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是梦。崔梦芬与崔英杰同时哀怜地睇着母亲,她一定是太倦太恍惚了,才会将 梦境与现实重迭。 “是真的。”崔妈妈彷佛看出孩子们的疑惑,强调地声明。“是他的声音没错。 而且我跟他诉苦,跟他说我好痛好痛,他一直安慰我。” “是吗?是这样吗?”崔梦芬强忍哽咽,樱唇努力绽开笑花。妈妈说是这样就 这样吧,这何尝不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所以啊,你们都别难过,妈觉得很幸福。”崔妈妈看看女儿,又看看儿子。 “梦芬,英杰,好孩子,让妈妈走好吗?让我去见你们爸爸,我相信他,真的…… 好想好想他。” “妈!求求你,不要说这样的话,求求你……” “答应我,你们都要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幸福喔。” “妈……” “我知道你们会幸福的,你们两个,还有夏柏,都是好孩子,所以我一直舍不 得你们;不过,现在该是跟你们爸爸……会合的时候了。”崔妈妈费尽心神吐露最 后的遗言,满怀着关爱与一丝丝遗憾,她强展眼眸,深深地再看孩子们一眼,对这 世间她最珍爱的,做最后巡礼。然后,她轻轻叹息。“可惜……夏柏没来……” 眸光黯灭,沉重的眼皮,缓缓合落。 崔梦芬骇然屏息,不敢置信地瞪着这一幕。“妈……妈?你醒醒,你还醒着, 对吧?你是故意闭上眼睛捉弄我们的,对吧?” 她摇晃母亲,一次又一次,那么伤心又那么绝望地呼唤着,期盼母亲还能再睁 开眼,就算只有一秒钟也好。 直到崔英杰悲怆地阻止她。“够了!姐,妈已经走了,让她安息吧……” 走了?她不信,她不相信! 崔梦芬频频摇头,水眸圆瞠,瞳神无采,她看着失去生命的母亲,同时也逐渐 遗落自己的神魂—— 当夏柏赶到医院的时候,岳母已经离开人世几个小时了,而他的妻仍执着地跪 在病床畔,宛若一座石雕像,木然不动,一心守护着母亲。 “她不让任何人靠近,也不准医护人员把妈妈推进太平间。”崔英杰哭着对他 倾诉。“她说要等你来,至少要等到你见妈妈最后一面。姐夫,你进去看看姐姐吧, 她到现在一滴眼泪也没掉,就那么一直跪着,我真怕她……弄出病来。” “你别担心。”夏柏知道妻舅的情绪也濒临崩溃边缘,将他拥进怀里,安慰地 拍他肩膀。“你姐没事的,我会照顾她。” “嗯,谢谢你……姐夫。”崔英杰展袖试泪,呜咽地道谢。 夏柏又抚慰地拍了拍他,这才走进病房,他望向躺在病床上的岳母,只看了一 眼她惨白的脸孔,胸口便倏地拧紧,眼眸刺痛。 连他也哭了,该怎么办? 他深深地呼吸,一遍又一遍,终于,激昂的心海稍稍平静。 “梦芬。”他哑声唤。 她一震,呆怔片刻,方才淡淡地回眸。“你来了。” 这句话,说得很机械化,不带一丝情绪,显示她整个人处在失神的状态。 他心口又拧,在她身旁蹲下。“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摇头,迷离地盯着他,细声低语。“我在等你。” “是吗?”他咬咬牙,悄悄收握颤抖的手,不让她察觉自己内心的澎湃。“等 很久了吧?对不起。” 她彷佛没听见他说什么,一径望着他。“我听你的话,你说,不要一个人躲起 来哭,所以我在等你,你……总算来了,你来了,来了……” 他闻言,一阵心酸,不觉紧握她的手。“梦芬!” “现在,我可以哭了吗?”她轻声问他,那么痴傻、那么令人心碎地问着他。 “可以很大声、很任性地哭吗?夏柏,我可以吗?” 他震颤不已,展臂将她拥进怀里。只想用尽自己的全部,呵护这个使人怜爱的 女人。“你可以的,梦芬,别忍着,哭出来吧!我在这里,我会陪着你,我陪你。” 她凝睇他,黯淡的瞳眸逐渐点亮光,泪眙安静地孕育,慢慢结晶,接着,无声 地碎落,一颗接一颗,珠泪成串。 她张着唇,气息急促地吸吐,鼻尖一点一点染红。 还没哭,只是落泪而已,人到至痛至悲的时候,反而不晓得该如何嚎哭。 夏柏好心疼,大掌揽住妻子柔弱的后颈,让她更贴向自己,更能放松依赖。 “哭吧,哭出声音来,没关系的。” “呃、呃、呃……”她开始抽噎,像打嗝似的,哀恸还在胃、还在胸口死命缠 结着,一声声,很困难很困难才能勉强吐落。 过了许久、许久,她终于能逸出细细的呜咽。然后,才是真正的嚎啕大哭—— 狂哭的是她,他却觉得自己彷佛也经历了一场生死磨难,她的痛就是他的痛, 甚至比她还痛。 很不舍,她哀哭失声,他的心同时也被挖空,无着落处。 好不容易,她哭累了,泪水干涸,筋疲力尽,他扶她躺上床,哄她入眠。 这一睡,竟然将近一天一夜,他慌乱不已,几乎有种错觉,以为她从此再也醒 不过来。 幸好,她醒了,还力劝他照常上班,他百般不愿,千叮咛万嘱咐,确定她会乖 乖待在家里,才来到公司。 刚进办公室,营销部经理简成章便来敲他的门。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