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好几次,他看妻子心力交瘁,劝她放松点,或者干脆迟掉工作,她却坚持有始 有终,至少把手上负责的案子告一段落,才能思考去留问题。 真倔。 最近,他常常觉得倔得像另一个人,尤其面对他时,好似总在赌气。 “她不听你的话吧?”崔妈妈彷佛看穿他的思绪,淡淡扬唇。“那孩子脾气拗 起来,很难搞的。” 是啊,最近他可是深有体会。夏柏苦笑。 “就麻烦你多照顾梦芬了。”崔妈妈柔声叮咛。“如果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让她一点。” 怎么会是他让她呢?“都是梦芬容忍我比较多啊!”他涩涩地自嘲。 “夫妻都是这样的,偶尔你让步,偶尔他容忍,各退一步才能海阔天空,这个 婚姻也才能够长久地维系。” 是这样吗?夏柏出神。 崔妈妈含笑望他,像看着自己的儿子那般慈蔼地看他。“把梦芬交给你,我很 放心。” 又说放心了,她怎么如此信任他? 夏柏暗暗咬牙,胸臆翻腾着,悸动着,满腔复杂的情感繁复碾磨,表面上却必 须装作若无其事,淡淡地、淡淡地笑。 他多想跟这个慈祥的长辈说真话,多想对她倾吐自己的困扰与苦恼,好想什么 都告诉她,像孩子对母亲那样撒娇。 但不能,他答应过梦芬,瞒她母亲到底。 “我买了苹果过来,削给你吃吧。”他借口起身。回避岳母太过关怀的视线。 “我刚刚啊,梦见梦芬她爸爸了。”崔妈妈笑着说道,声嗓虽虚弱,却听得出 十分兴奋。 “他说了什么?”夏柏顺口问。 “他啊,什么都没说。”崔妈妈埋怨。“那家伙从以前就是个闷葫芦,什么也 不会说的,他就只是看着我,拍拍我胸口,哄我睡觉而已。” “哄你睡觉,就表示他关心你啊。” “我知道啊,可是至少说两句话也好,我很久没听见他的声音了,他可以打个 电话来说我爱你啊!” 打电话?夏柏削苹果的手在空中凝结,这个岳母怎么这般异想天开啊? “妈,你又胡说八道了。”崔梦芬轻柔的嗓音加入。“你瞧夏柏,都被你赫得 差点割到手了。” 这是在取笑他吗? 夏柏将目光投向忽然现身的妻子,她穿着套装,手上还提着笔记型计算机,略 有几分倦容,可唇畔却噙着明朗的笑。 是可以笑给母亲看的吧。 “夏柏才不会这么没幽默感,对吧?我有吓到你吗?”崔妈妈问女婿。 “没有。”夏柏将削好的苹果片盛进碗盅,递给岳母。“其实我也很想有机会 跟岳父喝点酒,聊聊天。” “就是嘛,应该让他请我们吃饭喝酒,大家一起说我女儿的坏话。” “这主意不错,约那一天好呢?” “嗯,我想想喔……” 丈母娘与女婿一搭一唱,拿崔梦芬开玩笑,她并不生气,反倒有些愣住了,没 想到丈夫也懂得刷幽默。 “我看我们就选……”话语未落,崔妈妈蓦地伸手掩唇,另一只手揽住自己腹 部,额前迸出冷汗。 “怎么了?”崔梦芬大惊,慌忙奔至母亲床前。“妈,你哪里痛吗?” “我马上叫医生来。”夏柏像按唤人铃。 “不用。”崔妈妈摇手阻止。“我只是……想吐。”她颤声低语,怕女儿、女 婿担心,强自扬笑,殊不知在苍白瘦削的脸上漾开的笑更让人看了黯然神伤。 这是化疗的副作用,日日夜夜,繁复地痉挛疼痛,好了又痛,痛了又好,折磨 不休。 崔梦芬心疼不已,泪珠在墨睫上结晶,闪烁哀怨。 这样不行。 夏柏凝视身边的妻子,她靠着车厢椅背,正朦胧睡着,就算再入睡时眉宇也锁 着忧虑,微微颦着。 这样不习惯,再这么操劳下去,她怕是身心都会崩溃。 该怎么帮她才好呢? “梦芬,醒醒,到家了。”他轻声唤她,音量放得极低,说实在的,不忍惊扰 她。 他嘤咛一声,像是在梦里嫌烦似地,撇过脸,身子微侧一边。 “……不要。”她在半梦半醒之间,迷糊地咕哝。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