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经过五天,宝春才得知皇甫终於下了床。 若夏每天都吵著要她赶快请神医治病,所以在知道他身处书房,宝春便硬著 头皮,再度上门拜访。 「进来。」敲门声甫完,内室便传来皇甫低沉轻快的声音。 宝春深吸一口气,不顾双颊的滚烫,推开门扉。 皇甫端坐在桌前,慵懒的视线自书本移向宝春。他的脸色略显苍白,但精神 看来十分好,十九则如往常一般静默地站於他右後方。 「坐,别客气。」皇甫轻扬著手,指示她坐下。 宝春听话地顺著他的手势,坐在离她最近的椅上,脸上有丝不安与无措。 「皇甫先生,你身子好点了吗?」她小心探问。 「谢谢关心。」皇甫毫无保留地回她一个微笑,灿烂得几乎要令阳光失色。 [如果你方便的话,可否为舍妹看病?」宝春直道来意。 皇甫放下手上的医书,拨拨颊边散落的顽皮银丝。 「我有说要救她吗?」他笑著回问宝春,口气轻松自在。 「可是……」宝春急忙想开口,却被皇甫打断。 「我也没说不救她。」他轻笑一声,宝春不由得再次失神。 「那……」 「不过我病体初愈,不适合太过劳累,姑娘一定不忍心看我一边为令妹治病, 一边呕血吧?」皇甫露出一副病弱模样,右手还不忘捣在心房上,令实春几乎快 要为自己无理的请求感到内疚。 「是……」 「所以,救不救的问题,咱们先暂时缓一缓。令妹应该还撑得下去吧?」皇 甫十分满意宝春的表情,再度投下一个致命的笑靥。 「这……」他的笑容击中宝春心房,让她融化成一江春水。 「如果撑不下去更好,我连救都不用救。」皇甫摸摸下巴,忍住想大笑的冲 动。 「咦?」实春看著他,分不出他这句是玩笑话或是认真的。 「如果姑娘不嫌麻烦的话,可否为在下到厨房取来药汁?否则我可能会再度 发病。对了,厨房在拐弯处直直往前走。」皇甫再度捣住心房,眉头稍稍皱起, 还不忘提供路线图。 「好……」宝春傻愣愣地应允。 短短的对答中,宝春只说了七个字就被打发掉。 皇甫靠在椅背上,忍不住狂笑起来。好有趣的丫头! 「爷,您如果不愿救她们,直接将她们赶出去不就行了?」始终静立在一旁 的十九疑惑著皇甫的举动。王子对於不愿接的工作,向来拒绝得又快又绝情,这 次破例留下两姊妹实在相当反常。 「最近太无聊,为自己找点乐子。她那妹子一时半刻还断不了气。」皇甫懒 懒地回答,与方才文质彬彬的模样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看到柳若夏第一眼便知道,她是天生心悸的毛病,只要下几帖药、静心休 养,活个三、四十年也不成问题;至於她那惨白的脸色,则是长期营养不良所造 成。这等小毛病竟然被那丫头当成绝症? 一想到宝春,皇甫唇角扬得更高。 她不是个让人头一眼便会惊艳的姑娘。偏小的眼、略塌的鼻,分开来看是没 啥特色,但恰巧镶在精致小巧的脸蛋上,反而有种清新讨喜的感觉。 「这小姑娘的情绪全写在脸上,几句话就把她堵得死死的,真好玩。」皇甫 笑眯了眼,「看来最近的生活会相当有趣。」 当皇甫愿意以和善的态度对待求医者时,就代表他近日的生活太过无趣。 一年前,有个勾起皇甫兴趣的少年被皇甫整到连病也不敢看,趁夜偷偷逃离 皇甫府邸。 十九心中开始为宝春默哀。她对了爷的味,看来将来的日子有她好受的。 「她姓啥名啥?」皇甫难得对求药者的姓名感到好奇。 「柳宝春。」 「宝春、小宝春、宝丫头。」皇甫故意用暧昧的语调,反覆念著他突然想到 的每个昵称,一脸乐在其中。 幸好宝春不在场,若是她听到皇甫这种口气,肯定瘫软在地板上傻笑致死。 浪漫一生制作 「她真是求诊者中最好玩的一个。对了,最近外头还有人在跪吗?」 「有。」 「不想救的人多如牛毛,想救的却救不了。」皇甫收起笑睑,摊开右掌,眼 神落在掌心上黝黑的刀痕。 半晌,缓缓合上五指。 如祥 如祥 如祥 皇甫就用这种四两拨千斤的方法打发掉宝春十次,而宝春也被若夏骂了十次。 她觉得自己夹在中间,两面不是人。 每次皇甫朝她露出暖如旭日的笑容,她就会发呆地盯著他好半晌,而皇甫每 次言谈之中又不明确表示救人之意,令她为之气结。 现在她又败在皇甫第十一次的笑容之中,为他煎煮著草药。 「宝丫头,你又失败啦?」李厨娘每回一见到宝春蹲坐在炉边,就知道她又 被主子拨到这边义务帮忙。 李厨娘便是当日在药圃园内除草的老妇。 宝春执著圆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著。煎煮草药最麻烦的就是要顾著火候, 往往她煮好一份药就花去半天的时间,根本没有机会请求皇甫为若夏诊疗。 「我已经搞不清楚皇甫先生到底是什麽样的人。」宝春抱怨道。 李厨娘朝她笑一笑。她在这儿煮饭十数年,也从来没搞懂主子的性情。 「他笑起来好可爱,您知道吗?可是有时他说出来的话又好无情,每次我想 搞清楚他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时,他就会对我笑……然後当我回过神时,我就 坐在这里煎药。」她真怨恨自己定力不够。 李厨娘噗哧一笑,光想像宝春傻笑的模样就令人玩味。主子对宝春的态度的 确异於一般求诊者,虽然说是玩弄宝春的音心味居多,但光瞧这七天来主子露出 笑容的次数,也知道宝春丫头在主子心中是很特别的。 只不过不知这种特别是好事还是坏事? 「宝丫头,药要煮乾了。」李厨娘看著宝春又发起呆,好心提醒她。 「啊!」宝春急忙将药壶取下,「好烫!」 「小心点。」李厨娘帮忙取来汤碗,让宝春将药汁盛满。 「瞧这颜色就知道这药一定很难入口。皇甫先生到底是什麽病症?」宝春瞧 皇甫每天三餐必定要饮这种药汁,心想他真的病得很严重吗? 李厨娘避开宝春的问题,「宝丫头,别耽搁了,药冷掉就失效喔。」 「噢,我马上去。」 宝春虽然对皇甫所犯的病症相当好奇,但相较之下,先让皇甫喝下这碗保命 的黑药汁,远比满足她的好奇心更重要。 就在宝春送药的途中,她瞧见十九领著两名陌生姑娘入园,其中一名脸色惨 白,几乎完全要靠身畔年纪略长的女子搀扶才能行走,猛咳声不断逸出毫无血色 的薄唇,令人不禁担心她再咳下去是否连五脏六腑也会一同咳出体外。 是有人又来求皇甫先生医病吗? 宝春想到之前跪在府外的大叔向她提过,皇甫会询问求医者一个问题。在好 奇心的驱使下,她缓缓跟在三人背後,来到书房外。 「那小姑娘看来病得好严重,皇甫先生应该会救吧?」宝春自言自语。,由 数日来的相处,她已经将皇甫定义成善心的医者,不会残忍地见死不救。 她站在窗前,这个角度正巧可以隐约看见帘幕之中的皇甫及其他三人的神情, 而只要仰起脖子,便能览尽皇甫的身影及他脸上的表情。 那是无情! 宝春双手一颤,寒意自脚底窜升而起。 任凭求诊者如何哀哀苦求,皇甫似乎只在玩味著别人的痛楚。他傲然地置身 纱幕後,嘲弄的薄唇终於打破沉默,「我为什麽要救她?」 冷冷的嗓音飘散在屋内,明白的疑问句中,让人轻易读出他的不情不愿。 宝春看著他面容上从未见过的冰寒神情,只觉那不像他,倒像是十九惯有的 样子…… 不,十九脸上是漠然的冷,而他……是残忍的无情。 「我妹妹已经病入膏肓,她才十六岁呀!求神医大发慈悲,救她一命!」年 长的女子几乎是整个人跪趴在地上,「这是我们所有的积蓄,求神医救命!!」 在她身前放置著一袋铜钱,是一点一滴存下来的心血。 「给我一个救她的理由。」皇甫脸上的表情冷绝无情,这份为妹求命的感人 亲情似乎入不了他的心。 宝春紧紧捧著药碗的手指泛白,眼神却离不开陌生的他身上。这陌生人是她 印象中的皇甫吗? 「救人一命,胜造——」 「够了!不救。」他最痛恨别人用这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来当理 由。他吃饱没事去造七级浮屠干什麽?! 两姊妹抱头痛哭,十九正要将两人赶出去,宝春已经抢先一步入内,站在白 纱帘前,与皇甫正对面。 [为什麽不救她?她都已经这样求你了!」她质问著皇甫,彷佛见到自己及 若夏此时正跪在地上求他救命的模样。 「不想救、没兴趣救、懒得救,你满意吗?」纱幕後的皇甫扬手甩开扇面, 刷地一声,响亮无比。 他的口气平平静静,听在宝春耳内却是如此令人寒心。 「我瞧你是不能救、不会救、没本事救、没信心救!」因为看不清纱幕後皇 甫脸上的表情,宝春不怕再次被他的笑容迷惑,当然更不知道他现下的模样是多 麽不悦,迳自努力为苦情姊妹花争取活命的机会。 「激将法对我没用的,小宝春。」皇甫看穿宝春的念头,当下泼她一头冷水。 「你……你有能力救人,为什麽不救?!」她料错了吗?她所了解的善良皇 甫只不过是她的错觉?宝春忍不住大声问:「给我一个不救她的理由!」 她平日温婉待人并不代表没脾气,何况是这种攸关性命的大事,他既然这麽 爱问问题,她也如法炮制地反问他。 喝!敢用他的话来堵他的嘴,这小丫头是活久赚烦了吗? 白纱後的皇甫撑著右颊,懒懒地回道:「天底下有哪条律法规定学医的人一 定要救人?」 「你是大夫……」 「谁告诉过你,我是靠治病过活?谁告诉过你,我是个善心的大夫?我只不 过是碰巧学了点医术,既不悬壶济世也不广结善缘,我有什麽理由要救她?」皇 甫句句反击,咄咄逼人。 宝春被堵得哑口无言,她向来辞拙,又怎麽有能力说服皇甫? 「可是她们已经在门外跪上三天……」 「我求她们跪了吗?」皇甫轻哼一声,满脸不屑。他幸福快乐的生活被这些 多如过江之鲫的求医人打扰到不得安宁,他都没在抱怨了,她凭什麽指责他? 「宝春姑娘,你别再惹爷生气。」十九看到实春似乎还想再争,马上扣住她 的手腕,朝她摇摇头。 「我只是希望他救人……」宝春皱著小脸,将别人的痛苦视若己身之痛。 「救不救的选择权在爷身上,不在你我。」十九跟在皇甫身边已有数年之久, 他明白当皇甫不愿意救人时,就算跪断了腿、磕破了头,也无法改变皇甫一丝一 毫。 「说得好。」 皇甫从纱帘後步出,无视其他两名求医者眼中的惊艳,视线落在宝春身上。 不同於以往的是,他没有笑。 宝春犹如置身寒冬,感受到阵阵刺骨的阴冷。 没有笑容的皇甫……好可怕! 皇甫逼近一步,宝春便退一步。方才与他争辩的勇气霎时化为气泡,消失得 无影无踪。 「不过,看在你这般想救人的份上,我救。」皇甫缓缓扯出一道不带笑意的 微笑。 宝春乍听之下,开心地以为自己说动了皇甫,她抬起小脸,清灵眸子对上他 深合瞳间,那双眼中隐含太多她所不明白的意谋。 宝春心头一紧,看著皇甫优美的唇线缓缓开启,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小宝 春,我决定在你妹子及这名姑娘之间择一而救。救她就不救你妹子,救你妹子就 不救她。这次,我将选择权交予你,你可以好好考虑。」他迳自接过宝春捧在掌 心的菜汁,一饮而尽。 「这……」这教她如何选择?! 跪在地上的两姊妹恳求的目光紧绕在宝春身上,因为她们知道,皇甫救不救 命,全系在宝春的一句话。 「姑娘……」那名姊姊轻喃,短短两个字涵盖多少的希冀及恳求。 宝春恍然大悟,皇甫是故意要让她为难,甚至是要将救与不救的罪名扣在她 身上。 「不,不要叫我选……」她看著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容貌,困难地摇著头。 皇甫扯出笑,神情是残酷的。「你不选择就由我来选,我想乾脆救——」 「不要!」宝春几乎是不经大脑地打断皇甫即将说出的话,她知道不论皇甫 口中吐出任何答案都会令她不安。她紧咬著下唇,许久才道:「我……我选……」 如祥扫描feilian 校对 视线移到两姊妹身上,求药的姊姊幻化为她的模样,无言哀求著。犯病的妹 妹变成若夏的容颜,挣扎在生死之间。 只要她一句话,就决定她是生?是死? 若夏等救命这一天已经等很久了…… 她们只是陌生人…… 若夏是亲妹子! 她们是…… 皇甫将空碗放回她掌心,「你的回答?」 如祥 如祥 如祥 皇甫静静坐在桌前,回想著方才宝春那副壮士断腕的模样。 真特别的人。 所以特别的傻。 自私不是人的天性吗?她竟然舍妹救人,到底该说她无私或是愚笨? 假若当时他是站在宝春的立场,他绝对毫不考虑地救自己的亲妹,毕竟那两 个求诊的人不过是陌路人,救了她们换来的不过就是「谢谢」两个字。 不值得。太不值得。 「十九。」皇甫唤了声。 「爷?」 「如果你是小宝春,你会救亲妹妹还是那两个陌生人?」 「属下会救亲妹。」十九毫不迟疑地回答。 「她是不是怪人?」 被主子这种怪人说是怪人,宝春姑娘真是可怜。十九暗想。 「也许宝春姑娘认为那两名求诊者的情况比她妹子要来得糟,所以想请爷先 救那两位姑娘,事後可以再请爷救自己的亲妹。」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可惜她料错了,皇甫向来不是个心软的人。 「我说过只救一方,绝对不会改变。她害死自己的亲妹也怨不得我。」皇甫 右手食指轻敲桌沿,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爷,如果您此意坚决,那会杀了宝春姑娘。」 「喔?」 「如果柳若夏因为这个原因而不得爷相救,宝春姑娘必定深深自责,若她妹 子因此送命,您认为宝春姑娘活得下去吗?」心思缜密的十九向来容易看穿人心, 而宝春率直的本性更是如清水般明白易见。 皇甫无语沉思著。十九说得没错,善良如她,的确会将所有过错揽在自己身 上。xunlove.com 制作 「如果爷不在乎宝春姑娘的命,自然不需理会属下方才的胡言乱语。」 「在乎?十九,你在暗示什麽呢?」皇甫失笑地反问。他这名护卫的话真是 越来越多。 「宝春姑娘是个让人容易喜欢上的人。」十九没有正面回答。 「包括我吗?」 「属下不知。」 「好个不知。」皇甫不置可否,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对宝春的那份怪异感觉。 或许对宝春,他多了份特别的放纵及关注,但那代表什麽吗? 心动?还是一时玩兴? 他自己并不知道,但是身为护卫的十九暗示已经够显著了,难道他表达在外 的情绪远比他所认知的来得多吗?太过在乎一个人,对他来说不是件好事。 皇甫爬梳著银色散发,表露在外的是难得一见的烦躁,「十九,你去告诉那 个……小宝春的妹子叫啥?」 「柳若夏。」十九对於主子记不住柳若夏的名字丝毫不诧异。 「对,告诉她今天发生的一切。」皇甫抬起头,眼中恢复原先的神采。 「爷的意思是,要让柳若夏知道宝春姑娘舍她救别人的事?」十九有丝疑惑, 虽然他不是十分了解柳若夏的性格,但依她与宝春相处时骄纵的表现,在得知宝 春舍她而救别人後,势必有一场火爆的家庭战争。 「没错。」皇甫垂下眼帘。 宝春那张善良温和的面容,与记忆中的另一个人完全重叠,同样博爱、同样 无私……也同样愚笨。 「我这辈子最讨厌善良又舍己为人的笨蛋,那只会令我反感。」彷佛在解释 著自己的举动,皇甫闭上那双清澈晶亮的眸子,压低嗓音喃喃自语。「让我看看 你能自私到什麽地步吧,宝春。」 XUNLOVE xunlove xunlove 位於皇甫府邸最偏侧的客房内,不断传来物品落地及女子尖锐的咆哮声。 由十九口中「无意」听到了消息後,若夏大发雷霆。 「你是脑子坏了还是染上失心疯?!」她的每一句咒骂伴随著一件投掷而去 的物品,朝宝春正面袭击,也不理会是否会砸伤宝春。「咱们到这里是来治病的! 可是你!你竟然救外人而不救我!柳宝春,你好样的!」 「若夏,你别这麽生气……小心你的身体……」宝春一面躲避迎面而来的飞 行物,一面还担心著若夏的病。 「小心?!我看你巴不得我死!」若夏左手按著胸口,右手攻击著宝春。 「我没有,不是这样的——」 「没有?!」若夏丢完柜上的物品依旧怒火难消,眼神一瞄到桌上的茶具, 当下抓起来就朝宝春头上丢去。 宝春反应不及,瓷杯应声砸破她的额额,刘海之下的肌肤泛出血痕。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宁可救陌生人也不愿救自己的亲妹子!你真恶毒! 以前秋月老是说你什麽都爱让给别人,我今天终於看清你,你连妹子的命都 可以让!」 「我不会让你死的……」宝春无法反驳,只能细声地安抚若夏。 「哼!神医不救我,你能救吗?柳宝春,我死了做鬼都不会放过你!」若夏 撂下狠话,撇过头不看宝春的睑,恩断义绝的模样令宝春心寒极了。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那对姊妹好可怜……」额上的鲜血顺著肌肤滑入眼 底,她举起衣袖缓缓擦去。 「你向来都是只顾别人而不顾家人。好心?我呸!」 「你别这麽生气,我再去求皇甫先生……」 若夏压根儿不理会她,迳自躺上木床,背对著她。 宝春轻叹一口气,再望了若夏的背影一眼,慢慢走出屋子。 皎洁的月光照在孤单的身影上,她不由得承认,她做错了。她应该更自私, 至少—为了家人…… 远远看著皇甫书房的灯火,想起今日所见到他的容颜,不带感情的冷酷、淡 漠地要她做出痛苦的抉择,那张好陌生、好陌生的漂亮脸孔……xunloveOCR 她提不起脚步向前,更没有勇气再次请求他。 因为他曾经给过她机会,是她不懂得把握,没资格对他加诸任何不满的情绪 …… 靠在冰冷的石柱上,宝春沿著石柱滑下身躯,埋首双膝间,无视被伤口染红 的白裙。 「为什麽?不是一直告诉自己,要为家人多想想吗?柳宝春,你这个笨蛋!」 她口中喃喃自责。 如果今天生病的人是她而非若夏的话,那该有多好?不论皇甫救与不救,她 都不会有任何抱怨及恐惧。唉…… 蓦然,一件外褂披罩在她头顶。 宝春抬起头,那张熟悉到梦中都会出现的笑容正离她不到五尺。 皇甫朝她露出招牌笑容,彷佛下午所发生的事只不过是她的南柯一梦。 「怎麽一个人坐在这里?会著凉的。」他轻声问道,口气中的温柔和下午无 情的语调相去甚远。 [咦?你的额头流血了。」皇甫撑起她的下颚,仔细检视她的伤口。「小脸 蛋破相就不好呵。来,我帮你敷药。」 皇甫想拉起她,宝春却硬邦邦地坐在原地。 「怎麽了?」皇甫一脸无害的与她席地并坐,右手自然地环上她的肩头。 嗯,感觉还不错,她的肩头虽然瘦小了点,但还算有肉。 「为了下午的事和我生气吗?」皇甫毫无内疚地笑问道。 宝春低垂著头。她没有权利气他,她只是自我厌恶罢了。 「不说话就表示你还在生气?」皇甫轻轻询问。 「没有。」 「那你为什麽闷闷不乐?你应该开开心心呀!!你救了一条人命,不是吗? 那个小姑娘现在八成已经活蹦乱跳、开开心心地哼著歌罗。」皇甫不知是故意挑 起她的内疚,还是随口提起这件事。 宝春没有回应,只是瞅著他瞧,向来活灵灵的瞳间虽然映照著他的脸,但却 少了生龙活虎的光亮。 他扶著宝春的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胛上,宝春没有反抗地任他环抱,鼻间 尽是他身上清淡的草药味。 「跟妹妹吵架了?头上的伤是你妹妹做的?」虽然这一点是他刻意造成,只 是他没料到柳若夏出手如此重,竟然在宝春额前开了个伤口。 「我的伤,比不上她的心伤……她一定对我很失望,我是个坏姊姊……」宝 春好无力,眼泪却流不出来。 如果我是你妹妹,我说不定先扭断你的脖子。皇甫思忖道。 靠近他的体温,此刻的皇甫是她熟悉的皇甫,温柔的那一个;而他另一个冷 硬绝情面具呢?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宝春被弄迷糊了,额头上的伤日泛著微疼, 而越是想到他,伤口越是痛楚。xunlove.com 制作 「皇甫,你为什麽会成为大夫?」事实上她想问的是:你为什麽会成为大夫 却又不愿救人?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大夫。我习医只不过是因缘巧合。」皇甫在说最後那句 话时,几乎是咬牙切齿。他侧过脸看著宝春那张闷闷不乐的脸孔,「你真正想问 的是,我为什麽能残忍地拒绝每一个求医者吧?」 面对皇甫水漾的眼眸,宝春诚实点头。 「很简单,因为我是个很自私、很自私的男人。」皇甫指了指自己的心,笑 得自得,「倘若今天救人会让我快乐,我便会救。但救人对我不过是件麻烦差事, 我何苦为难自己?」 「但是人都有恻隐之心……」 「错。是大多数的人,而我,正巧不在那群人中。」皇甫拉起她的手腕,把 玩似地左右翻弄。她的手几乎比他的小上一倍,粗糙的厚茧是长年辛劳的代价, 不似女子该有的白皙,她手背的颜色是阳光肆虐的结果。 「我不懂你……」宝春喃喃低语。他说得理直气壮、笑得善良无害,而在这 样皮相之下的他,是她不能苟同的自私灵魂。 皇甫握著她的手,放置在自己颊边轻轻滑动。听到宝春含糊的四个字,他轻 声笑道:「你想懂我?」 想。但是太难了。宝春心底有个声音回应著她。 「我是不是很笨?」宝春突然转移话题,低声问。 「还好。」不错嘛,很有自知之明。 「我……想要变自私一点……」 「喔?」皇甫挑起眉。越来越上道了喔,孺子可教也。 宝春的声音幽幽飘散而出,「我知道冷夜里露寒霜重,那条棉被可以让阿爹 和秋月更加暖和,可是陈大婶家因为天乾物燥而失火,一家六口蜷在稻草堆中发 颤。我好不容易找到两棵乾扁的野菜,那是我们一家仅有的食物,可以让我们在 饥饿中多撑好几天,可是李伯伯抱著小翠恳求我,小翠那时已经死了,死人根本 不需要食物……」她也不管皇甫是否理解她的言辞,靠在他肩上,一古脑地将她 所做过及曾经後悔的心思句句吐露。 「我不知道食物给了李伯伯,自家人的下一顿该以什麽糊口……我最小的妹 妹冬雪,就是饿死在她八岁的一个冬夜,阿爹说,饿死的人到了地府就只能当饿 死鬼,无论怎麽吃就是无法吃饱……」宝春眼里蓄满泪水,她不要冬雪变成可怜 的饿死鬼,一辈子在饥饿中度过。可是家中环境向来拮据,能拜上一份素果已属 万幸,怎有能力准备丰盛的祭品来补偿黄泉之下的冬雪? 她开始抽抽噎噎,双唇蠕动地彷佛还想多说什麽。 她在後悔,也在自责…… 一股莫名的刺痛与酸楚涌占皇甫的心头。 他知道宝春是个标准的滥好人,可是他没料到宝春会滥情到这种地步。 他不喜欢看见宝春那副以别人为主的模样,她的喜怒哀乐全是为了他人! 心喜著别人获救、心疼著别人受苦心哀著别人的遭遇。她将自己定位在哪里? 她可以为了陌生人舍掉柳若夏的求诊机会;她亦可以为了柳若夏舍掉自己的生命。 不论何者在她心里为重,唯一能肯定的是,最先被舍弃掉的绝对是她柳宝春! 家人、天下人之後,一席小小的空间是放著她自己,而那个空间,小的犹如 沙粒。她珍惜著别人—别人却不见得珍惜她。 而他,只想让她自私一点,为自己一点,更保护自己一点。 「好了、好了,过去的事想它做什麽?」皇甫安抚地拍拍她的背,也连带打 断她沉浸在过往不幸的思绪。 宝春的痛苦在於身上太多情感包袱,舍不得放又沉重不堪。而他,会将那些 包袱一件件自她瘦弱的肩上卸除。 「要自私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呀。」皇甫抬起宝春布满泪水的脸颊,情不自 禁地吻去一颗颗珍珠似的泪珠。「明天,我会亲自教你——自私,是人的天性。」 ------------ 转自浪漫一生