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又再度爱上他了。 这一次,她爱的不是那个完美的他、高高在上的他、她不敢接近甚至有些害怕 的他。 她爱的,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一个她终於能够渐渐了解、渐渐碰触到他内心 的男人。 她觉得好开心。 程水莲不觉盈盈一笑,在厨房里哼起歌来。 她掀起锅盖,瞧了瞧正在炉上慢慢炖著的人参鸡汤,深深嗅了嗅味道,然後又 是娇声一笑。 “你好像很高兴。”凌锐的嗓音在她身俊响起。 她旋过身,望著慢慢走过来的齐夫人。 齐夫人颦著眉,一脸深思地打量她。 “妈。”她唤了声。 “在炖鸡汤?” “嗯。” “给小京喝的?”齐夫人眉尖微挑。 “嗯。” 齐夫人默默看了她好一会儿,撇了撇嘴,“我真不知道小京怎么回事,不是决 定要离婚了吗?干嘛又由著你继续纠缠他?” 她不说话。 “你也真厚脸皮,把我儿子害成这样,还好意思待在这里,一点都不觉得愧疚 吗?” “我当然觉得愧疚。”程水莲鼓起勇气,抬眸迎视婆婆不善的眼神,“我已经 跟他道过歉了。” “道歉?”齐夫人嘴唇紧抿,“因为你的鲁莽,害死了他的儿子、我的孙子, 还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句道歉就可以解决?” “对不起。” “这些事可不是一句简单的道歉就能解决的。”齐夫人冷冷讥刺。 “我知道。”程水莲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决定了,从今以俊要好好补偿他。” 齐夫人扬层,“补偿?” “我会尽我所能去了解他、关心他,像一个妻子那样照顾他:我也会……再为 他生个孩子。”程水莲脸颊微微发烫,“嗯,两个也行。” “你在说什么?”面对她突如其来的羞涩,齐夫人似乎有些意外,又不禁生气。 “对您也是。”程水莲不理会她的怒气,继续柔声道:“妈,这几年我总是躲 著您,从没想过要好好跟您沟通,这点我也会改进的。” “你——”齐夫人一窒,面上变了几种颜色。 “流产的事我很抱歉,我知道您一直很想有个孙子,让您失望我很难过。” “你别……别来这一套了!你以为我像小京那么好骗吗?”齐夫人挥手斥道, 紧绷的神情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带著微微困惑。 她大概很疑惑,一向胆小怯懦的儿媳妇,怎么会突然之间想主动修复婆媳之间 的关系吧? 想著,程水莲微微一笑,“我知道您不是很喜欢我,不过您还是关心我的,对 吗?”她温柔凝睇婆婆发白的脸。“否则我昏迷那时候,您也不会来病房探望我了。” “我去探望你是怕小京担心你!”齐夫人咬唇驳斥,“你少自以为是了!” 是吗?是因为怕儿子担心,所以才来关切一下她的情况? 但这也够了。起码表示婆婆还是认她这个儿媳的,而且对自己儿子的态度不如 她原先所想像的那般冷漠。 也许齐夫人对齐京的要求是多了些、态度严厉了些,也不曾真正了解自己的儿 子,可她还是关心他的。 是这样吧? 想透这一点後,程水莲微笑更深。 “妈,鸡汤差不多好了,您帮我尝尝这味道怎么样?”说著,她不容齐夫人有 推拒的机会,舀了一匙便往她唇畔送去。 齐夫人皱了皱眉,却没抗议,浅尝一口。 “还可以。不过还是清淡点好。” “嗯。”程水莲自己也尝了一口,点点头,“我再加点水好了。”斟了一碗开 水,往锅中倒下。 齐夫人看著她的动作,眼眸掠过深思,好一会儿,才扬声道:“去医院的时候 顺便帮小京带两件衣服,天气凉了。” 程水莲动作一顿,回眸讶异地望她。 这算是……某种友善的表示吧? 她甜甜笑了,“我知道了。” 望见她真心的笑靥,齐夫人似乎有些不习惯,点了点头後,便匆匆离去。 睇著婆婆高雅的背影半晌,程水莲方一—过神,熄了炉火,将鸡汤小心翼翼地 盛人保温壶,提著走出厨房。 刚转进客厅,小翠便迎向她。 “少奶奶,有你的包裹。” “包裏?谁送来的?”她有些惊讶,瞄了一眼小翠抱在怀中的长方形包裹。 “刚刚快递送到的,好像是一家公司寄来的。要打开来看吗?”小翠问。 公司?什么公司会寄东西给她? 程水莲接过小翠递来的签收单,随意瞥了寄件人那栏後,悚然一惊。 寄件人的名字很陌生,可寄件地址却十分熟悉。 是那场派对的地点——发生谋杀案的现场! “少奶奶,要不要打开来看?” “不、不用了。”她容色刷白,控制不住颤抖的嗓音,“我要……先去医院一 趟,回、回来再说吧。” “是,那我先拿到主卧室。”说著,小翠就要离去。 究竟是谁寄来的?会不会跟那次寄恐吓信给她的人是同一个? 程水莲咬著唇,心慌意乱,挣扎许久,终於还是回头唤住女仆,“等等,小翠, 还是……先打开让我看看好了。” 她还是想知道里头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又再度爱上他了。 这对齐京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与伤害,她竟然还愿意提起勇气重新来了解他,竟然还能 那样甜甜笑著对他说爱他。 “你让我最快乐,也最痛苦,最高兴,也最伤心。可不论怎样,只有在你身边 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幸福。”她说。 只有在他身边的时候,她才会觉得幸福。 想起她近日对他倾诉的爱语,齐京不禁要惊颤。他张开手掌,望著自己不停发 抖的双手,它们颤抖得那么剧烈,彷佛不相信自己竟能握住幸福。 真的……可以吗? “不要在我面前装完美,我爱的,不是你的完美。”她又这么说。 她爱他,不是因为他样样优秀、十项全能,她爱他,只因为他是他。 但,怎么会? 齐京长长吐气,发颤的双手垂落轮椅两侧。 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怀疑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该不会他跟她一样,也只是作了一场甜蜜好梦吧? 唇角自嘲地一扯,他闭上眸,蒙胧的思绪回到遥远的从前,回到初见她的十七 岁。 那一年,她宛如一颗流星坠落他面前,而他,就此失了魂魄。 为什么呢? 初次见到她时,她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乡下丫头,蹲在奶奶的花园里照料著那 些花花草草,一面笑著低喃自语。 她长得不怎么样,穿著也很没品味,清汤挂面的发型更俗气得可以。 可是她的眼睛好澄澈,望著他的时候满蕴专注的爱慕,彷佛全世界的风光闪过, 她也只看见一个他。 为什么一个人能这样看著另一个人呢?为什么他会为这样的眼神心悸呢? 到现在,这对他而言依旧是个不可解的谜,只知道她就这样平空而降,搅乱了 他原本规律平静的生活。 他狭窄的人生列车,从此为她留了个特别席。他霸道地邀她上车,不容她反抗 拒绝,不容她下车,甚至开窗欣赏窗外风景。 他实在……很过分啊。 想著,他不禁微微苦笑。 忽地,一阵电话铃声唤回他远扬的心神,那声响,听来迫切而急促。 他心一跳,连忙接起。 “喂。” “是我。”话筒另一端传来的女性嗓音听来有些发颤。 “水莲?怎么啦?” 她微微喘息,哑声开口,“不好意思,我临时有点事,要晚点才能去医院看你。”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乾涩的嗓音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去哪里?” “……” “水莲!”他急切地唤道。 “我……收到一个不明包裹。” “不明包裹?”他心念电转,立即顿悟,“是不是之前寄恐吓信给你的那个人? 里面是什么东西?千万别拆开!” “我还没拆开,只是看了一眼寄件人的住址——”她一顿,语气忽然变得绝望, “是、是派对的现场,他从……谋杀现场寄来给我……” 听出她语带哭音,他心一紧,“冷静一点,水莲。” 可她无法冷静,“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真的没杀那个人啊!人不是我杀 的!你相信我,京,真的……” “我相信你。”他迅速接口,声调沉稳,带著安抚意味。 她一愣,“你真的相信?” “嗯。”他握紧话筒,深吸一口气,“你听我说,水莲,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 么回事了。” “什么?” “你听我说……” 挂断电话後,齐京陷入深深的沉思,然後,他重新执起话筒,拨了一组手机号 码。 对方没开机。 或者已经到派对现场去了?特地想将水莲引到那里,肯定不安好心。 那人究竟想做什么呢?翻阅著手边派人调查得来的资料,他漫漫思索,脸色凝 重,愈想愈觉得其人居心可怕。 无论如何,他一定要保护水莲,绝不容许任何人伤她一根寒毛。 下定决心後,他推动轮椅离开病房,往电梯而去。 电梯门一开启,一抹料想不到的倩影映人他眼底。 “齐哥?”见到他,李芬妮立即笑容满面,“怎么?要去哪里?” 他默默望她,“我想……到庭园去走走。” “想呼吸新鲜空气吗?也对,你老是闷在病房里,一定烦透了。”李芬妮自动 来到他身後,抓住轮椅把手,“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Fanny ,我想一个人——” 她娇娇地打断他,“不行,怎能让你一个人呢?”低下头,气息意味深沉地拂 过他耳畔,“万一你发生什么事就不好了。” 他由著她推进电梯,有股冲动想回头看她的表情,但终究还是忍住了,状似不 经意地开口,“怎么突然来看我?” “怎么?我不能来看你吗?” “这几天你一直都没来。” “因为这几天公司比较忙嘛。怎么?你该不会很想我吧?”她笑问,半真半假 地。 他没回答。 笑意立即从她唇畔一敛,明瞳亦跟著阴暗,“听听我在说什么!齐哥有亲爱的 老婆大人天天跟在身边细心照顾,怎么还有空想起我呢?” 讥诮的语声划破了电梯内宁静的气氛,齐京抓住大腿的双手指节微微泛白。 僵凝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两人出了电梯,李芬妮推著他往医院庭园走去。 一阵狂风袭来,摇落漫天花雨,哀婉淡雅,吸引了两人的视线。 李芬妮拾起一枚无声飘落齐京肩头的花瓣,拇指轻轻一抚,“已经是深秋了呢。” 她喃语著,“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秋天。” “……” “那一天你来我们家,爸爸告诉我,你要在家里寄住,还说你很乖、很优秀的, 要我也乖乖地,这样你就会像哥哥一样好好疼我了。”李芬妮摆弄著花瓣,迷蒙的 瞳坠入遥远的从前。“我很不服气,不明白自己干嘛要去讨好一个陌生人?我才不 需要你来疼我呢。可有一次,我看到你坐在花园里,一个人静静看著书,你好专心, 好像全世界除了那本书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那一刻,我忽然好想让你看著我,我要你看著我,而不是那本书,所以我要 乖乖地,很乖很乖,这样你就会疼我,就会看著我了——”她一顿,手中捏抚的花 瓣因过於用力而碎裂。“齐哥,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你,好爱你,真的很爱很 爱。”低柔的嗓音淀著浓浓的情感,浓浓的哀怨。 齐京一震,黑眸掠过一道光芒。 “为什么不说话呢?齐哥,为什么不说话?”他的沉默惹恼了李芬妮,忽地旋 身来到他面前,火般的明眸恨恨地瞪他,“我说我爱你啊!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 他只是很深很沉地看她一眼,“你要我……说什么呢?” 娇容刷白。 “Fanny ,我也很喜欢你,可你在我心中,一直是个妹妹——” “我不是妹妹!”李芬妮激动地打断他,嗓音尖锐,“我才不当你妹妹!”她 蹲下身,急迫地握住他的手,“不能爱我吗?齐哥,你不可以爱我吗?我哪里不好? 哪里不对?你说,我都可以改!” “你没有不好,你很好。”他语调沉静。 “可你就是不喜欢我!”听出了他语中隐含的意味,她崩溃了,心伤的泪水刺 痛了双眸,“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你不知道我的心很痛吗?很痛耶, 齐哥,真的很痛……”她哽咽著,字字说得伤痛。 “对不起,Fanny 。”这是他唯一能回应的。 “不要说对不起!不要跟我说这种敷衍的话!其实你根本不了解对吧?你根本 不了解心痛是什么感觉,根本不明白我的痛苦!”她仰头瞪他,唇瓣还想进出一连 串愤慨怨语,却在触及他清澄的目光时一窒。 他看著她,那么怜惜,那么不忍,就好像他真的明白她的感觉似的,就好像他 也曾经感同身受,尝过那样的苦。 但,怎么可能? “你、你为什么这样看我?”她颤著嗓音,“你不可能懂的,不可能懂——” “我懂。” 她一震。 “我懂的,Fanny ,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滋味,我也知道当对方不爱自 己时,会有多么绝望。”他敛下眸,淡淡苦笑在唇角漫开,“我都知道。” “你、你的意思是指……程水莲?” “嗯。” “你这么爱她?”她不敢置信。 “……嗯。” “为什么?”她苍白著脸,“为什么偏偏是她?她是哪里好了?哪里比我好? 你究竟爱上她哪一点?” “……” “告诉我啊!为什么非得是她?” 是啊,为什么非她不可呢? 为什么他心中的特别席只能让她来坐?为什么只要一想到要放她走,心就会痛? 为什么明知不该东缚她,就是不想放手? “……我也很想知道。”思绪漫游半晌,他依然只能苦笑,“如果爱情需要理 由,我也希望上天给我一个。为什么非她不可?为什么我只想要她?只想爱她?” “她有什么特别的?” 他仰头望天,白云悠悠地掠过蓝空,不经意地曳下一带白痕。 “我想,她大概出没什么特别的吧,只是刚好……在我心中划下了一道。”他 抚住胸口,嗓音那么沙哑,那么无奈,却又那么深情满溢。 “也许只因为我遇见她时,刚好很寂寞,所以看著父母双亡、孤苦伶仃的她一 个人跟那些花花革草说话时,我才会那么震撼。也许是因为我不能理解,为什么那 样的她,还能对著花草露出那么温柔甜美的笑容,所以才注意起她。 “也许是因为她眼底只看到我一个人,全心全意地喜欢著我,填补了我的空虚。 也许是因为她为了让自己配得上我,总是那么小心翼翼地努力,满足了我的骄傲。 也许……也许我只是不想看到她的眼泪,所以——一 所以就爱上她了。 他没说完,也不需要说完,谁都能明白他话中的含义。 可李芬妮却无法接受,“就……这么简单?” “大概吧。” “我不……不相信。”她後退几步,坐倒在地。 他深深地看她。 她仰首,领悟到他意味深刻的眸光後,蓦地一阵战栗,她抬起手,抚住同样发 颤的唇瓣,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齐京叹息,“是你吗?Fanny ?” “什、什么?”嗓音抖颤如秋风落叶,“你……说什么?” “那天晚上,拉水莲去喝酒的人是你,等她喝醉後,带她去参加那场派对的人 是你,然後,故意把她跟被害者留在同一个房间的人——也是你吧。”他质问著, 语气平静,声调和缓,就好像他已经不需要确认答案,早明白了一切。 李芬妮惊惧地瞪著他。 “你、你在说什么啊?齐哥,没、没错,那天晚上我是跟水莲在一起,可我… …不知道啊!那件案子跟我无关,我根本不知道有人被杀了——” “或许那件案子是跟你无关吧,可你的确发现了有人被杀。”齐京沉声道, “我想第一个发现被害者的人就是你吧。” “你……你的意思是我发现了被害者,故意把水莲带到现场陷害她?”李芬妮 重重喘气,苍白的前额逐渐进出豆大的冷汗,“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嫉妒。”他眼眸微敛。 她说不出话来。 “後来,寄恐吓信给水莲的人也是你吧。” “不,不是我……” “你知道我用齐家的影响力替她制造不在场证明後很生气。” “不,我没有……”她想否认。 “林成风是你在Pub 里认识的朋友吧。我请人调查过了,你们偶尔会一起喝酒。” “我是认识他没错,可是……” “你故意要他来找我,要他暗示我,他跟水莲有不可告人的关系。对吧?” “不,不对。我没有,不是……” “那场车祸也是你安排的吗?” 最後一句问话如落雷,精准地劈向李芬妮,她蓦地晕眩,眼前一片迷蒙。 “都、都知道了,你都知道了……”她喃喃地,情绪在这一刻濒临崩溃边缘, “那又……又怎样?又怎样!”激愤的锐喊忽地直冲云霄,她瞪著他,倔强而傲然 地,“是我做的又怎样?我讨厌她!讨厌她!讨厌她!”她怒吼,明眸燃著熊熊恨 意。 “对,那天是我找她去喝酒的,也是我故意把她带去参加那场乱七八糟的派对, 我本来只是想破坏她在你心中的形象,没想到会那么巧让我发现命案现场——这难 道不是天助我也吗?谁教她那么没用?喝一点点洒就醉得不省人事?她活该!活该!” 齐京冷静地看著她,“这些年来你刻意接近水莲,成为她的好朋友,其实都是 为了离间我们,最後甚至还陷害她。她那么信任你,你却出卖了她。” “谁、谁是她的好朋友啊?她抢走了你,我一辈子恨她!一辈子都恨她!我甚 至希望她死!”她用力嘶喊,“可没想到……你竟然会不顾一切地救她,差点赔上 了一条命。你竟然……这么爱她,这么爱她……”她边哭边说,眼泪一滴一滴,滑 落颊畔。 “你今天又寄了一个包裹给她,想引她到谋杀案现场,对吧?你是不是还通知 了警方,想再陷害她一次?” “我只是……只是不甘心。”她哽咽著,“她流产了,又害你受伤,可居然若 无其事地醒过来,还对你笑得那么甜……我、我实在看不惯她那副样子,就算没办 法让她进监中,也要她尝尝身败名裂的痛苦!我只是……不甘心而已啊。” “Fanny ——” “齐哥,你恨我吗?”她拾起泪痕斑斑的脸,“你讨厌我这样吧?你是不是… …很讨厌我?” 齐京默然良久,才低低吐出一句,“我不讨厌你。” “可是……可是我差点害死水莲啊!如果我真的害死她,你一定恨不得杀了我 吧?” “我不会的。”他哑声回应。 她无法置信,“为什么?” 齐京别过眸,“如果她死了,我大概会……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吧?”语气涩涩 地,“就算恨你、杀了你又怎样?她永远也回不来了。” 李芬妮呆呆地望他。 “车祸後,水莲不是昏迷了好一阵子吗?那时候我天天想,万一她再也醒不过 来了怎么办?万一她就这样离开我了怎么办?可後来一想,就算她醒来,我也必须 放她走。反正无论怎样,她总是要离开我的——这么一想,我的脑海就会突然一片 空白,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他调转伤感的眸望向李芬妮,嘴角牵起涩然苦笑,“我明白你的痛苦, Fanny, 我知道要对所爱的人放手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你想独占我,就像我想独占水莲一 样,可到最後,我们都得学会放手——不学会不行,你明白吗?” 她怔然,唇畔忽地逸出一声呜咽,“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要放手,我 这么爱你,我放不了手……”拖著身子来到他面前,她紧紧拽住他的手,“如果我 注定得不到你,我宁可毁了你,宁可毁了你!”她声嘶力竭,泛红的眸掠过一抹慑 人的疯狂。 然後,她突然起身,狂乱地推起他的轮椅,往前疾奔。 她想杀了他吗? 齐京叹息,深吸一口气,绷紧全身肌肉用力往身侧一跃,整个身体弹出轮椅, 滚落在一旁的水泥地上。 “你去哪里?”他的举动似乎令李芬妮更捉狂了,急匆匆奔向他,瞪视他的瞳 眸阴暗得可怕,“别这样,齐哥,你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抚著他的颊,声调 是一种诡谲的柔哑。接著,她打开皮包,取出一把亮晃晃的拆信刀。“这是我昨天 才刚买的,没想到今天就派上用场了。”她锐声笑著,笑声让人毛骨悚然。 齐京眯起眼,神色依然是一贯的冷静,“别傻了,Fanny ,你在这里杀死我, 马上会被人发现的。” “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打算陪你一起死。”她温柔微笑,“你先去吧,齐哥, 我很快就来。” 她高高扬起刀刃,往齐京身上挥落。 双腿不便的他无法有效反击,只能迅速滚动身子躲开,她追上,正想再补一刀 时,一双手臂忽然从身後箝制住她,将她的双手反剪在身侧。 “是谁?”她恐慌地惊喊,回过苍白的脸。 “是我。”迎视她的是一双酷寒的眼。 她脊髓一凉,“水莲?” “你闹够了没有?!”程水莲冷冽地斥喝,“放下刀子。” “你、你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 “凭我跟你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程水莲瞪她,趁她不备之际伸手夺下刀刃, 使劲往远方掷去。 “朋友?哈哈!”李芬妮歇斯底里地狂笑,“谁跟你是朋友啊?你少往自己脸 上贴金了,我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也许吧,不过,我还是很感激你在我难过的时候陪著我,虽然这不代表我会 原谅你对我做的事。” “你!”李芬妮咬牙切齿,“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她颤声驳道,不敢迎视程 水莲严厉而坚定的眼神。 为什么?那个胆小如鼠、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女人似乎变了,现在的程水莲, 竟让她有些敬畏。 “我管你原不原谅……”李芬妮犹强硬地呢喃,瞥了一旁的齐京一眼,看到他 充满同情的眼神,她一颤,忽然觉得全身力气都失去了,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跪倒在 地,无神的眸愣愣直视前方。“为什么?”空白的表情仿佛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 么。 旁观的两人见她终於平静下来,都松了一口气,彼此交换一眼後,程水莲连忙 走向已经独力撑起身子坐在地上的齐京。 “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她柔声问,拉过齐京的手臂环上自己的肩,扶著 他一步一步走回住院大楼。 “我很好。”他微笑,伸手握住她冰凉的柔荑,“你一定很担心吧?” “为什么不让我早点出来帮你?”她低声责备他,“万一你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其实她几分钟前便来到两人身後了,要不是他以眼神示意她先别现身,她早忍 不住介入两人的争执。 “我得先问出Fanny 的真心话啊。”齐京温声道,“现在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是啊。”她垂首,脸颊偎贴他厚实的大手,甜甜笑了,“你对我的心意,我 都明白了。” “你——”他脸颊一烫,“我说的是Fanny 陷害你的事啊。” “可对我来说,更重要的是听到你的真心话。”她扬起眸,朝他眨著墨浓羽睫, 又调皮又娇俏,“如果不是她逼问你,我说不定一辈子都听不到你说爱我呢。”说 著,她噘起唇,哀怨地睨他一眼。 他的脸更红了,“哎,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那怎么会一样?听你亲口说,感觉更好。”她笑容甜美。 他心一动。 “再说—次好不好?”她娇声央求。 “什么?” “再说一次嘛。”她在医院大厅停下脚步,摇著他的手,开始撒起娇来。 “别闹了。”他别过头,不敢看她。 医院大厅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她居然要他在这里当众表白? 不!他死也不肯! “别那么小气嘛,京,再说一次啦。” “……不必了吧?” “再说一次啦。” “无聊。” “无聊也没关系,说嘛。” “走吧,还要复健呢。” “不行,你不说我就不扶你。” “你这女人!怎么变得这么麻烦啊?” “我要放手了哦,你跌倒了我可不管哦。” “你舍得不管吗?” “讨厌!这辈子被你吃定了啦。”她不依地抗议。 微风拂来,撩起她鬓边细发,看著她又俏皮又温柔又微微不情愿的粉颜,他竟 怔了。好片刻,心与身都宛如被下了魔咒,完全无法动弹。 被吃定的,究竟是谁啊? 【全书完】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