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气球压倒帅赵云》 直到远际天方露出鱼肚白般的色泽,卵黄的旭日还在云间隐匿,只有几丝澄 黄银丝透过稀薄云绸泄射出来,照得晖暗地面逐渐亮起。 赵云回到他自己的营帐,步伐仿佛千斤沉重。 掀开门幔,帐里几桌上的油烛已燃烬,整室看起来昏昏沉沉。 他的床上瘫仰着一个呈现「大」字状的熟睡皮鞠,嘴巴虽然微微张开,却也 当真没发出任何酣呼,一条银亮唾泉自她嘴角蜿蜒,直接没入他的枕面。 一张床榻,还留了半边的位置要给他。 赵云皱皱眉心,心里早已打定主意,大不了几天不合眼休憩,想当年关羽不 也为了谨守君臣之礼,通宵达旦,秉烛立于户外读《春秋》也绝不悖礼与两位嫂 嫂共处一室,他赵云也做得到,等天一亮,他就去找关羽借《春秋》来读它个三 天三夜! 「唔……我要吃,对,我要吃……唔唔,还饿……还要……」没合起来的嘴 在嘟囔着「饿」,上下唇蠕呀蠕的,像在咀嚼稀世美食,吃得不亦乐乎,连咬在 嘴里的东西是他那件薄被也毫无所觉,让他不禁怀疑她会不会早上睡醒,发现将 一整条棉被给当米饭吞下肚去了。 「你过来……睡这边……这边……」 赵云以为她醒了,没想到她仍在说梦话,是梦到他,所以赶忙要让出床位, 还不忘伸手在空位置上的枕边拍了拍。 他开始觉得她嘴里嚷着要吃要吃的东西,很可能不是他所以为的食物,而是 ——他? 「也许,我明天一大早不该去向云长借《春秋》,而是该将她丢回捡到她的 那个地方——」解铃还需系铃人,哪里来的就送回哪里去。 「唔……」听到赵云的低低自喃,床上的人有了动静,先是揉揉眼,瞧见了 他,才露出酣笑。「睡这边呀……」这句不是梦话。 「天亮了。」言下之意是天亮了还有什么好睡的! 「早上了吗?」抹抹嘴角,发现流了好多口水,再用棉被擦擦。「你几时回 来睡的?」 赵云没应声,他不想说谎骗人,却更不想让她知道他竟然会烦恼到时至破晓 才回营帐。 「你没有回来睡厚——」 小明眯起那双细眼,不是问号、不是怀疑,而是摆明的指控。 「……」不说话,他就是不说话。 「你看,这上面的东西还在,你连睡都没睡!」短指指向床榻的木板,上头 有一行用白线拼出来的字——赵云专属床位——那是只要有一丝丝风吹草动,或 是有人轻轻碰触就会弄散掉的,而今白线凑成的字还完整无缺,表示这位置根本 没人进驻过。 「……」他还是不说话。 「你犯规!我要加住一天!」 「什么?!」赵云瞠目,震惊地看着她。他是不是听错了?! 「也就是说,我住在你的营帐日子变成四天。」弯下拇指,将直挺挺的四根 指头凑到赵云面前,「你要是再不回来睡,马上就变五天。」拇指也跟着站起来, 「还是不回来睡,六天。」另一只手也借了根指头过来。 赵云怒瞪她,一时之间竟觉得拿她没辙。 他想背誓!他想毁约!他想认真实行杀人灭口的百年大计! 麻绳,伙房里有!大石,校场边有!急流,两里外不远!再加上他一副歹毒 铁石心肠,要解决她,好比拧死一只小蚂蚁—— 「要是你又想杀我,又失败没杀死的话,我就一辈子住定了。」仿佛看穿他 满脑子里的血腥,丑话补充在先。 是呀,一根羽箭贯脑而过都杀不死她,区区一条湍流又有什么用,说不定过 几天后,她就给游回来了—— 「我、今、晚、会、回、来、睡!」白玉般漂亮牙关字字紧咬道出,口气虽 是清冷,但不带半分暧昧,是怒气爆发前的隐忍。 没关系!睡就睡!谁怕谁呢!他一个堂堂八尺大男人,会怕一颗连他腰间都 不到的胖皮鞠?!她胆敢对他手来脚来,他就让她断手断脚! 头来头断!腿来腿断! 「好,我等你噢。」眼儿弯弯地笑,像两座随笔一画的小山似的。 赵云饮恨,气结。 非常明显,赵云今天心情恶劣。 平时他算是不多话的人,但是无论是谁同他说话,他一定会有所回应,就算 少少一两个字也不吝啬,不会像现在,双臂环胸、冷眼沉默,看到谁就瞪谁,仿 佛与所有人都有深仇大恨。 「可怜的子龙。」完全明白始末的魏延只能在一旁替赵云摇头叹息。等等回 头别忘了要提醒马超和马岱这几天能离子龙多远就多远,最好是将他们两兄弟调 回成都去,他怕自军寨里先来场同袍厮杀。 「可怜?可怜什么?」张飞自是一头雾水。 魏延还是摇头,不过这回是在告诉张飞:我不会说的。 远远的校场里,正展开一场蹴鞠赛,一名士兵不经意用力过猛,将皮鞠踢出 了场外,一路滚呀滚的,滚到了赵云的脚边。 「呀!子龙将军,请替我们把皮鞠踢回来——」场里士兵在挥舞双手吆喝, 请求援助。 赵云没动脚,反倒是执枪的手臂先有了举动—— 一枪将那颗皮鞠狠狠串起来,力道之猛还入地三分! 赵云冷眸阴鸶,瞪着皮鞠好久好久,无意识地左右转动银枪,凌迟着那颗无 辜小皮鞠。 「乖乖隆低咚,子龙跟那颗鞠有仇吗?」张飞许久没瞧过赵云透露出这么强 烈的杀气了,噢,还踩了皮鞠好几脚…… 「跟那颗没仇,跟另一颗有。」魏延苦笑,这叫泄愤,也叫迁怒。 两人又看着赵云连鞠带枪一并射回校场,吓得众小兵纷纷猛做鸟兽散,谁也 不想胡里胡涂死在银枪下。 夜里,众人在厅里用晚膳,按照往昔,张飞又想在饭后小酌两三碗,缠着众 武将跟他「干碗」啦! 但是酒碗送到赵云面前,他只是挟着眼前那盘花生仁嚼,滴酒不沾。 「子龙,喝一碗就好,一碗!」张飞又使出粘人的伎俩,平时赵云被他缠烦 了,就会一口灌下,省得耳根子不清净,可是今晚,他一口也不尝。 「我不要。」少见的严词拒绝,出自于赵云抿紧的薄唇。 「那一口,一口就放过你!」张飞一醉,拗起来可让人难以招架。 「我一滴都不喝。」强硬的口气让众人听出他并不是在客气推诿,而是真的 不要。 张飞嗟了声,火爆脾气还没来得及发,倒是魏延将那碗酒接了过去。「翼德, 子龙不喝,我替他喝。」反正张飞只是要有人陪他饮,倒不是真的在乎是谁陪的。 「爽快!再吃一碗!」 然后魏延听到赵云闷声嘀咕,声音很小很小,但是因为两人坐得近,所以隐 约还能听清楚—— 「酒能乱性,今晚我不想出任何岔子,我绝不让那家伙有机可趁,我要保持 神智清醒。」 因为,今晚有场硬仗在等着他。 赵云在二更左右进了房,不发一语脱鞋上榻,然后背对着小明就躺下去睡, 完全视她为无形。 他侧躺着,床位并不大,要塞下两个人是稍嫌拥挤,免不了身躯上的碰触, 他告诉自己,把她当成睡相极差的张飞就好。 可是,他察觉到身后有双手在把玩他散敞流泄的长发,一边摸、一边梳、一 边嗅。赵云不悦地一把伸向颈后,再回捞,长发甩回胸前,仍是用后脑勺与她相 对。 「小气鬼,喝凉水,喝了凉水变魔鬼。」身后有咕哝传来。 这是哪个地方的童谣吗?即使有许多词汇难解,但他知道这曲谣不会是啥好 话。 以为接下来他可以快快入睡,高兴地迎接下一个日出到来,没料到背脊肌肤 感觉到有东西熨贴了上来,他本猜测是她的手,直到透过衣料,有着热热的喷息 抚来,他才知道,那「东西」是她的脸颊。 他用行动来传达强烈的厌恶,身子向床沿挪了好几寸,识趣的人应该要懂他 的不悦,但她没有,完全不懂识趣为何物,下一刻也跟着挪上来,重新贴回他的 厚背,仿佛超满意这个姿势。 「你到底想怎么样?!」他忍不下去了!他可以容忍睡癖差的人,但是他无 法容忍对他动手动脚的家伙! 「睡觉呀。」声音里还真有些困意。 「那你就睡过去一点!」 「你睡过来一点,我就会睡过去一点呀。」谁叫他自己要睡那么远,害她要 抱也只能跟着爬过来。 「妳睡妳的,我睡我的,河水不犯井水!」他几乎想拿刀在草席上画下楚河 汉界,敢越界就银枪伺候! 「抱一块睡比较暖嘛,而且我抱起来很软喔,你可以试看看。」这叫弹性, 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噢。 这是勾引吗?可惜若由个美人做出来或许还有些成效,由她口中说来,简直 不伦不类。 「我不想象马孟起吐了一地。」赵云意在要她知难而退。 「厚!说到他我就有气!他好没有礼貌,竟然对着我的脸,「呕」一声就吐 脏我全身,害我洗了好久好久才洗掉那恶心味道!有种强脱我的衣服,没种接受 看到的东西,真是差劲——」越说睡意就越浅,精神全都回来了。 「……孟起到底看到什么?你身上有成千上万的刀痕?还是怵目惊心的剑伤?」 赵云撑起身子,俯视她。 关于这一点,他不否认自己很好奇。 「游泳圈啦。」叫一个女孩子家坦白这事是很羞赧的。 「游泳圈?」好陌生的话,听都听不懂。 「嗯……换成你能理解的类似东西的话就叫……泅水皮囊。」 「你身上带泅水皮囊做什么?」他也是头一回听到泅水皮囊的说法,不过将 「泅水」及「皮囊」两词拆开,他能理解,也大概能猜出是什么东西。 原来她就是身上绑了一堆皮囊才会这么像颗皮鞠吗? 「你们这种衣服一脱就是一具完美身躯的人,是无法体会带着一堆「泅水皮 囊」是件多辛苦的事情……」哽咽两声,呜呜。 「我想看。」 「呀?」 「泅水皮囊,到底生何模样?」 「不不不,给你看我会害羞的——」话虽这么说,拆腰带的速度却是一等一 的快。 但随即—— 赵云用力捉住她的左右衣襟,不是要用力拉开看个够,而是双手一交叉,迅 速将她重新包紧,并且用腰带一圈一圈收紧。 泅水皮囊……原来长那个样子,唔,他不经心瞄到一眼…… 马超吐了,但赵云没有——他只是脸色惨白而已,双眸闭紧,喉头滚了滚, 像在压回胃里涌上来的翻腾。 沉默好半晌,他只再道:「快睡。」睡着了就能忘却方才自己看到的恐怖景 象。 「噢。」乖乖地钻进棉被里。 「睡过去一点。」 「噢。」假装没听到。 「不要整个人贴着我。」这回干脆动手将她推到床的最内部。 「噢。」继续装傻。 「你如果敢再伸舌舔我的背,我保证你很快就要和它生离死别。」 「噢。」这个不敢不听。 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偶有衣物摩擦的微声及帐外夜里虫儿鸣亮唱曲儿,几 桌上的烛火转弱。 第一个共眠的夜,平安度过。 第二夜,他想到了名节问题。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就算他们什么事也没做过,看在外人眼中自然会多少添 上暧昧色彩,即使两人清清白白,赵云问心无愧,他不曾趁两人同床之利,对她 不规矩,因为动手动脚的人都是她。 赵云抱着「再熬两天就过去」的心态,再度和衣上榻,他甫躺定,一双短臂 就环上他的腰,当然,也立刻被他用力扳开,更当然,双手又重新缠回去—— 算了,反正没人看到,咬牙忍忍就好—— 赵云心里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只是「名节」这两字还是盘旋在脑海间,万一 被人撞见,可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正当他才有了这想法,帐里门幔蓦地被挥开,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冲进来的人 正是老当益壮的五虎将之一,黄忠,黄汉升。 「子龙,你快跟我来!军师欺负我老,说什么也不准我跟云长争明早的埋伏 立功机会!你说公不公平?!我老归老,可是体力不输你们这群毛小子,你过来 帮我评评理——」黄忠边冲进来边嚷嚷,脚步声蹬蹬蹬蹬的,显示他的怒气及中 气十足,可是劈哩叭啦轰完一轮,猛然收声,白银鹰眉下的两眼瞪得圆大。 「呀……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在忙……汉升叔出去了,你继续、继续,别理 我、别因为我而打断你的「性」致……我找翼德去。」说完,又蹬蹬蹬急跑了出 去——听起来不像是撞见别人好事而抱歉离开,倒像是赶着去向更多人报告他看 见的大事——赵子龙床榻上有个女人! 「汉升叔!你误会了——别去找翼德——」赵云奔下床,但是终究慢了一步, 黄汉升外表看来七十有六,但体力可好得很,堪称健步如飞了。 要是军师看到黄忠这副健壮模样,还怕不让他跟关羽争功吗? 刚刚还在脑海里的「名节」两字像被人一剑一剑砍得破碎,赵云无力地抹着 脸。 「毁了,这回真的毁了。」名节,他的名节…… 床榻上的小明也下床,跟着赵云一样蹲坐在地,好关心好关心地凑过来问, 「毁了什么?」 赵云怒目横扫过来,冷咆道:「我先告诉你,我绝对不会娶你!」丑话先说! 小明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果然不出他所料,泪光开始覆盖住她的双眼, 朦胧了眼里向来存在的熠熠星光。 赵云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但是他不得不! 他不想为了一个什么也不存在的事实而被迫生米煮成熟饭,他必须让她明白, 就算待会有一大群不识相的家伙搬酒坛进他的营帐来恭喜他「百年好合」、「白 头到老」、「早生贵子」之类的贺辞,他也绝对不会因而与她假戏真作! 女人的眼泪对他向来就不是罩门,无论哭得多凄美多娇弱,他都能维持一贯 的冷眼相对。 「呜……」咬着食指的唇畔还是溢出了哭吟。 没用的,他的心媲美铁石,无动于衷。 她的手,环了过来。 「呜……我好高兴……原、原来你已经想到要娶我这事儿了?我、我从来都 没有这么奢侈想过耶!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偶像,偶像是只能放在心里供着的, 偶尔用来养养眼、淌淌口水的,我以为能和你睡同一张榻子四天已经是天大恩惠 了,没、没想到你竟然想着要不要娶我……怎么办?我好感动……」她抱贴在他 僵硬的背部肌理间,将满脸眼泪鼻涕全哭抹在他身上。 喜极而泣。 「天……」头痛,头好痛。搞了半天,她不是因为难过失望而哭,而是因为 过度欣喜。 他情愿被只身丢到曹营,再来一次七进七出、再来一次长坂救主、再来一次 血染征袍、再来一次以一挡百,也不要这样…… 他好想学少主阿斗每次耍赖就坐在地上踢蹬手脚,哭相难看地像支博浪鼓在 那边甩呀甩头,用尽全身力量大大哭嚷「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呜。 「不要对我说百年好合、鸾凤和鸣、珠联璧合、琴瑟合呜、并蒂长生、金石 同心、白头偕老、天赐良缘、永结同心、天作之合、爱河永浴、佳偶天成、金玉 和鸣、百年偕老、才子佳人、情联碧合、宜室宜家、相敬如宾、祥开百世、月圆 花好、美满良缘、如鱼得水、燕侣双俦、神仙眷侣、情投意合、凤凰于飞、锦绣 龙凤、缘订三生、五世昌祥、玉树连枝、夫唱妇随、麟趾呈祥、如琴如瑟、鹣鲽 情深、两情相悦、如胶似漆、门当户对、闺房和乐、瓜瓞延绵、螽斯衍庆——」 赵云踏进议事营帐里,就是对着迎面展臂而来,准备恭喜他的众兄弟丢下这 串话,然后沉默地坐在他的席位间,一句话也不再说。 呃……众人的贺辞已经被赵云抢先一步全说光,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任何贺 婚嫁的成语能用,大伙扳着指数,努力想找到还有哪几句话是赵云那长串告诫里 的漏网之鱼…… 想呀想,努力想,用力想—— 「天赐良缘龙凤配,麟麒应瑞凤和鸣——一拜天地谢恩典,再拜高堂福寿长, 三拜乾坤生贵子,荣华富贵兰菊芳;有情人终成眷属,虔敬恭拜老祖宗,拜得祖 宗心欢喜,家门昌盛永兴隆;天成佳偶结连理,一见钟情夫妇顺,二姓合婚谒祖 宗,交颈鸳鸯胜似仙,天造地设天定缘,进入大厅谒祖宗,有情成眷五世昌,荣 华富贵满家香——」军师摇着羽扇,笑呵呵地轻声吟来。 「不愧为军师!好!」众人鼓掌大喝。 「子龙,恭喜你呀!」 「军师要说的,就是咱们要说的!」 「你也早早该娶妻生子了!」 「我这个做主公的也很替你高兴噢!」 右掌用力朝木几上一拍,木桌面啪啦啪啦地裂出了一个蛛网般巨大的裂痕, 震天价响的声音让众人堵上了嘴。 「议、事!」不管在他面前有多少位身分地位比他还高、武艺比他还强的人 在,赵云森只冷冷吐出这两个字。 欢欢喜喜的气氛霎时全毁,谁也不敢多吭一句,立刻认真坐定,讨论起军务 ——关于谁去劫粮,好,文长去,因为你一脸最凶相。谁去埋伏,黄老将军,坐 下,云长去,您老就在营里守着……没没没,没人说您老不死的,您别这么客气, 大家只在心里想……唉唉,不是,大家都希望您长命百岁。放火这事就给翼德, 孟起昨天去探军情,今儿个也该回来了吧,回来再叫他去支援云长。 终于讨论到一段落,军务也分发下去,众人才用眼神暗示刘备——这里最有 身分重量的人开口。 「子龙呀,你是不是害羞?没关系啦,这喜事总是会来的,年龄也到了嘛。 大家嘴里就爱亏损你两句,你就笑笑跟大家道谢就好,不用这么见外——」 赵云望着席中央的刘备,弯起了唇,总算露出一个好事将近的新郎倌该有的 红光满面,出口的话却大相径庭。 「你想要我弒主的话,就继续这话题好了。」笑容转为狰狞。 「哇,子龙凶我——」刘备又如往常躲到军师身后去咬衣袖大哭。 「主公,你捐躯吧。阿斗少主和蜀中大小事,我会全权替你处理好,我知道 你一定会想说,若少主无能,我就可以自立为王,你放心,我一定的,你放心去 好了。」说着说着,军师用羽扇遮住脸,还用袖子压压眼角,一副很委屈很不愿 但又很乐于接受的模样。 「军师……其实你老早就想这样做了吧?」刘备边咬衣袖,边探出一脸委屈 的脑袋。 「呀,臣不敢、臣惶恐,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乎!」 一串看来已经练习很久的官场话马上脱口而出。 好假。 赵云不再听众人不着边际的谈话,也不想再被逼问任何婚嫁之事,一起身就 离开议事营帐。 「子龙将军,恭喜呀——」 冷光扫来,恶狠狠的瞪视,立刻叫那白目开口恭喜他的小士兵蜷缩回角落发 抖。 到了马房,牵了爱马,一跃而上,马腹一挟,朝寨外驰骋而去,放任呼啸的 风抚扬他一头尽散的狂野长发。 今天是第三晚了,所有的折磨即将结束,他熬到这种地步,没道理中途放弃, 再说,他已经摸透她的脾性,最多就是爱占些小便宜,还不至于敢对他太过逾矩, 他发现自己不像前两日那么担心与她同床,也不用担心早上醒来,自己是赤裸裸 被她压着的…… 扯动缰绳,让马儿停下来,也让自己一早就烦躁不已的情绪止步,短短几天, 他的喜怒哀乐被那颗皮鞠给拨弄得一点也不像他自己,他都快要不认得这样的「 赵子龙」了。 将马头调回原路,这一回,他慢慢骑着,喀哒喀哒地缓缓踩着泥地,他驰得 不远,几乎不到半个山头,可是回去的时间却花了足足两倍有余。 他回到营寨,有一名士兵奔了过来。 「赵将军,方才马超将军去您的营帐找您,没找着您,却找着您帐里的姑娘, 马超将军好像把她拖回自己帐里去了——」甫说完,就见赵云骑马往马超的营帐 方向奔驰起来—— 「英雄救美噢……赵将军果然喜事近了耶。」 「呜呜,呜呜呜……」 「你还好意思哭!」 「我为什么不好意思哭?!我被你欺负成这样,难道还要我说:「马大爷, 谢谢您的照顾及抬爱」吗?!」大声吠回去。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马超浓眉一动,怀疑地问。 「现在!就是现在!」把她五花大绑成这样又压在床榻上,还不叫欺负吗? 「这样才叫欺负好不好!」两根长指拧住她的脸颊转了好几个圈圈。 「呜呜,呜呜呜呜……」 「臭皮鞠,我一回寨,就听说子龙要娶你?」这第一手消息差点让他马超听 傻了。 「没有的事!我又没答应他!」脸红了。 「那么是表示,他要娶,而你不答应?」马超拧起双眉。 「关你什么事啦——痛痛痛——」 「子龙疯了吗?」 「你不准……骂他……你才是……呆子……」双边脸颊被扭成肉包子,害她 说起话来不清不楚。 「当年桂阳赵范的嫂子不知道比你美上多少,子龙连瞧都不瞧一眼,他会中 意你这颗皮鞠?!」马超说不上来自己听到赵云要娶她这件事时,心里是觉得好 笑多一点,还是震惊多一点……只知道等自己回过神,已经将小明给绑到了自个 儿帐里。 「他看到我的内在美呀!」骄傲抬起圆圆的下巴,「翻成你懂的语言就是一 颗漂亮的心。」 「漂亮的心?!」马超不可思议地嚷叫,仿佛她讲了个天大的笑话。「挖出 来让我看看。」当真动手去碰她的胸口。 「怎么可能看得到?!你不要碰我——你变态!」 「我听不懂什么是变态!」 「你去照铜镜就看得到——痛痛痛痛——」 脸颊沦陷在敌手,最好还是收敛一些。 「我不准你嫁给他!」 「你以为你是谁呀?!」再吠吼回去。 「我说不准就不准!」口气比她更凶。 马超霸道的语气没吓到她,反倒让她挑起一对眉峰,她嗅到酸醋味啰——只 是没弄清楚马超在酸些什么。但随即她倒抽一口凉气。 「我知道,你一定是觊觎赵云的美色,不容许任何人染指他,对厚?!你的 心思不用讲我就知道!我看过很多同人志,你脑子里在打些什么下流主意里头都 有写!你别想别想,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一定会保护他的贞操,不让它毁在你 这头禽兽超身上,这是身为fans的责任和天职——痛痛痛痛——」整张脸像面团 似的被马超两只大掌又揪又揉。 「你这张嘴吱吱喳喳到底在喳呼些什么?!虽然听不是很懂,但是绝对没好 话,先捏再说!」继续施以拧脸酷刑。 「呜呜……」她的脸已经好肿了,现在再被粗鲁马超捏扭成这样,一定像贴 了两颗大肉包在脸颊上啦—— 「马孟起!」 赵云奔进到马超帐里,抡住马超扣在她脸上的手。 「子龙?」马超一脸惊讶。 「你到我的帐里去带人,不觉得相当失礼吗?」赵云扳起马超的手臂,冷然 质问。 「她是岱弟偷偷放进去的,我知道你一定很困扰,所以良心大发又把她带出 来,你不用感谢我,兄弟间举手之劳罢了。」马超虽然看出赵云的不悦,但仍先 露出笑容,他没打算和赵云起冲突——他也不认为赵云会为了一颗皮鞠而和他翻 脸。 「救我……呜……」 「将人放开。」赵云冷冷命令。 瞧见赵云严肃的表情,马超心一凛。 「……子龙,你不会是真的要娶她这颗圆皮鞠吧?!」 「当然不是!」赵云想也不想否认。 「那就好。」马超作势拍拍胸口,一副好险好险。「我以为你犯胡涂了哩, 还好你还没,否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撞坏头了。」 「你这种大松口气的表情很可疑。」赵云眯细了眸,每回他想揪出别人心思 里隐藏了些什么时,他就会露出这种神情。「感觉……很像知道爱人不会另嫁他 人而放心。」他说出他双眼看到的感觉。 马超正火红着脸想反驳赵云的猜测,有道声音来得更快更猛。 「才不是!他是听到你没有要娶别人才松了口气的!你一定要小心,畜生超 对你图谋不诡,他想压倒你——」 「你少胡说八道!」马超一拳就塞进她嘴里,颇有杀人灭口的打算。「子龙 长得美没错,但是我思想才没你骯脏龌龊,最想压倒子龙的人是谁,你自己心知 肚明,每次看到他时,是谁露出淫荡的眼神意淫他?!又是谁喊他的名字时也跟 着流口水?!」 「如果你想压倒的对象不是我,你又为什么恼羞成怒,或许我该说——欲盖 弥彰?」很少看到马超反常,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你还说你还说——」拳头转转转。 「呜呜呜……」飙泪。 「咦?你整个嘴被我的手塞满,还有空隙讲话?这么厉害?」看看能不能再 塞另只拳头进去,我挤! 「说话的人是我。」赵云环臂道。 「呀!原来是你。」马超差点都忘了赵云还在。「子龙,你别听她乱讲,我 马孟起从来没把你当娘儿们爱慕……呃,好啦,我坦诚,头一眼见到你,是真有 觉得你长得好俊俏,比娘儿们阳刚些,又比男人雅致些,不过后来瞧过你将对你 不规矩的男人扭断手臂,我就不曾再动过这念头——」他看见赵云冷颜没有半分 留情,「喀喳」一声,他掌里揪握着的手臂已经以一种很恐怖的扭折角度断掉, 那时站得远远的他摸着自己手臂,在心里暗暗发誓,无论赵云看起来多可口、多 令人垂涎、多秀色可餐,也绝对不能去动他一根寒毛! 「我知道,否则我不会和你当兄弟。」赵云不反对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但 介意别人将他当目标。「既然你不是因为她污蔑你而生气,可以将手从她嘴里拿 出来了。」 「……子龙,你在替她说情?」 「我?」赵云被指控得很迷惘。 「你还冲进我的帐里替她解围!」这次不再是疑问句。 「……」 「你真对这颗皮鞠——」 「孟起,你的模样像在指控我抢了你的东西。」只差没拎起他的衣领向他宣 战。 「我——」马超被一句话给堵得开不了口,眼神竟然在赵云透彻的逼视下而 游移闪躲,好似要是不躲,他所有心思就会被赵云挖得一乾二净。马超撇开头, 也将塞在她嘴里的拳头抽出来。「我哪有?!你、你看走眼了!」 可是看见她一逃离他的魔掌就朝赵云所在的方向蠕动——即使全身还绑着一 圈又一圈的麻绳,马超很明显地冷眯起眼,很想再揪回她—— 「既然没有,那么人我带走了。」赵云一把扛起床榻上蠕行的人,嗯……再 多使两成力才将她顶上肩头。他没料到她看起来圆圆短短,却是重量十足。 他回头对马超道:「你放心,你若是想要她,再过两晚,我会把她送回来, 我不会跟你争。」相反的,到时他会双手奉上,感谢马超收拾善后。 「两晚?」 「我答应让她留在我房里四个晚上,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虽然他曾经很 想食言。 「你以为我对颗皮鞠有什么兴趣是不是?!我马孟起还没有饥不择食到这种 地步,我挑的女人哪个不是上上之选,说脸蛋是脸蛋,说腰身有腰身,像她这颗 ——」 「上回脱人衣裳的,不知是谁。」赵云轻轻松松的结语,让马超哑口无言。 「可是我也吐了——」垂死挣扎,想替自己辩解。 「那只能更证明你脱人衣裳的事实。」没脱就不会见到泅水皮囊,没见到泅 水皮囊就不会反胄,总结:他脱了。 「大哥!」 马岱慌张进帐,打断两人谈话,看到赵云时怔忡了一下,上回夜里被赵云突 地踹来那一脚还在腹部隐隐作痛,马岱捂着肚,「子、子龙将军,你也在呀?」 「岱弟,你匆忙进来,发生何事?」 「呀——」马岱这才想起要紧事要报,「云长将军中了埋伏!敌军早料到咱 有这一着棋,派了另支军队潜伏在后,云长将军才领军进到小路,敌军便冲杀出 来!现在五路军马合并,反朝咱寨里举军!」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竟然还有空先和子龙打招呼?!枪!」马超接过马岱 抛来的长枪,战袍一扯就往身上套,跟着赵云一块出营帐。 「主公呢?!」赵云跃上马,没忘了肩上扛着的圆皮鞠。 「主公和军师已由汉升叔护着,退往南方守城,他要众人先稳军心,弃寨全 数回南方守城再说。翼德将军奉命带三千精兵去助云长将军!文长将军去劫粮, 但军师猜测可能同样遭敌军袭击,所以——」 「我去助文长。」赵云马腹一挟,如疾箭而去。 「子龙,我跟你一块去!岱弟,你清点军队,要众人莫慌,先寻着主公去。」 马超也迅速跟上,将马岱的应好声远远抛下。 「要打仗啰?」 两匹马驰骋了许久,缓缓有道兴奋又刺激的嗓音发问。 赵云和马超这才想到方才忘了将圆皮鞠丢给马岱,要马岱一块将她带往守城 —— 「怎么办?」马超指着那颗埋在赵云胸口的皮鞠。 「还能如何?将她丢在这里吗?」赵云反问,意思自然是很明显的否定。 「当然不。反正你又不是没背过包袱作战,上回那个还要半路喂奶换尿巾, 这回这个至少不用。」马超句里所指的,便是当年赵云当年从长坂坡救回来的阿 斗少主。 赵云扯扯嘴角,算是笑了,胯下的马仍是奔驰得急速。 救人如救火。 魏文长,撑着。 魏延撑稳军心,但是五百人马已被逼至山顶,若对方再施火计烧山,恐怕只 有死路一条。 山顶无水无粮,原以为劫到敌军的粮车,却没料到那一包包粮草里没有半粒 粟米,有的只有易燃的干草及火药,魏延下命弃粮车,但终是迟了半步,山腰射 出大量的火箭,以伪粮车为火线,烧得遍谷通红,所幸的是,蜀兵无人伤亡,但 处境也绝称不上好。 「魏将军,敌军在山下扎营下寨。」探子来报,如是说道。 「要逼我们下山决一死战或是困住我们……」 「将军,你打算如何?」 「等。等到明日晌午,若我军援军未到,我就带众人冲杀下去,在此之前, 要众人稍安勿躁。」受包围之下,时间拖越长,对他们自是越不利,晌午是魏延 估算援军最迟该会到的时限,若有援军到,他有把握能保全所有士兵,但最坏的 打算他也有思索过,山头多困一日,胜算便多减十分,到后来怕是想战也无力再 战,损兵折将绝对无法避免,但他并不乐见。「派人守住上山入径,传命下去, 众士兵不许脱下战袍,兵器不许离手,精神不许松懈!要守到最后!」 「是!」 魏延并不担心,因为他信任他的同袍,若今日换成了任何人被围困,他拚得 一死也定会杀入重围来救,他的同袍亦然—— 入了夜,林里热意渐渐趋缓,但闷然的空气仍让人只消有些动作便汗流浃背。 这一夜,魏延没阖过眼,他事事亲为,他深谙黑夜所能进行的阴谋太多,他 沙场征战数十载,曾经也围困过敌军,易地而处,他明白这一晚不单单是体力战, 更是心理战,敌军防他夜袭,他同样防敌军进军,双方都绷紧注意力,风吹草动, 都足以致命。 天亮,一夜无战事,只有逮到几名细作,魏延命人斩了,并吩咐午后的作战 准备。 「魏将军!魏将军!敌营有动静了!」探子匆匆禀报,魏延随之步出营帐, 看着山下尘土飞扬,杀声震天。 「命弓箭手上。」魏延扬手下令。身后一排士兵拉弓待命,魏延右手高举, 鹰眸专注到眨也不眨,等待嚣尘消散的最好时机放箭雨攻击。 「文长!你要是敢射我一箭,我马上掉头走人喔——」 宏亮的声音、戏谑的口吻,在尘烟间响起,魏延立刻认出发声人身分—— 「是孟起!是援军!放箭放箭——」 「将军,知道是援军还要放箭?!」弓箭兵长忙问。 「我是叫你们放下弓箭!」 「哪有人这样说话的,那跟砍不砍头,砍!砍!到底是砍还是砍不得哩?」 弓箭兵长嘟囔,让弓箭手将拉满的弓放下。 「文长,将所有士兵集合起来,山下寨营已被我与孟起突杀大半,你率兵随 我们来——」赵云只扯扯马缰,让马匹稍稍原地踏蹄,抛完话,下一瞬,他又掉 头朝山下去。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们一定会来!」魏延牵来马匹,哨令一下,从头到尾 都没松懈戒备的士兵立刻整装待发,五百人马跟着赵云、马超突围。 赵云与马超的出现,原本就在敌军意料之外,突围之初已经让他们乱了阵脚, 谁知散军还来不及整队,山上那群也杀驰下来,一时之间只能四下窜逃,顽强抵 抗的也多遭杀害。蜀军并不恋战,杀出条路后,赵云要魏延带士兵先回南方守城, 他与马超断后。 赵云及马超一左一右,两把长枪,完全封住蜀军退去的那条道路。 「又到了你最拿手的断后了,子龙。」 「彼此彼此。」 两名武将才雄纠纠说完,便有人不给面子。 「呕呕……呕呕呕……」 坐在赵云马前的小明从刚刚就不断在呕吐,先是吐早膳,再来是吐午膳,全 都吐完之后开始吐胆汁。 马背上的折腾绝对不是寻常人能想象的,尤其赵云马超两人是赶来救命,从 上马的那一刻开始,几乎就不曾停下奔驰,每一顿食膳都是在马背上解决,边吃 边颠簸,食物都还没能咽下,就被跶跶摇摇给全数又摇了出来,食物吞不下去不 打紧,最痛苦的是头昏脑胀及晕马的不适。 「不准用我的衣袖擦嘴。」赵云冷冷提醒那个昏眩到很顺手,准备将嘴抵上 自己右手臂袍袖的家伙。 「我……好晕……」 马超递来一块写满墨字的布帛,「这封信没用了,你拿去擦嘴吧。」 「唔……」伸长了手还是构不着,最后是赵云接过,再搁在她嘴边。 她眯着眼,仰着蓝天,试图转移恶心反胃的注意力,却在天际瞧见不可能出 现在那里的东西—— 「……飞机?」 「飞鸡?飞鸟吧?」鸡会飞吗? 马超跟着抬头,湛蓝的天空除了白云,没有任何飞禽。 「怎么可能会出现飞机……这里明明是三国……」头真的好晕,眼前朦胧中 的山头出现了高楼大厦,她心里一楞,先是闭起眼,再缓缓睁开,发现山头还是 山头,没有一时差错的幻觉。 「她好像病了。」赵云道出两人都瞧见的事实。 「看来我们这种不要命的奔波打仗,不是人人都吃得消。」马超自嘲地笑道。 在他们眼中当吃饭睡觉般稀松平常的事,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多大的折磨。「子 龙,抱紧一点,她快摔下去了。」看她那么半挂半吊地悬在赵云臂膀间,让马超 捏了把冷汗。 「事实上,你想说的是——「子龙,把她丢过来我这里,我来抱」吧。」赵 云点破马超的心里话。 「我才没有这样想,抱着她杀敌是累赘。」马超立刻反驳。 「真不要?我愿意将她让给你抱,要不要?」赵云还真作势要将她抛丢过去, 马超还当真伸手要去接,像头被逗弄却又捉不到鼠的猫儿。当小明又落回赵云臂 弯里时,他听到马超的嘀咕低咒,心里不觉莞尔。 这孟起呵,心思太单纯了,想些什么就全写在脸上。 「子龙——」 「放心,我说到做到,等杀完这阵,回城路上就换手。」赵云目光全集中在 正前方,缓缓飘起沙尘的方向。「毕竟我有抱着累赘杀敌的经验,比较老练。」 在这方面,他是前辈。 「好。」这回,马超也不造作了。 「那么,就早点结束吧。」赵云转动银枪,枪棍在半空画出银亮色的圆弧, 马超跟着露笑,手边的枪也握得更牢。 「说得对。」 眼前坡道出现一整队士兵,从纪律来看,并不是方才遭他们冲杀突刺的混乱 散军,应该也是援军——对方的。 「大干一场吧。」 两人举枪,枪头在空中轻轻碰了碰,宛如两人相互击掌打气。 接着,彼军斥喝「杀」一声,蜀国五虎将之二亦挺枪纵马迎前—— 「放箭!」 箭雨如倾盆,自对面山头飙射而来,绵绵不绝。 赵云马超几乎已经将整队敌军尽灭,能防近敌,却防不了远攻。 「孟起。」 「我知道。」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心里都认为该是离开的最佳时机,敌军射箭,意在驱离, 而非杀绝。 打掉数十根羽箭,脚下的马匹也识得主人意思,开始后退。 退到一定范围,马超大喝道:「走!」 赵云马头一调,驾声甫起,动作却慢了——因为他看到手臂里的皮鞠在一瞬 间突地模糊,他不自觉伸手要去抱紧—— 「子龙!你在干什么——」 听到马超急忙大叫,赵云才又看到自己胸前的人好端端瘫在那里,哪有什么 变模糊掉,虽然立刻回神,但这个分心已经足以致命! 一根强劲飞来的羽箭擦过赵云的手臂,箭头划破血肉,几乎削掉他大半块的 肌肉。 剧烈的痛楚并没有让赵云松开抱住小明的手,但是却让他无法撑住她的重量, 被她拖累,为了抱紧她,赵云已然伏低身子,可是重心已失,两人自马上摔下, 小径的两边是斜坡,一坠下,身势再也无法止住。 马超见状,也跟着要撑住赵云及小明,无奈构着了赵云的手臂,整个人也轰 然坠马。 赵云抱着她,马超也抱着她,赵云又抱马超,马超也又抱着赵云,两人怀中 各自护着人,三人就这样缠成麻花,一路滚到底。 坡峭陡然,像是永远也没有尽头,芒草刮破皮肤、碎石磨伤手脚、泥沙沾添 全身,谁也没有先放手。 「唔唔——头好晕——不要再转了——」 怀里传来闷叫,低嚷甫停,他们似乎也滚落平滑地势,终于不再坠落。 鼻腔里全是飞尘细沙,一时之间引起三人猛咳。 赵云是第一个停下剧咳的人,就他的视线望去,他看到小明隔在他与马超中 间,一张圆圆的脸全是黄泥,也有血迹,但赵云知道,那是他手臂上的血染脏了 她。 马超是第二个止住肺腔骚动的人,顺着倒地的身势,他看到小明另半张脸脏 得不象话,活似被丢入泥河,再捞起来晒干一样。 他们两人,都动手去擦她脸上的泥脏。 擦掉了泥、擦掉了沙、擦掉了血,却也擦掉了两人眼中的圆鞠脸。 赵云从马超眼中看到错愕的自己,马超也从赵云眸底瞧到瞠目结舌的自己, 可是原本横隔在两人中间的小明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模糊到阻隔不了两 个人的视线—— 「皮鞠——」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