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她心情不好。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摸不着头脑,只知道自从服装秀那天后,她脸上的笑容 就枯萎了,像过季的鲜花。 当然,她还是会笑,但就连对他人的情绪一向不敏感的他,也看得出来。她笑 得勉强,不真心。 她心里,窝藏着重重心事,她不说,他却很想探听。 不知为何,他很在乎她的喜怒哀乐。 他喜欢跟她斗嘴,喜欢借着公事对她挑三拣四,逗她气得鼓起双颊,不悦地回 嘴。 有时,会是她反过来气他,调侃、谐谵、讽刺,她最爱说他是“冷血阎罗”, 暗示全公司的人都讨厌他。 明知员工们都不喜欢自己,他也从来不以为意,但被她拿出来“宣扬”,他莫 名地感到很呕、很懊恼,很想跟她证明自己不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他也有人 性、有温情。 她嫌弃他不懂得体恤员工,他便开放午茶时间,批评他只懂得压榨员工,他便 向董事会提议提供游戏室。 她说他做人不圆融,他就“圆融”给她看,虽然他明明很想将那些办事不力的 家伙骂得狗血淋头,但只要她投来一记嗔目,他便会很不情愿地自动改成“爱的鼓 励”。 他想向她证明,他没她认为的那么坏,他是值得尊敬的、仰慕的,值得人喜欢。 天晓得他干么巴巴地对她证明这些?但他就是该死地介意她对自己的看法,该 死地受不了看见她虚假黯淡的笑容! 一念及此,严琛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在私人办公室内来回踱步。 他很急躁,很焦虑。甚至有股冲动想把戒除多年的香烟买回来,借着吞云吐雾 来镇定自己不安定的情绪。 他疯了吗? 她是谁?不过一个小小执行助理,为何他这个堂堂集团副总要在意她的情绪, 管她快不快乐? 愈想愈怒,严琛决定把罪魁祸首叫进来,面对面把话讲清楚。 说做就做,他按下内线通话键。 “韦彤进来!”很傲慢的口气。 对方没立刻回答,短暂的沉默如一根钢弦,揪紧他胸口,他竟感觉……透不过 气。 “……是。”她终于轻声回应。 而他总算能顺畅呼吸,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浅笑,但不过转瞬,当他发现自己竟 莫名其妙发笑,连忙郁闷地收敛。 他笑什么?他叫人进来是要好好审问她的,可不是笑嘻嘻打哈哈! 严琛深呼吸,将脸上所有多余的表情抹去,上半身斜倚着墙,摆出冷淡高傲的 老板架势。 片刻,门扉传来清脆敲响,跟着,周韦彤推开门,怀里抱着一叠文件,盈盈走 进。 他凝望她,虽是百般命令自己漠然,仍是注意到她的脸蛋似是清减了,身材也 消瘦。 她这几天该不会都没好好吃东西吧? “Boss,这些文件麻烦你签名。” “知道了,你先放着。” 她微微颌首,将文件搁在他办公桌上,背脊挺直,如一尊雕像冻凝原地。 他见她一副木娃娃般的模样,一时无措,不知该从何启齿,过了好片刻,总算 酝酿好气势。 “周韦彤!” “是。” “你——” 她低眉敛眸,安静地等待他撂话。 “周韦彤,你……” “是……” 是个头!是个鬼! 她看不出他很生气吗?看不出他已完全化身冷血阎罗,正准备大肆喷火吗?为 何她还能如此眉目不动,屹立不摇,仿佛不把他当一回事? 可恶,太可恶! 严琛陡然立直身子,大步流星地逼临周韦彤,在她面前停定。这个不怕死的女 人,竟敢挑衅他的威严,他一定要狠狠教训她。 “周韦彤!你——心情不好吗?” “嘎?”她震住,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问。 连他自己也想不到,酝酿半天的怒火乍熄,气势顿萎,大魔王成了一头低声下 气的小狼狗。 “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开心?你可以跟我直说。” 她不语,惊诧地凝睇他,好一会儿,明眸氲开谜样的水雾。 “我……没有不开心啊。” 没有才怪!没有的话,她为何这几天都是无精打采、笑容惨澹的模样?严琛蹙 眉。 周韦彤观察他阴晴不定的神色,数秒后,轻轻叹息。 “Boss,你是不是很担心日本那边的合作案?没想到吉田社长会临时反悔……” “他只是故意拿翘,想在谈判桌上争取更好的条件罢了。”严琛不以为意地挥 挥手。“我们不必随之起舞,就让他唱独脚戏去。” “是这样吗?”她又是一声叹息。“看来我该学的地方还很多。” 他笑道:“所以你跟着我就对了,我会教你。” 她默然不语,怔怔地凝睇他温煦的眉宇。 “怎么了?”他懊憎地发现她心情又沉了。 “没有,我只是……我以为自己留在你身边,可以帮忙些什么的,但我好像… …什么也帮不上。”她怅惘地凝眉,瞳神失了光采。 她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她看着他,樱唇勉力绽开浅笑。“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出去了。” 就这样让她走吗? 严琛郁恼,大手抢在理智运转前动作,一把擒住她皓腕。 她讶异地回眸。 “别走。” “还有事吗?” 他不回答,手臂用力,一把将她旋向身前,分出一只手,粗砺的掌心温柔地抚 摩她软嫩的颊。 “你、你干么?”她惊颤地问,芳颊娇羞地漫染蔷薇色泽。 他静静注视她,看得她一颗芳心不受控制地悸动,然后,他用力掐住她脸颊。 这突兀的举动吓着了她。“嗯,你放开我……”抗议声犹如猫咪咕噜。 “我不放。”严琛更使劲掐。“除非你老实说为什么心情不好?”他像幼稚的 小男生,欺负自己心仪的女孩。 “就说了我……没有啊。” “还不承认?好,再不说的话,我就……”他摘下她眼镜,俊脸俯落,与她只 距离危险的一公分,用意明显。 她蓦地晕眩,心韵狂野,言语在唇畔踯躅。 他见自己威胁不见效,索性埋下唇,正大光明地亲吻她,啄她的唇,吸吮芳香 的甜汁,将她品尝得彻底。 而她失了气节,软绵绵地任由他蹂躏,直到他轻薄够了,气息不稳地退开,她 才颤颤地扬起迷离水眸。 他也正看着她微笑,戏谵地捏她鼻尖。“我们跷班吧!” ***他说要跷班,地点由她决定。 “为什么要跷班?”她不可置信,这不像是他这个工作狂会做的事。 “你不开心,不是吗?我们去做会让你快乐的事。”这是他的理由。 为了她。 她有些感动,却更心酸。“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走吧!”他强拉她离开办公室。 见他兴致勃勃,她不忍扫他的兴。“真的我说去哪里,都依我吗?” “都依你。” “那好吧,我们去白沙湾,坐捷运去。” “那多麻烦!为什么不开车?” “因为这样,你才可以看见跟平常不一样的风景。” 于是,在她的坚持下,他们搭上捷运列车,一路摇晃到淡水。 她指给他看窗外的景色,座落高处的圆山饭店,红色的屋瓦在阳光下闪耀,栉 比鳞次的民房,阳台上栽着一盆盆五颜六色的花草,人行道上,幼稚园老师领着一 群可爱的孩子唱歌出游。 列车驶过关渡,视线豁然开朗,河水荡漾,蜿蜒过翠绿的平原。 “风景很美吧?”她问。 “嗯。”他点头。 “有多久没注意过这样的风景呢?” 多久呢?严琛惘然寻思,似乎很久很久了,他不再将周遭的风光看进眼里,好 山好水对他都犹如浮云。 周韦彤深深地望他,望进他灵魂之窗的最深处。“你说要让我快乐,其实你自 己才应该找快乐。” 他一震。“我看起来像不快乐吗?” “超酷的好吗?”她柔声揶揄。“我不是说过,大家都叫你‘冷血阎罗’?” “哇!”他不以为然地冷嗤。“难道要我每天像个白痴一样扯着嘴笑?” “如果能那样,也很好啊,你笑起来比耍酷好看。”说着,她笑弯了眉眼。 他看傻了,喃喃低语。“你笑起来,才真的好看。” 可惜她没听见,列车刚好进站,她率先下车。 他跟在她后头,欣赏她娉婷的倩影,他爱看她走路的姿态,时而轻快时而踯躅, 踩着不规则的韵律,像一首随心所欲的即兴曲。 出站后,他们转搭公车,并肩坐在最后一排座位,偶尔道路颠簸,她便会坐不 安稳,他看不过去,索性将她螓首压落,摆在自己肩上。 “你干么?”她吓一跳,想坐正。 他不让她动。“又不是第一次了,紧张什么?” “什么不是第一次?” “这里,你不是第一次靠了。记得我们从东京出差回来那天吗?你在飞机上可 是靠得很高兴。” “我有吗?”她脸颊酣热。 他微笑望她,呼吸暖暖地吹拂她浓密的羽睫。 她心韵凌乱,感觉他似乎又想吻她了,她能从他满溢宠爱的眼神看出来,慌忙 推开他,正襟危坐。 周韦彤,冷静点,他看的人不是你。 她在心底默默告诫自己,不能陶醉,不能动摇。 严琛没看出她复杂的心思,一直兴致盎然,难得跷班,他毫无罪恶感,反倒开 怀,像逃课的孩子一样。 跟她在一起,他发现自己常会冲动地想做一些平常不会做的事。 到了白沙湾,他孩子气地抓起一把绵密细致的白沙,任由它们在指缝间流泻。 “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他笑问。“你想游泳吗?还是我们去租一辆水上摩 托车来玩?” 她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我想你教我……冲浪。” ***自从灿心死后,他就不再冲浪了,对他而言,那应该是一段痛苦的回忆 吧。 那天,他的亲弟弟严飞,告诉她一个大秘密。 原来他曾经爱过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跟她长得十分相似,足以令人错认。 于是她忽然顿悟,所有曾经盘桓心头的疑问都得到解释,为何他会特意将一个 小美编调到他身边当执行助理,为何会苦心栽培她,为何要教会她看重自己、改变 自己。 一切,都是为了薛灿心,为了那个他至今仍牵挂在怀的恋人。 即便她已经去世多年,即便她在世时背叛了他们的爱情,留给他难以磨灭的伤 痛,他仍是在她忌日的那天,想着她、念着她。 在东京那晚,他茫茫地喝酒,不只是寂寞,更是因为断不了的相思。 他没有忘记薛灿心,从未将那个伤害他的女人抛诸脑后,他还是爱她,或许也 恨着,但…… 你真的很像灿心。 他的弟弟对她如是感叹,他看着她的眼神,明显是将她当成那个他迷恋不已的 女神,为了心目中的女神,他甘愿背叛自己的哥哥。 当她听着他苦恼的自白时,她同情他,却也恨他,恨他伤害了严琛,她明白那 种遭受背叛的痛,而她相信,严琛比自己更痛上百倍。 因为他的怨怒换来的是天人永隔,无法再见到自己深爱过的女人,心上那道伤 口,成了最深刻的疮疤。 她好希望能帮他愈合——“为什么想学冲浪?”他质问,板着一张脸。 “听说你很厉害,不是吗?”她不敢告诉他真正的原因。“我觉得会冲浪的人 很帅,也想试试看。” “不是谁都学得会的,要有天分。” “所以我才说想学看看啊!你可以教我吗?” 他不发一语,目光投向遥远的海天一线,眼神深沉。 他在想什么?是否正是那个念念不忘的旧情人? 她觉得心痛,笑意在唇畔浮沉。“你不教我的话,我就自己学。” “开什么玩笑?”他瞪她。“这么危险的运动,是可以自己胡乱学的吗?你不 怕被海浪冲走?” “那你就教我啊。”她撒娇。“那边有出租冲浪板的店,走吧!” 语落,她也不等他回应,迳自走向街边的商店,他拗不过她,只好跟上来,租 了冲浪板,又命令她换上防寒衣。 冲浪时不好戴眼镜,她摘下,换上事先预备好的日抛型隐形眼镜。 他看她准备齐全,有点怒恼。“你早就计划好的?” 她点头,将眼镜紧紧捏在手心,这是她的防卫武器,卸下之后,她一定会更容 易受伤吧? 无所谓,她早就受伤了,在得知自己长得像他前女友的那天。 回到沙滩上,他先教她基本的姿势,辨识海流,练习划水,他替她系好了脚绳, 却不准她下水。 “为什么?”她嘟嘴抗议。 “今天浪太大,你乖,在这边看我示范就好。”他不自觉地哄她。 她没辙,只得柔顺地坐在沙滩上看他表演,即便好几年没玩了,他仍是巧妙地 乘上浪势,纵横来去,偶尔一个高难度的回旋,惊得她睁大眼,心跳暂停,怕他跌 落,但他只是更潇洒,悠游自在。 好帅!严飞说的没错,他的确是个中高手。 周韦彤屏息凝望,眼神藏不住爱恋,蔚蓝的海面,有无数游客戏水,她眼中却 只有一个他。 她看着,目光逐渐迷离,他的身影也幻化,仿佛有个女人依偎在他身畔,与他 一同乘风破浪。 那个女人很像她,却不是她…… 她蓦地起身,裸足入水,海水被阳光晒暖,温度宜人,很舒服。 她照他指导的动作,俯身卧在冲浪板上,练习划水,一波浪一打过来,将她连 人带板轻盈托起,她心跳不觉加速。 站起来看看吧! 趁着重心稳妥的时候,她咬着牙,慢慢站起来,又一波海浪冲来,她竟没被打 落,乘势而起。 不会吧?她成功了吗? 她惊喜,顿时有了信心,也更有勇气,随浪潮起伏。 原来她也可以做到嘛。 刚得意没几秒,一波大浪急速涌来,她重心一歪,整个人翻倒。 糟糕! 她不及防备,呛了几口水,脚绳虽系着冲浪板,身子却因紧张而僵硬,怎么样 也没法自由行动。 孩童时代的黑暗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惊到失魂,在浪里激烈挣扎。 “救、救命……救命……”她尖声呼喊,双臂焦急地挥舞。 一道身形如火箭般破浪而来,在她即将晕去前,托住她后背。 她强睁迷蒙的双眼,是严琛,他来救她了——“先别说话。”他示意她安静, 托着她游回岸边,抱她到沙滩上,检视她全身上下,确定她安然无恙,才落下心头 大石,阴郁地开炮。 “你怎么下水了?我不是说浪太大,要你别下来吗?为什么不听话?” “对不起嘛。”她弯身坐起,脸色苍白。“我只是……想试试一看。” “试试看?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连命都试没了?知道我有多担心吗?”他又气 又急,恶狠狠地咆哮。“我不是教过你吗?如果摔下来,要赶快回到冲浪板上,只 要身子上去后,就可以浮起来。” “我知道,可是……咳咳!” “脚绳不是系着吗?别告诉我这样还找不到冲浪板!” “因为我……会怕。” “怕什么?你不是说自己会游泳?” “会是会,可我小时候差点在游泳池溺水,所以我……怕水。”她无奈地坦承 惊惧。“刚才是太紧张了,身体不能动……” “你说什么?”他骇然瞠视她,湛眸飞舞着怒火。“疯了,我真的要被你气疯 了!周韦彤,你明明就不适合冲浪,为什么还硬要我教你?” “我只是想……跟你一起玩。” “玩什么都好,非要冲浪不行吗?” “对,一定要冲浪。” “为什么?” 她咬唇不语。 “你说话啊!”严琛气得摇晃她肩膀。“别跟我这样可怜兮兮地装委屈!” “我不是装委屈……” “那你怎么不回答?到底为什么非要冲浪不可?” 他真那么想知道吗?好,她就说! 周韦彤蓦地恼了。“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取代薛灿心!” 他愣住。“你说什么?” “只有这样,我才能成为薛灿心。”她苦涩地抿唇,一股难言的酸楚在胸口缠 结。 “可我现在明白了,我永远成为不了她永远不会是她,我不是她,不是她……” 她忽地哽咽,双手掩丽,藏住脆弱。 他不可置信地瞪她。“周韦彤,你疯了吗?” “疯的人是你。”她想笑,泪水却不争气地在眼里孕育。 “是你把我调来你身边,是你一手改造我,教会我对自己有信心,是你……让 我变漂亮了,变得愈来愈像你记忆中那个女人。你真正想要的人,从来就不是我, 看我的时候,你都想到谁?难道不是薛灿心吗?你敢说不是她吗?你敢说自己…… 已经忘了她吗?” 声声质问,犹如狂风暴雨,在严琛心海卷起千堆雪。 “我早就忘了……” “说谎!你记得你在东京喝醉酒那天晚上吗?那天是薛灿心的忌日对吧?你还 把我错认成她!” “我没有!”他厉声否认,恼得全身发颤。“究竟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是你弟弟,严飞。”她黯然。“他什么都告诉我了,他告诉我你们是怎么相 爱的,告诉我他们是怎么背叛你,他什么都说了。” 他震惊无语。 她扬眸望他。“为什么拼命工作?为什么这么挑剔?为什么不近人情?因为你 有怨恨,对吧?因为曾经遭到背叛,因为想愿谅你弟弟,又拉不下脸,所以变得愈 来愈酷,愈来愈惹人厌——其实你只是不知道怎么从过去走出来,你一直困在那里!” 他咬牙,神色阴晴不定,看着她的眼,几乎有恨。“你为什么这么说?凭什么 这么说?周韦彤,你以为自己对我了解多少?” “我是不了解,所以只好问你弟弟。他告诉我,你以前没这么冷的,虽然身为 长子,父母对你的管教特别严厉,可你曾经懂得幽默的,会冲浪,会享受生活。” 她顿了顿,明知他不会爱听她接下来的话,仍是坚持剖析。“我想,是因为薛 灿心死了,你弟弟的腿又伤了,从此你就把所有的责任扛在身上,把自己逼成工作 机器,整天就想着为集团扩张范围——其实你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消弥对弟弟的愧疚, 对吗?” “谁说我愧疚的?我干么要对他愧疚?我没对不起他!” “你是没对不起他,可你觉得自己害了他,你认为那场车祸,你也有责任。” 她究竟凭什么?凭什么这样轻易看穿他的心? 严琛怒了、狂了,她字句如刀,重重地刺伤他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不得不疼 痛地流血。 “周韦彤,你别说了!不准你再说了!”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心中的痛,更不知 该如何面对看他如此明晰透彻的她,只好像头暴躁的猛兽,张牙舞爪地嘶吼。 而她连这点也看透了,温柔又哀伤地微笑。 “我知道,我没资格对你说这些,你就再听我说一句话吧,最后一句。”他皱 眉。 “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找到我自己。所以谢谢你,真的……谢谢。” 她飘忽地笑,映着泪光的笑颜格外令人心动又心碎。 他恍惚地看她。“为什么要这样笑?” “因为我想你记住我笑的样子啊。”她笑得更甜,更深。“以后我……不会再 留在你身边了。” 他仓惶失色。“你要离开?” “对,我要离开。” 她只能选择离开,因为她永远也做不成他想要的那个女人。 她凝视他片刻,然后倾身向前,在他颊畔,留下一个冰凉又炙热的吻——“再 见。” ***再见,严琛。 谢谢你。 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我没那种勇气,如果当面说了,我可能会哭,为了不让你 心烦,还是写信吧。 与你相遇,对我来说,是一种幸福。 遇见你之前,我觉得自己快腐朽了,像即将风化的木乃伊。 我的工作呆板,生活无趣,恋爱也谈得了无生机,每天每天,都过着平淡的日 子,逐渐地消磨自己。 我找不到快乐,在朋友面前也很自卑,因为比起她们的光鲜亮丽,我觉得自己 像不起眼的丑小鸭。 遇见你,就好像遭遇一场魔法,你改变了我,带领我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 我开始喜欢冒险,在工作上发挥创意,我打扮自己,像芭比娃娃玩变装游戏, 而我从来不晓得这游戏会令人如此开心。 现在的我,觉得做什么都是挑战,什么都好有趣。 每天上下班骑机车的时候,我会注意路边的行道树开花了,落叶了,白云飘过 蓝天像棉花糖,我也爱看路过行人的穿着,研究他们身上的颜色,看他们的表情, 喜怒哀乐,像看一出戏——也许是心境变了吧?最近我愈来愈发觉,原来我以为贫 乏的日常生活,有那么多小小的风景、小小的美丽。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学会欣赏风景。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懂得宠爱自己。 因为你,我愈来愈热衷打扮,想为你搽上果冻般的唇蜜。 我的嘴唇漂亮吗?可爱吗?虽然不敢拿下眼镜,可心里其实偷偷等着你亲我, 所以每天都搽很水润、有果香味道的唇蜜上班。 很不想承认,可是我……喜欢上你了。 不是把你当老板,是把你当男人。 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了,所以也很痛苦很痛苦。 尤其当你用温柔的眼神看我,对着我笑的时候,最难受。因为我知道,你看的 不是我,是另一个女人。 我不是薛灿心。 我也想过,让自己成为她,陪在你身边,因为你给我快乐,所以我也想给你。 希望你天天都笑,希望你天天开心,不要总想着工作,偶尔要放松,要好好吃 饭,照顾自己身体健康。 希望你幸福。 可我毕竟不是她,我是周韦彤,不是薛灿心。我能陪你玩Air Hokey ,却不会 冲浪。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找回我自己。 现在的我,很喜欢自己,但如果继续留在你身边,我大概又会变得讨厌自己了 吧?讨厌自己无法成为你心中的唯一。 所以我决定离开,也只能离开。 保重。 再见——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