却像听不懂他的暗示,娇媚地扇动眼睫。“自从上次化妆舞会后,我们好久 没见面了,晚上一起吃饭吧。我刚已经跟餐厅经理说了,留一个包厢给我们。” “今晚我有别的计划。”他拒绝她的提议,单手撑住池缘栏杆,利落地跃上池 畔,拾起浴巾披上肩膀。 “什么计划?”刘晓宣跟在他身后。“你要开会,陪客户吃饭?还是……跟别 的女人约会?”最后一句,声嗓明显结冰。 他霎时凝步,回过头,打量刘晓宣不悦的神情,心下了然。“原来你都知道了。” “饭店经理跟我说你是带着一个年轻女人还有她妈妈一起来的。那女人是谁?” 她不客气地问。 “我前妻。”他回答得直截了当。 “什么?”刘晓宣惊骇。“你结过婚?” “是。” “什么时候的事?离婚多久了?为什么你们现在又会在一起?是她纠缠着你不 放吗?” “这些不关你的事。”他不喜欢她质问的语气。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呢?”刘晓宣不依地撅嘴。“你明明知道我对你——”她 蓦地顿住,害羞似地睨他一眼。“讨厌啦!” 若是别的男人,肯定被她这样的娇嗔惹得方寸大乱了,可他只是漠然整肃神情, 以最礼貌疏离的态度定义两人的关系。“我把你当朋友,晓宣。” 她霎时变脸。 怎么可能?自从在伦敦初次见到他时,她便暗暗喜欢上他,千方百计接近他, 费尽心思施展女性魅力,他对她怎能毫不动心? “你骗人!”刘晓宣颜面拉不下,气恼地指控。 “我没说谎。”他很冷静。 “你就是说谎说谎说谎!”她不相信!他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喜欢她?她长得 漂亮家世又好,多少男人争着将她捧在手心,他凭什么轻忽她?“袁少齐,你敢这 样侮辱我,信不信我叫我爸开除你!” 他闻言,面色一沉,而她也立即后悔了,她没想过用这种手段威胁他,她只是 太过无所适从。 “如果董事会因此开除我,我没话说。”他冷然撂话。 “不是的!少齐,对不起,我不是那意思——”她慌了,藕臂急切地攀住他, 两人拉扯之间,她一时重心不稳,身子往后仰倒。 千钧一发之际,袁少齐及时展臂相救,搂住她后腰,将她捞回自己怀里。 她整个人吓傻了,反手紧紧抱住他,他想推开,她却如八爪鱼抓着不放,两人 亲密相贴,姿势暧昧。 这一幕,恰恰落入汪语臻眼里,她先是怔然伫立,接着嗤声冷笑。 这声讽味十足的冷笑,惊动了袁少齐,他转头,发现是她,顿时大惊。 她横睨他,沉默的一眼,却似千言万语,重重地压在他心头。 见她翩然转身,他再也顾不得绅士风度,用力推开怀中痴缠的女人,跨大步追 去。 “语臻,你等等!” 她不理他。 “语臻!” 他在一座跨越荷花池的日式拱桥追上她,自身后揽抱她的腰。 “你放开我!”她气愤地挣扎。 他不放,双臂更圈紧,将她牢牢地锁在自己怀里。“你听我说。” “说什么啊?”她冷嗤。“你追过来干么?不怕你女朋友生气吗?” 他听出她话里浸染着醋味,不禁微笑了,慎重宣布。“晓宣不是我女朋友。” 她讽哼,显然不相信。 “我跟她是在伦敦认识的,当时她爸爸——也就是春悦集团的董事长想挖角我, 约我吃饭,那天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之后我回台湾,她便常找机会约我吃饭或参加 宴会,但我保证,我只是将她当朋友看,没别的意思。” “干么……跟我保证啊?”听他信誓旦旦地解释,她的气像是消了,原本僵硬 的娇躯也渐渐酥软,不再抗拒他的拥抱。“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前妻!”他粗声强调,对她总是强力撇清与自己的关系感到懊恼。 “前妻也……不代表什么。”她低语,嗓音逐渐细微,软软的,如一束融化的 春水,沁入他胸房。 他不自觉地心动,低头更贴近她,湿淋淋的发梢逗惹她敏感的耳际,水滴顺着 她曲线美好的颈脖,滑落浴衣领内。 夕阳西沉,霞光剪着桥上他与她的姿影,衬着渲染迷幻色彩的天空,美得像一 幅印象画。 他不顾可能经过的路人,方唇不安分地啃咬她后颈,嗅着那性感女人香。 她阵阵轻颤,气息变得急促,心韵迷乱。 “跟我说实话,语臻,你跟那个蔡睿安其实也只是朋友,对吧?”他胸有成竹 地问,沙哑的声调拨弄她心弦。 她暗暗咬唇。“你都知道了?” “是宝姨跟我说的。”他轻声笑。“她说蔡睿安不是你男朋友,你们比较像是 工作伙伴,她还说,蔡睿安的确对你很有好感,所以要我多加油。” “她在……胡说什么啊?”她羞窘不已,细声细气地抗议。“干么要你加油?” “因为她知道……”他悬疑地停顿。 她跟着屏凝呼吸。 他忽然转过她身子,与她面对面,深湛的眼潭映出她慌张的容颜。 “语臻,这句话我本来想过一阵子再说的,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时机还没 成熟,重点是,我还必须跟你证明我做得到,所以——”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鲁莽地打断他,心乱如麻。 “我想说——”他深呼吸,凝聚体内所有的勇气。“嫁给我吧!” 她骇然震住,脑海霎时空白,傻傻地瞅着他。 “嫁给我,语臻。”他热烈地表白。“跟我结婚!” 她瞠视他。“你……疯了。” “我是认真的!”他握起她颤动的玉手,抵在唇前,绵密地呵护。 “你……”她一时无语,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求婚来得太突然,毫无预警, 她不但没有心理准备,也从不敢奢望。 经过一段漫长的静默,她总算幽幽地扬嗓,逸落唇瓣的却是连自己也料想不到 的一句话。“这是你第一次……向我求婚。” 这是抗议吗?抑或撒娇?她茫茫地忆起许多年前那次婚姻,当时他本欲向她提 分手,是她死赖着他,苦苦纠缠不放,甚至表明愿意与他私奔。 她没得到求婚戒,只有一枚随手捡来的易开罐拉环,而且,还是她主动套住他。 是她主动的,是她厚着脸皮决定跟随他到天涯海角……一念及此,汪语臻蓦地 笑了,笑中隐含的自嘲与伤痛,震动袁少齐,他怔怔地望她,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 占据胸臆。 过了好片刻,她终于收住那串令他神经紧绷的笑音,唯有一波波伤感的笑意, 隐约在唇畔荡漾——“我不答应。”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