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珊瑚!」 「珊瑚!」 两道声嗓同时起落,朝海珊瑚袭来。 她心神迷蒙,还来不及辨别是谁的声音,握着刀刃的藕臂便遭人一把擒住, 激动的娇躯亦被紧箍入怀。 「放开我!让我杀了她,我要杀了她!」她直觉地挣扎,歇斯底里地狂喊。 「妳给我冷静点!」 这凌厉的嘶吼硬生生敲进她耳膜,她停止挣扎,扬起失神的眼。 是风劲。是他抱住了她,阻止了她。 「你怎么……会在这儿?」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都看到了,什么都瞧见了。她再也瞒不住他,再也无 法在他面前扮演云霓,当他掌心里那个听话的小娃娃。 完了,都完了。她眼前一晃,身子摇摇欲坠。 「妳还好吧?珊瑚,振作点!」 他唤她珊瑚,他居然唤她珊瑚——他果然什么都知晓了,什么都明白了。 「你、你在叫谁?风表哥,我不……我不懂。」她扬起苍白的唇,颤巍巍地 笑。 好悲哀,她居然还想继续装傻?明知谎言已被戳破,还妄图力挽狂澜。 「妳不必瞒我了,我都知道了。」风劲不忍地看着她,「我早知道妳不是云 霓。」 「你、你怎么……我是云霓啊,我真的是,真的是。」她虚弱地辩解,颤抖 的嗓音却连自己也无法说服。 他果然也没被她说服,沉着脸,阴郁地望她。 她心跳一停,「你……何时知道的?」 「那天晚上妳来寝宫找我,我就猜到了。」他揽着她,沙哑地说道,「妳对 我喊冷,说妳怕冷、怕痛,那时我就猜到了。」 「为、为什么?」 「因为云霓是个公主,她从小是让每个人疼着长大的,她小知道冷,也不晓 得痛,她从未曾尝过这些滋味,又如何会懂得害怕。」 因为不曾尝过,所以不懂得恐惧?海珊瑚心下一沉,明白自己完完全全失败 了。 她根本演不成云霓,装不来养尊处优的公主,再怎么费尽心机也是枉然。 因为她怕冷、怕痛,因为她懂得恐惧,深深体会个中滋味。 她,一败涂地…… 「风表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我虚荣、低俗、心地恶毒,一点也不像 个高贵的公主,我居然还在你面前假扮云霓……我是不是很可笑?是不是?」她 仰头凝望风劲,笑着问他。 他深邃的眸、俊美的脸孔,在她眼里,看起来好模糊。 「妳不可笑,珊瑚,我从不这样觉得。」他低声安慰她。 「我差点杀死云霓,你会怪我吗?」她愈来愈看不清他了,他全身上下,好 似笼在一团迷雾里。 「我不怪妳。」 「可是,你不会要我了,对不对?云霓回来了,她聪明灵巧,宅心仁厚,比 我更适合当千樱的女王,对不对?」 他不语。 「你不必安抚我,你告诉我实话。说啊!」她催促他,眼角眉楷净是凄楚的 笑。 他倏地别过眸,「云霓确实比妳适合。」 「比起我,你更希望她当千樱的女王,对吗?」 他默默点头。 泪水,占领了她的眼,世界在她面前迷蒙成一片漫漫无边的白。 他果然不要她了。她就知道,一旦云霓回来,他就再也不需要她了。她当不 成他的棋子,做不成他最在乎的人。 他曾经答应过会永远在王宫里陪着她,但如今,她的谎言被戳破了,还能有 脸继续留在他身边吗? 「你放开我好吗?风表哥。」 「妳想做什么?」风劲警觉地问。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云霓,我只是想看清楚你。」 「看清楚我?」他不解。 「请你放开我。」她细声细气地央求。 他犹豫片刻,终于松开了她,她踮起玉足,万分温柔又万分不舍地在他唇上 印下一记轻吻。 「珊瑚?」他颤声唤她。 她不回应,缓缓后退,翦翦秋水睇着他,粉唇弯弯,浅浅地、若有似无地笑。 寒风吹来,她众袂飘飘,雪白的容颜衬着乌黑的发,宛似一缕遗世幽魂,随 时要消散。 「珊瑚!」他忽地恐慌,展臂意欲拉住她。 她却抢先他一步,皓腕反转,银刃朝自己当胸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朝她疾速飞去,臂膀横伸,挡住不长眼的利刀, 刀刃刺进他手臂,血花四溅。 惨白的世界,忽地闯进了刺眼的红,海珊瑚瞪着,胸臆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 惊惧。 是血,又是血!她讨厌血,好怕! 这鲜艳得可怕的血,说明了她是个多么不祥又恶毒的姑娘! 为了报复,她可以手刃自己的亲姊妹,她还欺骗了风表哥,费尽心机在他面 前演戏。 他一定不会再喜欢地了,因为她,是个恶毒阴狠的坏姑娘…… 「啊——啊——」 撕心断魂的呼号,一声声划破长空,惊醒了沉眠的人们,震动了宁静平和的 王城。 自从那夜过后,云霓便回到王宫,神不知鬼不觉地恢复了千樱国公主的身分, 海珊瑚则被风劲秘密软禁在流风宫里。 那夜千钧一发之际,阻止海珊瑚自戕的海浪,伏首认罪,招了风玉的图谋, 坦承自己和海珊瑚皆是衔风玉之命入宫,前来监视风劲。 「我对不起你,主君。」对于自己存有异心,背叛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海浪后悔莫名。 风劲默然,很明白海浪是为了珊瑚,才答应接下父亲交付的任务。 他并不怪海浪,很早以前,他就明白自己是交不得朋友的,对每个人都得存 防备之心;很早以前,他便猜到,海浪也许有一天会背叛他,虽然遗憾,却不意 外。 「我不怪你。」他涩涩地对海浪说道,「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得将你打 入大牢。」 「是。」对于他的处置,海浪毫无怨言,只是担心海珊瑚的处境。 「你放心吧。」风劲看出了他的疑虑,淡淡发话,「她毕竟也是云霓的亲姊 妹,是我的表妹,我不会伤害她的。」 海浪至此才安下一颗心,由风劲亲自押人大牢。 安置妥当海珊瑚和海浪两人后,风劲觅了个空档,亲自对云霓解释所有的情 况。 在外头飘零数月的云霓似乎成熟多了,明白这一切来龙去脉后,既不慌张, 也不埋怨,只是很沉静地接受了事实。 「原来我和她是双生姊妹,怪不得会生得如此像了。」她叹息。 「妳恨她吗?」风劲问道- 云霓默然半晌,摇了摇头,「她太可怜了。比起她,我幸福多了。」她轻声 说道。 「妳不怪她就好了。」风劲松了一口气。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安心将珊瑚和 这国家全托付给她了。 他告诉云霓所有的计画—— 「我告诉风氏长老们,我挑起雪乡和羽竹交战,是为了让这两国无法插手千 樱的内乱,好顺利发动政变,夺取王位。」 「可你其实不想要这王位。」云霓聪慧地接口。 「是,我不想要。」他苦笑,「所以当我父亲从风城举兵的那一天,也是我 们父子正式决裂的时候。」 云霓忧伤地睇他,明白他沉重的心情,「为何你之前从不肯告诉我?风表哥, 为何要一直瞒着我?你知道吗?我甚至怀疑你——」 「妳若是毫不猜疑我,反而会令我父亲觉得奇怪。」他涩涩打断她,「我父 亲很精明的,处处埋下了眼线,为了以防万一,妳知道的愈少愈好。」 「原来如此。」她颔首,终于懂得他的用心良苦。 「妳明白就好。」他微微一笑。 那清淡的笑容里,竟藏着几分她从前不曾得见的温柔。 她心弦一牵,「风表哥,你好像……变了,」 「是吗?」他不置可否。 「从前的你,不会这么对人笑的。」她怔望他,「是因为她的缘故吗?」 虽未点明,可两人都明白这个「她」指的是谁。 风劲眼神一黯,袍袖一拂,站起身,「妳歇息吧。」 「那你呢?」 「……我去看她。」 她,被软禁在流风宫深处一间小屋,这小屋隐在一片林子后,人烟稀少,除 了一个负责照料她的老嬷嬷,几乎不会有人经过。 对于自己的处境,她似乎一点也不奇怪,镇日只是坐在窗边,静静望着窗外 变化多端的天空。 她看云、看月、看星星,细细观察每一个最微妙的变化,樱唇总是浅浅抿着, 若有所思。 她真的在想些什么吗?或者,什么也不想? 风劲孤身来到小屋,低声问老嬷嬷,「公主身子如何?饮食正常吗?送来给 她的餐点都吃了吗?」 「都吃了。只有一道清蒸鱼,怎么也不肯吃。」老嬷嬷略略无奈。 「看来她讨厌吃鱼的毛病还是没变啊。」风劲微微地笑,挥手逐退老嬷嬷, 推门进屋。 听闻咿呀声响,海珊瑚却是动也不动,仍是撑着双手趴在窗棂边,看着窗外。 风劲拉了张椅子,在她身畔坐下。「珊瑚。」他柔声唤道。 她偏头瞧他。 「我又来看妳了,妳高不高兴?」 她淡淡一笑,不言不语。 她究竟有没听懂他说什么?风劲心一酸,表面却扬起笑弧,拉起她的手,大 掌暖暖地包覆住,「妳在看什么呢?」他话家常似的问道。 「看云。」她终于有了反应,细声应道。 「瞧妳看得那么入神,有那么好看吗?」 「嗯。」她点点头,明眸又望向窗外,「云在天上飞,好开心。」 「是吗?」他随着她调转视线,望向天际那一朵朵教风吹着流转的云。「妳 希望自己是一朵云吗?」 「可以吗?」她天真地眨眨眼,好期待似的睇着他。 「当然可以。」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贴上自己微凉的颊,「妳在我心中,就 是一朵最软最美的云。」 「那我也可以飞吗?」她认真地问。 怎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呢? 风劲的心拧得发疼,「傻丫头。」他幽幽叹息,揽过她纤弱的盾颈。 是真的傻了吗?从那夜过后,她便成了这副痴痴傻傻的模样,原以为她受了 太大打击,数日后便会恢复,可如今已过一旬,她的情况仍未见好转。 该不会这辈子就这么傻下去吧? 他抽口气,扳正她身子,捧起她娇颜,细细盯着她,「妳听我说,珊瑚。」 「嗯。」她乖巧地回望他,眼眸澄澈清透,不染一丝尘埃。 他忽地发怔,恍惚忆起那日她摔跌在雪地上时,便是以这样的眼神看他。 那天她说了什么? 「珊瑚,记不记得妳曾对我说过,每个人都有弱点,都有某个部分特别怕痛 ——还记得吗?」他低声问。 她却好似完全不记得了,只是静静望着他。 「妳就是我的痛。」他捧着她的脸,手指发颤,「妳就是我心中最软的那部 分,妳知道吗?」 她表情未变。 他喉间一缩,「妳……听懂我说的话吗?」 她微歪着头,像是好奇又似不解地瞧着他。 他深吸气,一颗心痛得发慌。她,就是他的痛。 「海浪告诉我,我父亲是在青楼里找到妳的,堂堂公主竟被卖进了烟花窟, 妳一定很怨吧?」他颤颤抚着她柔嫩的脸颊,「连我都不敢想象,妳长到如今, 究竟吃了多少苦?」 她微笑着捉住他大掌,像从前一样,扳着他的手指头玩。 风劲看着她的举动,眼眶忽地一热,「珊瑚,珊瑚!」他揽她入怀,略微激 动地唤她。「妳说话吧!妳告诉我,妳究竟受了多少苦?妳怕冷、怕痛,是因为 曾领受过这滋味吧?妳常挨饿受冻吗?是否时不时就要被人毒打一顿?」 她不语,螓首埋在他胸膛,小手还调皮地扯弄着他衣袖一角。 「我真希望能早些遇见妳,真希望自己能及时将妳救出火坑……」他在她耳 畔痛楚地呢喃,「我出现得太迟了,是不是?我若能早点与妳相识相知,兴许妳 就不会受那么多折磨了。」 她忽然轻轻推开他,芙颜扬起,对着他露出细白的贝齿,无声地娇笑。 这样的笑容,令他心酸,更心痛。 「妳不恨我吗?」他痴痴地望她,「我知道妳很怕我丢下妳,很怕我不要妳, 我甚至想利用这一点,让妳乖乖听我的话,完成我的计画——我很坏吧?」他涩 涩苦笑,「珊瑚,其实妳应该恨我。」 她只是微笑,清澈地、甜美地微笑。 她不恨他,不点也不。他想,他懂得这微笑的含义。 「我倒希望妳能恨我,若是妳能恨我,哪怕只是一丝丝,我也不会如此心痛。」 哪怕只有一丝丝,他也下会如此放心不下。 他咬紧牙关,凝聚所有残余的自制力,哑声坦白,「对不起,珊瑚,我不得 不抛下妳。」 她依然微笑着。 他却忽然不敢看,别过眸,「为了阻止父亲的野心,我打算亲自率兵迎击。 王城里有一半骑兵是我的人马,他们都奉我为主君,都以为我要夺取国君之位, 他们只听我号令,只有我才能领导他们。」他顿了顿,阴郁地继续,「到时候, 我将成为这个国家的叛国贼,身为女王的云霓,为了稳住政局,只能对我下格杀 令。」 「格杀令。」她清脆地重复这三个字,像孩童牙牙学语,却对话中含义不明 所以。 不懂也好。他也许不能活着回来——这事,她不懂最好。 风劲淡淡牵唇,捧起她容颜,温柔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很久很久以后, 妳还会记得我吗?」他叹息般的问。 她不答话,只是睁着那水亮的乌瞳,瞅着他。 兴许会不记得了吧?不记得更好。不记得,她便永远不会再似从前那般心痛 了;不记得,她便能永远如现今一般快乐。 不记得,最好。 他深深地、长长地凝视她,期吩着能将她此刻的笑颜永镌心版。 时光,在两人彼此相凝中,如沙漏般,无声无息地流逝。 日落,日出,地老,天荒,凡人爱着,总盼着能锁住永恒,可永恒哪,也只 是一首千古传诵的诗歌。 倏地,苍黯的天际划过一道流火,轰然巨响,震动了整座王城。 两人同时转头,望向流火映亮的夜天。 「好美啊!是流星吗?」海珊瑚好奇地问。 是信号。风劲眼神一黯,表面却若无其事,「嗯,是流星。好看吗?」 「好看。」 「那妳乖乖坐在这儿看,我先走了,」他微笑地亲了她脸颊一记,站起身。 「你不陪我一起看吗?」她想留住他。 「我还有些事要做。」他温柔地望她,「妳自己看好吗?」 「嗯。」她点点头,不再强留,安静地目送他。 他推开门扉,走上通往树林的小径。她趴在窗边,凝望他昂然玉挺的背影。 他忽然回首,朝她送来两束复杂深刻的眸光,她挥挥手。 「风表哥,要再来看我哦!」她微笑喊,清脆的声嗓好似最柔软的片羽,乘 风远扬。 他一时怔立当场,衣袂飘然。 夜空流火,捎来的,是大军进犯边城的信号。 樱都里的文武百官见了,个个匆忙整戴衣冠,赶进王宫,与摄政王与公主共 商大计。 没料到百官们一进议事厅,便让一群不知从哪儿来的叛军给包围了,领军的 统领还分出一支骑兵队闯进凤凰宫,意欲胁持公主。 可搜遍了凤凰宫内外,却寻不着公主人影,骑兵队掉头,愕然发现花信早率 了禁卫军等在宫外,瓮中捉鳖。 就这样,在遭到软禁又迅速获得释放的文武大臣们还摸不着头脑时,一场精 心策画的宫变,已消弭于无形。 而王宫偏门,叛军仰赖的主君风劲正预备出逃,他挺立存月光下,牵着一匹 白马,身上穿着一袭银亮的战衣,头戴银盗,英姿焕发,威风凛凛。 「你真的非走不可吗?风表哥。」披着绛紫斗篷的云霓扬起容颜,焦急地问 他。 「我一定得去。」他坚定地回应,「而且我走了后,妳必须立即与我画清界 线,将我视为叛国贼,下达格杀令。」 她刷白了脸,「一定得这么做吗?」 「妳若不如此做,花、火、水三大氏族便无法名正言顺地起兵讨伐我,风氏 那些长老一定会趁机分化,甚至鼓动百姓作乱。」 「可是风表哥,你明明不是——」 「听我的话!」他严厉地打断她,「若是千樱因妳一念之慈陷入动荡不安, 妳担得起这责任吗?」 她惘然。 「我既被风氏一族奉为主君,他们的罪便当由我来承担。」他放柔了语气, 「何况我和雪乡签了密约,这事迟早也会爆发出来,为免引来羽竹的报复,妳更 有必要与我撇清关系,将一切推到我身上。」 云霓一震。这恐怕才是风劲坚持自己非担上罪名不可的主因吧。他担忧邻国 的战事或许会影响到千樱,所以才事先预防。 「你连这点都算计好了,表哥。」她怅然望他,「我真的不如你,我……对 不住你。」 「该说对不住的人是我。」他涩涩说道,「这一切都是我惹来的,与妳何干? 「可是——」 「若妳真觉得过意不去,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意味深长地望她,良久,才缓缓说道:「切莫将妳的爱只给一个男人。」 她倒抽一口气,「你、你都知道了?」 「妳以为妳流落在外,我都不闻不问吗?」他淡淡微笑,「我自然派人去寻 访过妳的下落了,否则那日又怎会知晓妳住在迎宾馆?」 云霓苦笑。如此说来,她和羽帆的事,他都知道了。 风劲彷佛看透了她内心的思绪,端出严肃的表情,「妳是女王,霓儿,妳爱 的念的当是千樱的黎民百姓,是这个国家,懂吗?」 水眸掠过一丝痛楚,「我明白。」 「真的明白?」 她扬起眸,坚强地朝他一笑,「你安心吧,表哥,妓一定会将千樱放在第一 位。」 「那是最好。」他潇洒地跃上马,握住缰绳。 眼见他就要离去,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云霓气息一促,心下发慌,「你就 这么走了吗?那珊瑚怎办?」 他身子一僵,长久,才黯声说道:「她受了太多苦了,请妳替我好好照料她。」 「我当然会照顾她?可你……难道你舍得就这么抛下她吗?」 他默然。他当然舍不得,这漫漫红尘,唯一令他牵挂的,也只有她了。 他探手入怀,轻轻按了按那紧紧贴在胸前的香囊。这香囊,是她亲手绣给他 的,香囊上浸染着属于她和他的香气。 他会记住的,永远永远,会搁在心上…… 「这场内乱结束后,若我还能有幸活下来,我会回来带她走!」 语毕,他清啸一声,策马疾奔,踏上遥远的征途。 朦胧夜色里,一颗璀璨流星刮过天际。 之后 是年年初,雪乡借道千樱,攻打羽竹。然雪乡狼子野心,大军经过千樱边境 后,部分兵力忽然折返,企图袭击千樱边城,幸赖护国巫女水月施法召来暴风冰 雹,兼有第一武士火影率军力守,方化险为夷。 雪乡大军只得狼狈撤退,专心攻打羽竹。 两国交战之际,千樱内乱亦趁机而起,风氏城主风玉挥军北上,号召废去无 用的公主,拥护才智兼备的摄政王登基。 同时,王城亦传出消息,据说宫变失败的摄政王已连夜奔逃出宫,率领王城 部分骑兵远走,意欲与风氏大军会合。 新登基的女王于是下诏全国,将风劲视为叛国贼,格杀勿论,并以女王之尊 命令花、火、水三人氏族各自出兵护卫王城,讨伐叛军。 硝烟四起,千樱国内人心惶惶,可王宫一角,却也有人平淡度日,笑看风云。 云霓凝立一旁,看着在樱花树下翩来舞去的忙碌身影。 究竟忙些什么呢?瞧她一下站高,透过叶隙看阳光,一下又蹲下身,拿树枝 在土地上比画,不知在玩什么花样。 「她看来很开心呢。」云霓压低嗓音,对身旁的男人说道。 「约莫什么也不记得了吧。」男人哑声应道,「这样也好。」他顿了顿,幽 然长叹,「也许这样对她最好吧。」 云霓若有所思地瞥他一眼,忽地上前一步,扬声喊道:「珊瑚!」 「啊。」正挖着土坏的海珊瑚扬起头,一见是她,笑逐颜开,「霓姊姊,妳 来看我了啊。」 云霓回她一笑,「是啊,我还带了个人来呢。妳瞧瞧,认得他是谁吗?」 海珊瑚搁下树枝,来到两人面前,歪着头,明眸清澄澄地打量着,却是一语 不发。 「不记得了吗?」云霓蹙眉,「是妳的海浪大哥啊。」 「海浪大哥。」海珊瑚娇脆地喊了一声,浅笑盈盈,也说不出究竟是记起来 了,还是顺着云霓的意思叫唤。 见她这模样,海浪心一拧,手里握着那特意送来的珊瑚发簪,想递出去,却 又犹豫不决。 云霓知他心神激荡,主动接过发簪,「珊瑚妳看,这支发簪是海浪大哥特地 找来要送妳的,好不好看?」 海珊瑚接过,拿在手里,左瞧右看。 「这发簪是珊瑚打造的哦,和妳的名字一样,喜不喜欢?」云霓又问。 「是珊瑚。」海珊瑚细声重复,高高举起发簪,瞇起眼,看血色珊瑚在春阳 下璀艳无伦。 海浪一颗心提在空中,深怕她如同上次一样拒绝这礼物,更怕这血样的颜色 促使她想起不好的回忆。 「喜不喜欢?珊瑚。」他颤声问。 「……喜欢。」玩赏许久后,海珊瑚终于点点头,朝他嫣然一笑,「谢谢海 浪大哥。」 她接受了这份礼?她什么也没想起来?海浪一时恍惚:心下五味杂陈,说不 出对海珊瑚这反应是欣慰或失望,片刻,他才振作精神,走上前俯望她。 「珊瑚,妳听着,海浪大哥很喜欢妳,我会待妳很温柔很体贴的,一定会好 好照顾妳。妳——」他顿了顿,渴盼地望她,心窝揪拧过一阵阵痛楚,「妳以后 跟着我好不好?」 「我不能。」海珊瑚毫不犹豫地回应。 他面色一白,「为何不能?」 「珊瑚要等风表哥。」她甜甜说道。 「风表哥?妳还记得他吗。」 一旁的云霓略微激动地步上前来,「妳记得风表哥?」这些日子,她这个双 生妹妹从未问起风劲的下落,她也一直未敢主动提起,还以为她忘了呢。 「当然记得啊。」海珊瑚粲笑颔首,「风表哥待我很好的,他答应珊瑚会再 来看我,所以我要在这里等他。」 她要等他?等多久? 云霓心痛,「若是……他不回来呢?」 「他一定会回来的。」海珊瑚严正地宣称。 万一他回不来呢? 云霓仍不放弃,「可妳的海浪大哥真的很喜欢妳,妳要不要跟他——」 「算了,公主。」海浪怅然止住她,「在珊瑚心底,只有摄政王一人,除了 他,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云霓惘然。 对两人黯淡的心情,海珊瑚似乎毫无听觉,只是撒娇地拉起云霓的手,轻轻 摇晃,「霓姊姊,风表哥何时回来?」 云霓怔望着妹妹恍若不解世事的天真神态,不知该如何回答。 方才在议事厅,她接获消息,说是在一处地势险恶的山区,风、火旗下的骑 兵狭路相逢,被困山谷的风氏骑兵遭到火攻大败,领军的摄政王身负重伤,单骑 力抗追兵,逃窜出谷,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这对大臣们而言,或许是捷报;对她,却是噩耗。 她那个将所有罪过一肩扛在身上的表哥,或许再也回不来了…… 一念及此,云霓气息一颤,眼眶跌落一颗珠泪。 见她掉眼泪,海珊瑚顿时慌乱起来,「我不问了,霓姊姊别哭,我不问就是 了。我就在这儿乖乖地等,多久都无所谓。」 「真的无所谓吗?」 「嗯。」她用力点头,樱唇噙起清甜笑意,「风表哥一定会回来,他不会抛 下珊瑚,永远永远都不会的。」 所以她会等,地老天荒,海枯石烂,她都会带着微笑,安静地等下去。 「傻妹妹!」云霓心弦一紧,再也禁不住激动,展臂拥抱海珊瑚。 煦暖春日下,两姊妹相依相偎,一般的绝美容颜,清醒动人,却是一忧一喜, 各自心情。 忽地,海珊瑚扬起玉手,拉下一根枝枒,惊喜地望着那一颗颗苏醒的花苞, 「妳瞧妳瞧,霓姊姊!樱花开了!」她好高兴,放开了云霓,在低垂的树间翩 然旋舞,蝶袖飞展,像似与花争艳的蝴蝶。「霓姊姊,妳瞧,我好看吗?」她开 怀翩舞,还不忘偏过娇颜,俏皮地对旁观者讨赞语。 云霓不禁微笑了,海浪同样动容地扬唇。 衣袖暂留香,春近相思长。 可这相思啊,不是苦的,是绵软甜蜜,教人尝来倍觉心动的滋味。 远方的有情人若知晓了,怕也会口角噙香,眉开眼笑吧。 (全书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